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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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鸰狠狠咬了一口肉夹馍,“我想过了,什么不祥之人之流的思维模式根深蒂固,硬掰肯定是不成的,也容易反弹。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既然他们信这个,咱们就给他们来这个。”
    类似封建思想的力量是很可怕的,他们世世代代都认定了这个,你冷不丁跳出来反驳,他们并不会从善如流,反而会集体觉得你有问题,是个异类。纵观人类发展史,大多数群体对待异类,尤其是与他们的意识形态产生激烈冲突的异类,手段都不是多么令人愉快。
    问题自然是要解决的,但首先得保证他们自身的安全,不然那就不是善良,而是单纯的愚蠢了。
    席桐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打算,不由得笑道:“看来展仙姑又要出山了。”
    对这第一次远途旅行,两人出门之前准备的非常充分,而且考虑到神鬼理论横行的大背景,他们还特意带了许多“仙姑套装”,什么符纸、各色药水试剂的,满满当当塞了一个小箱子。
    若是能用一张符纸解决的问题,还是不要动手了吧。
    本来他们是打着有备无患的主意,觉得用上的可能性不大,没成想还真没白拿!
    一想到又要久违的搞事情了,展鸰和席桐难免有点激动,兴致勃勃的烤了一炉酥皮绿豆、红豆点心之后,就拿着出去打着串门子的幌子,行打探消息之实。
    这小渔村一共也就一百来人,十来户人家,也不用都走,只先挑几家德高望重的去瞧瞧,剩下的以后再说。他们两个将那些点心每四个打成一个油纸包,又用红绳系了,既体面又实在,拎着就出了门。
    他们头一站就去了村长家。
    大小也是个官儿,不好拿着豆包不当干粮,两人还特意给搞了个形式主义:别人家都是一包,唯独给了村长两包,还扎了个花,显得非常隆重。
    海边的人常年吹海风,比较容易显老,这村长听说也才四十来岁,可黑红的脸上满是褶子和老皮,瞧着竟不比孙木匠年轻几岁。
    他老婆是个粗大健壮的女人,因常年劳作,情况也不必他好到哪里去。
    听他们说是头一茬,又是拎着两大包点心,村长面上就乐开了花,又一叠声的叫浑家去煮茶。
    那什么茶……展鸰和席桐实在没兴趣在海边喝早就被海腥味儿浸染透了的隔年陈茶,连道不必忙,非要喝白开水,倒是叫村长感慨了一回,连说他们客气。
    展鸰暗道,还真不是客气,关键是海鲜味的成年茶叶什么的,忒销魂!他们前几天才来的时候就结结实实被销魂了一把,实在没有勇气来第二回 。
    夫妻两个使出浑身解数东拉西扯,但凡能问的都问出来了。
    展鸰毕竟不是专业神棍,不过基本的敬业精神还是有的,她的一贯做法就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推理为手段,再辅以想象力和各色化学反应,所以才有远超一般神棍的真实效果……
    聊过之后展鸰和席桐就忽然有了一种荒谬的想法:大概村长之所以是村长,不仅仅因为他有略胜一筹的领导力,这厮也太能生了!完全符合农耕文明时期的生育崇拜思想!
    这夫妻两个足足有四个儿子、六个女儿,还特么的都活下来了!
