三百六十八-三百六十九

    文水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自从丈夫在仙盟会议上状告麒麟失败后，他们已经不再被城里的客栈接纳。一家三口在无人的峭壁上掘了个洞，野人一般居住其中。如丧家之犬的她终究还是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再去城里打听打听呢？说不定已经有人在为我们的女儿平反了。”
    朝南天心灰意冷地摇头道：“不可能。不然他们早接我们回去了，何至于到如今也不闻不问。”
    文水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他们都认得你，但却不一定认得我。我稍微打扮一下，去集市里探探。”
    朝南天和他们的儿子朝阳没有再劝，好像心里也存着一份侥幸似的。
    于是文水来到集市上，小摊贩们叫卖的声音洪亮，路人们讨价还价的语气强硬，似乎即将到来的圣战并未影响一颗补气丸售卖三块灵石。在末日到来之前，所有人都不得不继续努力地活着。
    有人拉着文水的袖子，招揽生意：“姐姐，新织出来的彩蝶布看一下？店庆便宜价……”话还没说完，手里的袖子已经像滑溜溜的鱼一样摆着尾巴游走了。
    文水停在集市的公告栏处，这里才开始有人讨论坊间八卦。她挤进去看公告，无非是谁谁丢了东西，若寻回必有重谢，或者是谁谁欠了赌债，被庄家通缉。她不得不张开口，用干涩的声音询问：“麒麟呢……麒麟最近如何了？”
    她并没有问任何一个特定的人，仿佛只在自言自语。公告栏前的人都奇怪地盯着她，好像来了个傻子。过了许久，有人不忍看她渴求的眼神，大着胆子回复道：“圣子殿下换了更好的宫殿，一定会庇护我们的。”
    文水眉头紧皱，追问：“前几天……前几天还说他害死了人……他……”
    “那些人真是罪有应得。”旁边人议论起来，“看起来单单纯纯的女孩子，居然能做出让麒麟殿下都看不过去的事。”
    “她们是不是偷偷练习了邪法？”
    “说不准哩。”
    “听说有人被发现的时候赤身裸体，是不是她们自荐枕席，想要对麒麟殿下图谋不轨呀哈哈哈哈哈哈。”那人仰着头怪笑起来，“麒麟殿下不恼羞成怒才怪。”
    “兄台说得有理啊。”周围有人恍然大悟，“麒麟殿下的英姿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倾慕的少女数不胜数，这几个果然是里头最不要脸皮的人。”
    “真可惜，听说她们长得都不赖，若我是麒麟殿下，一同收了岂不妙哉？”
    “你呀，小心被这些欲求不满的女人吸光了阳气哦！”
    ……
    被周围欢乐的笑声淹没，文水瘦弱的身躯猛烈颤抖，一瞬间血气都冲上大脑，她咬牙切齿地嘶吼道：“胡说！胡说！你们都去死！”
    众人先是惊愕，然后看见她周身腾起如火焰一样燃烧的灵气，才知道这个疯女人居然来真的。
    “高阶修士！这是个高阶修士！她走火入魔了！”他们推搡着，一个迭一个地往外逃，反而互相绊住，踩倒好一片人。
    “救命啊！来个人阻止她啊！”
    “救命啊——”
    傍晚，朝南天从城门守卫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对方捧着巴掌大的瓷罐递到他眼皮子底下：“尊夫人在闹市走火入魔，杀了三个，伤了数十人。守卫无法将其唤醒，为避免出现更大的伤亡，只能出此下策。”
    朝南天哆嗦着伸出手，还没碰到那罐骨灰，眼皮一翻晕死过去。朝阳扶住父亲倾倒的身躯，用蓄满泪水的红眼睛瞪着来人，吼叫道：“滚！滚出我的家！”
    守卫们连作了几个揖，放下瓷罐头也不回地跑了。
    倦鸟暮归林。可朝阳哪里还有家，是这个破败的山洞，还是一个接一个离去的家人？他跪在凹凸不平的碎石中，遥望日薄西山。
    “对，我奉璇玑宫宫主殷妙梦的指令，前来记录饕餮的状态。”朝阳低垂着头。
    “既然是殷妙梦的人，还戴着面纱做什么？”白长老伸手，以不容置疑的速度扯下了对方脸上的黑纱。
    一道狰狞的血痕贯穿了他的下半张脸。朝阳惊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小人面容恐怖，请长老恕罪。”
