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魂魄离体，周小韶赶紧带着自己塞满了必需品的介子，一阵阴风似的往留骨巷去了。
    留骨巷在周小韶所在的城市里，只是一个不起眼到了手机地图上扒到最大才能找到三个字的小巷子，而在白天，那个巷子门口挂着的门牌号上，写着的是“六姑巷”。
    六姑巷，其实就是留骨巷，千百年来，鬼差勾魂后，便是通过这个巷子，将那些魂魄引入酆都城，登记排队投胎去的。
    其实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一个巷子，只是名字有所不同，但一到了午夜，它们的功用都是一样的。不过现在科技发达了，这条古时候夜里鬼来鬼往热闹无比的巷子，已经冷清了许多。
    脱离了肉体凡胎的束缚，周小韶的行动快了许多，只不过一个念头的功夫，她已经站在了留骨巷的门口。钻进巷子，原本白天里卖干切牛肉的卤菜店，此时已经歇业，并在门口挂上了大市场二十块钱一串的小彩灯。
    这些小灯，便是标识着这里是酆都快速通道的入口处。
    当然啦，古时候这里肯定是挂灯笼的，不过有了电的发明，灯笼又不防水又麻烦的，还不如这二十块钱一串的小彩灯来得实惠，总归一个意思嘛。
    “去酆都啊？就你一个？”
    周小韶刚走进“巷子口卤肉店”门边，从那个油腻腻的，白天往外抵卤菜的小玻璃窗户里，探出半张脸来，对着周小韶说道。
    周小韶被吓了一跳，随即又觉着好笑——她现在魂魄离体，好歹算是半个鬼，也好意思被吓一跳。
    “嗯，去酆都办点事，我这有谢大大的批条。”周小韶从介子里翻出一张小纸条，这是谢必安交给她的，说是看门的也许会不让她进，如果拦了她，就把这个纸条子递过去。
    玻璃窗口里伸出一只手，将纸条子接了过去，片刻后，纸条子又被递了出来：“进去吧，办完事赶紧出来，天亮了我就换班了，到时候可没人给你开门。”
    周小韶接过沾了牛肉味的纸条子，朝玻璃窗口里道了谢，然后直接朝着巷子最深处的那面堆满了垃圾的墙走了过去，一刹那的黑暗之后，周围忽然略微亮了一些。
    好似是凡间街景在水里的映照，周围的一切与普通的大街没什么不同。可周围却显得更繁华不少，毕竟夜间的酆都，才是百鬼正常活动的时间。
    周小韶对周围的景象不是不好奇的，但是今天任务很重，她顾不得去四下打量，便直接打了个出租车，往谢必安所推荐那家托梦机构去了。
    一上车，周小韶便看见了一个少了只眼睛的老头鬼。
    “去哪？”这老头鬼头也不回，直接按下计价器：“哟，你是生魂啊？咋来地底下了呢？”
    还活着的人，灵魂离体之后便叫做生魂。周小韶对这个词并不陌生，毕竟范无救的小吃店做的就是生意。可阴间里的生魂可不多，毕竟如果人寿命未尽，生魂便是来也来不了酆都的，一般都是走到半路上就被拦了回去。
    “找人办事，天亮得回去，所以赶得比较急。”周小韶笑着说道：“剔骨大街208号‘贼清晰托梦公司’，麻烦哪里快走哪里，谢谢。”
    司机点点头：“好嘞！”他一踩油门，出租车嗖地一下飞了出去，从车窗往外看，周围一切变得模糊不清：“您可是上对了车了，我跟你说，我上辈子是一夜叉！我二舅姥爷家三姑娘当了鬼差，有回帮我查看到的。夜叉你知道不？就是古时候开鬼车的，所以我活着的时候也是开公交车的，一点没毛病！”
    这司机大叔跟阳间的完全一个样，特别健谈，见合眼的乘客就开始一路地唠嗑：“不过，大概是当夜叉时候鬼车开多了，我活着的时候开公交开得翻了车，一车人死了大半，我呢，一根钢筋从我眼睛这儿戳了进去，直接后脑勺里戳了出来，当场也没了命……这不，身上背了十几个人的命债，可不得在阴间打工打够了本才能去投胎么。”
    周小韶抽了抽嘴角：“呃，现在酆都城没有十八层地狱了？”
    司机大叔嘿地笑了一声：“十八层地狱？那地方人满为患，人多得连根针都落不进去！一般像咱们这种有罪，但是犯了错都不是故意的鬼吧，都被留在酆都打工了。”他吧唧两下嘴：“不过也挺好，酆都这儿也跟阳间没啥差别了……姑娘，到地方了，打表十二万冥币，您付现还是刷手机？”
    周小韶：“手机付款。”她说着，掏出手机来。
    她手机里的冥币，一般都是范无救给她发红包发着玩的，她也就是阴信里收着玩，反正平时也花不着。不过这几十万冥币也是有的。
    刷了二维码付了打车钱，周小韶下了出租车，抬头便看见了一栋歪歪斜斜的办公楼。楼上洋不洋土不土地挂着个牌匾，上面写着那个不太靠谱的公司名——“贼清晰托梦公司”。
    这公司名字……其实听起来贼不靠谱。
    不过谢必安大大推荐的，应该不会差。公司大门居然还是感应门，周小韶刚走到大门口，玻璃门分开两边，门里一个大理石前台，里面一个没有脸的小姑娘，正在细心地画皮……
    “您好，我是谢必安推荐过来的。”周小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人家女鬼画皮，跟凡间女孩子化妆也没什么两样。
    不许怂！显得没见识！