    这种事情放在古代简直堪称神迹,放在诚实本分的老百姓眼里,估计就是“这家人上辈子积德,这辈子也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人”,所以老天爷才给他们这样的福气。
    如今都讲究几世同堂,大家基本上都住在一处,这人口一多,难免生口角。
    虽说家丑不外扬,可到底纸里包不住火,就在展鸰和席桐做客的短短一个时辰里,外头院子里就高高低低的喊起来不止一回。两人耳力都超出常人,装作不经意的听了两回,大部分是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可同时,他们很可能获取了两个非常有力的信息:
    村长两口子似乎对小儿子十分偏爱,而哥哥姐姐们却对这种他的有恃无恐非常不满,且这种不满由来已久。
    另外,好像有个儿子想读书考科举,但这么一来就少了个劳动力,而且多了开销,大家都很不愿意……
    村长的老婆只在闹得最凶的时候出去站了一回,以免在客人跟前失了颜面,其余的时候大约都已习以为常,并不理会。
    似乎是为了掩饰尴尬,村长的老婆还去将展鸰他们带来的点心切了一盘出来。其实只切了两个,一个红豆的一个绿豆的,每个巴掌大小的小饼都被小心的切成四份,然后……胡乱摆在一个黑乎乎的粗陶盘子里。
    说实在的,饶是这酥皮点心原本有十分美貌,给她这么一弄,剩个六分就不错了。
    想来是豪放惯了,村长并不介意,反而还颇为赞许的看了自家婆娘一眼,又借花献佛的邀请客人吃。
    展鸰和席桐吃了才来的,倒是不急,又反催他尝尝。
    “在家时就爱摆弄这些,眼瞅着就是中秋,少不得再忙活一回,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女人是没资格陪客的,村长的老婆送了点心就又下去了,村长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点心端详,一边略显忙乱的伸手去接不断掉落的酥皮渣渣,一边赞叹道:“好精致东西,闻着倒是喷香。”
    沿海一带牛不多,作物也少,这类需要添加牛乳的点心就更少了。更兼这渔村的日子本就不大好过,少有人有吃点心的余力。
    村长试探着咬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多少年尘封的味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老天爷,这皮儿咋弄的??咋还一层一层的!咋这么香!一沾口水就全都化开了,只剩下满嘴香喷喷的稀罕味道。
    村长没喝过牛乳,自然不知道这就是牛乳和黄油的味道。
    里头的绿豆味儿他倒是有些熟,可却从未吃过这般细腻清甜的绿豆!都成了沙,舌头一抿就软软的化开。
    展鸰对这个点心的味道自然是有信心的。
    为了做这个酥皮,半个东道主的赵老三险些把脑壳儿想破了,好不容易想起来集市上有个牧场主家里有几头奶牛,昨儿一大早就去弄了一桶来,又约好了往后每天都要一桶。
    买了牛奶之后,展鸰还要自己制作黄油,之后才能做酥皮点心,怎一个麻烦了得!
    村长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块,再看展鸰和席桐就觉得十分顺眼,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实在不错,办事儿也挺地道……
    聊了半天,展鸰和席桐正要起身告辞,却忽然听到外头又吵了起来,似乎是小女儿抓到自家娘亲偷着给小儿子开小灶,只将客人送来的稀罕点心给他吃……
    第146章
    接下来的几天, 展鸰他们的交际圈突然好像就打开了, 往来热闹的不行。
    出门遇见人要说说话, 不出门,甚至还会有人主动拿着几条咸鱼干儿什么的过来串门。
    那些人往往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大多数又会再添一句“赶明儿得空了再来耍”的话, 显然十分满意。这院子热闹的仿佛一个新兴参观景点。
    荷花不由得感叹, “掌柜的,您可真厉害!”
    来的那些个大娘大婶儿的, 里头不乏一看就是厉害角色的,偏他们掌柜的竟然都一一应付得来?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家掌柜的不是向来不爱跟这些长舌头的人们说东道西么?
    展鸰就笑, “真要叫她们漫山遍野的说自然不成, 可把话头拉过来,让话题内容顺着自己预想的方向走, 那就没问题了。”
    说白了,这跟辩论会是一个道理:
    只一味顺着别人的话聊天的那都不是真聊天高手,真正的高手是在无形中控制局面, 让整体势态自然而然的顺着自己预先设想的轨迹发展……
    原本展鸰不大喜欢做这个,但并不代表她不会, 相反, 她非但会, 而且还十分擅长。
    八卦和好奇心是人类天性,这个小渔村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 对外头的事物难免好奇。只要她跟大家略聊一会儿,大约摸知道各自的兴趣点,略挑一点外头的事儿来说,基本上旁人就只有跟着走的份儿了。
    这对于采集信息作用巨大。
    大树也跟着说:“我们听着就觉得够难的了,到底还是掌柜的您有本事。”
    “算不得什么本事,”展鸰轻笑一声,忽然问了个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们见过耍猴的么?”
    两人微怔,然后齐齐点头。
    这年头娱乐手段相对贫乏,常有民间耍戏法的人去弄两只猴子来,走街串巷的耍把戏挣钱,算是个低投入高回报,且周期相对较短的营生,基本上大些的村镇集市或庙会附近都会有。
    就听掌柜的云淡风轻道:“其实在他们眼里,我跟那耍猴的也差不多,或者说干脆我就是那猴儿,他们觉得稀奇有趣,这才会下意识的跟着走,若是什么时候我拿不出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来了,叫他们来也不来了。”
    大树荷花:“……”
    这可真是浅显易懂!
    展鸰好像对这种一针见血打破他人幻想的事儿乐此不疲,又不失时机的教育道:“你们也别失望,这么说吧,这世上的事儿都差不多那么个意思,大同小异罢了。说到底,就是各取所需,想要得到回报,总得先付出点儿什么,只不过付出的东西有时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有时候却是无形的,精神上的愉悦和欢喜……”
    亲情、爱情和友情,不也是这样吗?