    白长老心中疑虑消了三分，伸手道：“令牌呢？”
    朝阳从胸口摸出一枚银质令牌。
    白长老放在手上细细摩挲，嘴里发出“啧啧”声响：“奇怪，好像……”
    在他仔细辨认的空挡，朝阳将早已攥在手中的迷魂粉拍在了他脸上，转身就往禁地内部冲。
    白长老视线模糊，张嘴呼救却又猛吸了一口迷魂粉，咳嗽时用仅剩的理智大叫道：“有人闯……闯禁地了……有人闯禁地！”
    自从何花事件后，守卫的力量增强了好几倍。随着他的呼喊，草原上的帐篷一顶接一顶地亮起，像不断蔓延的火焰，照亮了半边昏暗的天空。数十位长老一齐飞出，手中的锁链宛如嗜血的巨蟒，朝着唯一的目标飞射。
    朝阳不敢回头，怕任何一点多余的动作都会影响他冲进内层的速度。猛烈消耗的灵气使他浑身上下像针扎一样刺痛，越是痛苦，越是激得他不要命地飞行。他好像已经看见了最后一层边界，是胜利的曙光。
    锁链缠住朝阳的脚踝，迫使他从天空中坠落。更多的锁链爬了上来，将他的手腕和双腿捆死，像春蚕织茧一般。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草原禁地！”长老们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你是何人，快报上名来！”
    朝阳看着近在咫尺的界限，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吼叫：“饕餮！饕餮殿下！我愿意奉献我的灵魂！殿下！求您见我一面吧，殿下！”
    长老们脸色煞白：“快封住他的嘴！”
    很快，朝阳就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随后赶到的长老里，有人认得朝阳：“这不是泊密宗前宗主朝南天的儿子吗？他的脸怎么成这样了？乍一看，我都没反应过来。”
    其他人道：“先带回去，问清楚他想干什么。”
    众人转身时，背后突然刮起一阵瑟瑟的凉风。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有人从深处行来。
    “你叫我？”林异站在界限内，负手看着线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其中尤为瞩目的朝阳。
    朝阳的禁言咒松动，他立刻重复自己刚才的话语：“饕餮殿下，我愿意把我的灵魂献给您！”
    林异的眸子里倒映出帐篷跳跃的火光，他面色沉静道：“你会献祭吗？”
    献祭是邪门歪道才会的法术，将人的灵魂剥离出六道轮回，永生永世禁锢在主人身边，似乎到目前为止从未有人真正成功过。更何况朝阳不过是刚刚五重天的毛头小子罢了。
    朝阳的脸色登时不太好看：“我不会。但殿下您一定有办法，我说到做到。”
    周围的长老们都倒吸一口凉气，生怕两人就这么谈成了。结果林异根本不为所动：“我要你的灵魂有什么用？我不需要你，你不用再叫我了。”
    “殿下！我需要您！”朝阳吼叫着，眼里滚出两行热泪，“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求您一件事，您一定可以做到的！”
    林异静静等他的下文。
    “去杀了麒麟！杀了他，为我妹妹和母亲报仇！”朝阳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这句骇人听闻的话。
    立刻就有长老想动手了解朝阳的性命，但挥出的武器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我不会答应你的。”林异惋惜地看着朝阳。
    “为什么不！你们早晚要成为敌人，你现在为什么不去杀了他！”朝阳激动得忘记了使用敬语，“天底下只有你做得到这件事！”
    “你是为了你在乎的人。”林异最后望了他一眼，“我也是。”
    朝阳的眼神近乎绝望。
    饕餮离开了。长老们立刻夺回控制权，把朝阳带回了帐篷里。他犯下如此大错，死罪或许能免，活罪却也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