    “哦哦您稍等一下。”女鬼见有人来了，赶紧将画了一半的脸皮往脸上一贴，仔细一看，两边眉毛还不一样齐呢。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片刻后微笑着看向周小韶：“有了，谢必安大人已经替您预约过了，您是有五十三个梦需要托是吗？”
    周小韶点点头：“托一个梦需要多长时间？”
    女鬼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不知道是她平时练出来的，还是刚才画皮时候画出来的：“我们公司的托梦系统是当今最先进的，可多线操作，一般托一个梦需要两个时辰左右，但是只要设定好了模式，一个人可以同时托梦一百个，您不用担心。”
    周小韶松了口气，心想如果五十三个梦要一个一个去托的话，她一晚上顶多托两个，那还得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第83章
    “那请问，这个该怎么操作呢？”周小韶虚心问道。
    女鬼依旧面带微笑：“您需要先亲自入梦一次，我们的系统会记录您在梦中与对方沟通的所有数据，并依据这个数据设立模板，后面的梦就可以用这个模板依次由系统来进行。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那么我们会联系您，请您来公司进行第二次人工托梦。”
    托一次梦得一千功德点，虽然这钱不是周小韶出，但她还是觉着心疼。如果有人冥顽不化，死活不肯相信梦里的她说的话，那她再来托几次，岂不是要花更多的功德点？
    “那第二次托梦的费用……”
    “您放心，我们托梦公司费用都是一次性收取的，如果您一次托梦不成功，可以一直来我们公司托梦，一直到成功为止。”
    女鬼这话说完，周小韶才放下了心。
    她与女鬼签订完合同，被送进一个全白色的小房间。房间里啥都没有，只摆放着一个棺材。
    “您请这边进去。”女鬼按了棺材上的一个按钮，棺材盖子缓缓升起。她面带微笑地看向周小韶。
    “……进棺材里去？”周小韶指着棺材问道。
    女鬼点点头：“我们的设备专门请设计师设计成了棺材的式样，希望客户看到后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问题是她周小韶还没死啊，看见棺材并不会觉着亲切与温馨好吗！
    不过好像她并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她舔了舔嘴唇，壮了壮胆，踩着小凳子钻进了棺材里。
    棺材里有种消毒水的气味，这让周小韶觉着安心了不少。她努力不让自己想到自己正躺在一个棺材里，还是那种躺过好多死人的棺材，紧紧闭上眼睛，听着耳朵里棺材外面女鬼的声音。
    “您躺好了吗？我们开始了？”
    “嗯。”
    “从您要托梦的第一个名字的亲属开始，可以吗？”
    “嗯。”
    为了能顺利托梦，周小韶还是做过不少功课的。她请程阳帮忙，将这些烈士还活着的最亲近的亲人给人肉了出来，名单被她夹在了那份文件里面。周小韶反正是不想要那些功德点了，她打算这份兼职做完之后，赚的功德点全给程阳。
    他是阴阳眼，可却也是凡人，人家还想着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呢，不像她，打定主意做鬼差不想要下辈子了。功德点这种东西，对于程阳来说可是多多益善。
    随着一声机械响声，棺材盖子缓缓合上。
    之前进入表哥的梦境里，也从某个方面来说，类似托梦。但是表哥毕竟是周小韶的血亲，所以在周小韶魂魄离体之后，她很轻易就能找到表哥的梦境进入进去。可是那份名单上面的每一个人，对周小韶来说都是陌生的，别说血亲了，他们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一次，更不要说要找到这些烈士的亲属了。
    而这个托梦公司，则能轻易地帮助她找到那些人。躺在“棺材”里的周小韶，跟随着耳畔传来的女鬼声音，很快感觉到了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高速飞驰着的列车中。那种感觉，就像是她第一次使用缩地成寸符一样，新鲜又刺激。
    没多久，周围一切变了模样，周小韶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老太太正抱着一个小娃娃，坐在草地上摘菜。
    “等等妈妈就回来了哦，等妈妈回来，太姥姥给囡囡扎辫辫。”老太太笑着逗怀里的小娃娃，时不时那手里的菜秧子戳小娃娃嫩嫩的脸蛋，逗得小家伙咯咯直乐。
    周小韶走了过去，那老太太抬头一看，朝着周小韶非常自然地笑了笑。
    “爹，你看你曾曾外孙女，胖呼不？比她妈小时候都胖呼！”