    只不过这些大多是积极的、热情的、正面的,你付出真挚的感情,对方也回馈以真心,很大程度上都是心理和情感方面的满足和触动;而寻常交易则大多是消极的、被动的,甚至是负面的,当然也不乏积极主动和热情如火的,可付出的代价往往以金钱的形势呈现出来,而得到的也大多是金钱和名望之类的回馈。
    她后面概括的就有些深奥了,大树和荷花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习惯性的点了头。
    反正他们家掌柜的说什么都是对的!
    天气热,大家的胃口都肉眼看见的小了,展鸰又将以前那些清爽可口的菜肴搬上桌。
    这日展鹤又哼哼唧唧的说想吃凉皮,偏家里胡瓜不大够,现去买估计也没新鲜的,倒是村中有一户人家家里种了几株,听说结的十分旺盛。偏巧前几日展鸰装模作样的帮女主人王婶子“算”出来自家男人偷藏私房钱的地点,她正对展鸰感激的不得了,直想弄点什么回报,这会儿展鸰和席桐就结伴去了。
    今儿有些阴天,海风吹在脸上湿湿凉凉很舒服,两人不紧不慢的沿着起伏的海岛走了一段儿,也顺便说说私密话。
    气氛正浓,却忽然从前头拐弯处直直撞出来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孩子。
    得亏着两人反应快,事情发生的瞬间,身体已经快过本能的原地刹车,席桐还顺手将媳妇儿拉到身后,然后警惕的看着前方。
    那孩子晒得黑黢黢的,身上颇有些肉,整个跟一颗炮弹似的横冲直撞,若是谁不小心给他撞个正着,说不得也是人仰马翻。
    他冲的急,两人躲得快,一个不妨,那孩子扑了个空,竟踉踉跄跄的跌倒了,还在满是砂石的路上滚了几下,等停住时,胳膊肘和膝盖就隐隐透出点红色,俨然已经擦破了油皮。
    展鸰本能的想去搀扶,可那孩子抬头看过来的眼神却让她生生停住脚步:
    惊讶,憎恶。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又跟他们素未谋面,哪儿来的这么大怨气?而且惊讶什么?
    正百思不得其解,伴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后头又窜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因大庆朝的普通老百姓本就有些显老,而常年经受海风摧残的渔民更是雪上加霜,展鸰实在没法儿判断这个女人到底多大年纪。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色印花布衫,因为疾走而导致的头发蓬乱、面色潮红,胸膛也剧烈起伏。
    看见地上的小胖子之后,她惊惶不安的表情瞬间平和许多,又神色复杂的瞧了瞧展鸰和席桐,似乎是对眼前这种情况有些惊讶,然后上前一步,冲小胖子伸出手,“起来!跟我家去!”
    那黑小子却在地上狠狠蹬了蹬腿儿,大声嚷嚷道:“我不走!”
    说完,竟又指着展鸰和席桐,理直气壮的喊道:“他们把我撞倒了,赔钱!我要吃肉!”
    展鸰席桐:“……”
    啥玩意儿?他们这是被碰瓷了?
    听听这台词,瞧瞧这反应,再看看脸不红心不跳撒谎的本事,业务挺熟练啊。
    除了自家媳妇儿,席桐并没有太多怜香惜玉和尊重弱小的心,当下用脚尖麻溜儿的划了道线,然后不轻不重的点了点,非常认真的阐明事实,“这位大嫂,我们就站在这里一动未动,后头的脚印可以作证,令郎确实是自己摔倒的。”
    他们有钱是不假,偶尔也爱管点闲时也是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要随时随地被人讹!
    这一带都是砂石路,走过必留痕迹,席桐划出来的那道线简直跟人生起跑线似的清晰,让人无从狡辩。
    那女人脸上的红色进一步深刻了,也不跟他们说话,只是直接上前,死活将儿子拖了起来,“跟我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然而那黑胖小子不愿意走,两条短粗的腿儿都拖在地上,拼命地挣扎,在砂石堆儿里留下两条深深地沟壑。
    “我不走,我不走!你凭什么说我丢人现眼?我爹是英雄,英雄!”
    “他们都欠我的,欠我的!”
    “我要吃肉,你给我买肉!我不走!”
    “啊啊,你放开,我爹是英雄……”
    变着调的喊声渐去渐远,留下展鸰和席桐面面相觑。
    怎么还跟英雄扯上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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