    周小韶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青年男人。
    看来，这个青年男人就是这个老太太记忆中父亲的模样，只是，他永远地留在了他青年的时刻，只因为战死在异国他乡，成为了一个照片上渐渐泛黄的身影。
    “女儿啊。”周小韶瞬间入戏，走到了老太太身边，坐在了草地上：“我想家了，你接我回来吧。”
    老太太似乎恍惚了一下，看着周小韶半天没有动弹，周围景色变换，忽然变成了一个农村的小院子，篱笆围着两间土屋，母鸡带着小鸡仔满菜地溜达。
    “爹，你啥时候再回来？”
    老太太变成了扎着羊角辫，淌着鼻涕话都说不清楚的五六岁小丫头，她穿着粗布衣裳，仰着头看着周小韶。
    周小韶没反应过来，话却从她嘴里自然说了出来：“爹去打仗，美国佬欺负到家门口啦，得干回去！”她似乎伸出了手，那只布满薄茧的手抚摸着小丫头的脑袋：“等打完了仗，爹给你带糖回来。”
    小丫头跟在后面跑了两步：“爹，啥时候打完仗？过年能打完不？”
    周围景色再次变换，这大约是老太太记忆中父亲最后的模样。她再次变成六七十岁老太太的模样，坐在农村的院子里，走进土屋，四下打量，满眼怀念。
    “爹，咱老房子三十多年前就没了，现在咱们住楼房。”
    周小韶没有吭声，跟在她身后，走到了一个装着奖状的镜框面前。奖状上模糊的字样，似乎是xx先进个人，而镜框里几张黑白照片，几乎将奖状的三分之一给遮挡住了。
    老太太伸手摸向其中一张穿着军装的男人的照片：“爹，你咋不回来了呢。”
    周小韶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照片上的男人意气风发，面朝照片的左边，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周小韶看了眼自己的身上，发现此刻的她正穿着照片里的那身土绿色军装。
    “你接我回来啊，”周小韶开了口：“把我的照片镶上，供个排位，上上四炷香，朝着朝鲜的方向喊我两声，我就回来啦。”
    老太太回头看向周小韶，周小韶朝她笑笑：“外头冷，我想回家。”
    梦境很快就结束了，周小韶睁开眼睛时，周围依旧是那个黑漆漆的棺材。大约是老人家觉浅吧，一个梦能做这么长，已经不容易了。她敲了敲棺材盖子，没多一会儿棺材盖子就缓缓掀开。
    “数据收集得差不多了，为了强化细节，您还可以再入梦一个。”女鬼小姐依旧面带笑容：“请问需要吗？”
    周小韶扭了扭脖子：“行吧，刚才时间太短了，多做几个……”她话还没说完，手机便响了起来。
    掏出手机一看，周小韶脸上立刻温柔起来。
    “喂喂，啥事？”
    来电人是范无救，他的声音里带了些焦急：“你在哪？”
    周小韶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有些莫名：“我在托梦公司啊，怎么了？”
    范无救：“我办完事了，现在立刻来找你。你忙完了？”
    周小韶听范无救声音焦急，好像有什么事一样，她看了眼女鬼小姐，于是点了点头：“可以说是忙完了吧，你要有急事我下回再来两趟。”
    范无救：“有急事，你出来吧我到了。”
    周小韶满脸问号，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感觉，她连忙朝女鬼小姐打了手势，一边举着电话一边哧溜一下从棺材里钻出来。女鬼小姐见怪不怪，跟在她身后捧着文件，小碎步陪着她走出了工作室，将她送到了门口。
    感应门一开，范无救戴着头盔，骑在机车上正朝周小韶招手。
    “大概有什么事，”周小韶皱了皱眉，将手机收了起来，回头朝着女鬼小姐说道：“如果有事情联系上面的电话号码找我，这份名单我就先留在你们这里了。”她说着，指了指女鬼小姐手里抱着的文件。
    女鬼点了点头，恭送大客户周小韶离开。
    周小韶锁着没，三步并两步跳下了楼梯，到了范无救身边，抬头问他：“什么事这么急？”
    范无救头上戴着头盔，也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他声音有些低沉，只递给周小韶她的头盔：“上车，到了地方再说。”
    周小韶坐在了范无救的机车后座上，机车轰地一声被发动，转眼速度已经飚了上去。周小韶死死抱着范无救的腰，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无救带着周小韶，直接窜出了留骨巷。他先带她回了家，车还没停稳，周小韶便被范无救大力一拍，随即她猛地一睁眼，在床上坐了起来。
    魂归肉体，周小韶依旧有些发懵。她看了眼还没烧完的那柱引魂香，赶紧起身将那半柱香给灭了。
    一抬头，范无救已经进了她的房间。
    他没有按门铃，甚至进了周小韶的房间还没换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