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节

    天一已经住手了，到了这里他也已经冷静下来，肯定是下不去手的，当年要不是这人以命相救，他们也活不到今日。他欠叶天阳一条命。
    嵌入金色宝石中的妖孽男子正是叶天阳的真身。
    大半个身体露在外面，后脑勺与手脚却都陷入宝石中，他的身上的衣袍经过岁月的变迁已经腐旧烂了一些，但无损他的超然气质，只因他的容貌与气质完美结合，好看到可以忽略衣袍等各方面的瑕疵，双目紧闭，面容祥和，头发极长，铺了半个地面，像是在沉睡一般。
    这副含笑赴死的姿态，每看一次，都会让容玄心痛到身体痉挛，恨不能窒息，他双眼充血，整个人处于完全紧绷的状态，缓缓弯下腰扶住自己膝盖。
    “天阳，你赶紧出来，你师父快不行了。”天一冲容玄吼道，话却是说给另一人听的。
    便看见叶天阳已经从锁魂塔中出来，挡住容玄身前：“师父不要看，我在这里呢。我感觉我好多了。”
    一模一样的脸，相比于沉睡的那人，这个叶天阳显得更为年轻，黑发较短，面容柔和，瞳眸很是清澈。
    容玄问道：“真的？”
    “真的！”叶天阳重重点头，“我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今后只会越来越好，不会再差了。”他指着地面，“师父，你看我头发还在长，上次离开还没有这么长呢。”
    容玄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双眸放空了许多。没醒过来，就是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死去，头发还在长，但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天一放缓了声音，说：“如果我儿子死了，我也会痛不欲生，希望你明白我不是恶意的。”
    容玄缓缓起身，已然恢复冷静，道：“你放心，齐越非常低调，毫不起眼。”
    “低调好，低调才好，”天一喃喃道，“低调到哪种程度？”
    “比我还要不起眼。”叶天阳说。
    “不可能，”天一严肃道，“容玄为了保护你，肯定什么事都不会让你出头。”
    叶天阳道：“但不能完全不出头，我毕竟是师父唯一的徒弟，谢宇策的记忆肯定早就被凡主摸清了，我如果一点表示都没有，说不过去。”
    “那就不能跟你比，”天一叹道，“齐越开始叛逆了，你们不让他出头，他偏要出。”
    “师父说的低调是指避开来，和我们错开来。”事实上叶天阳没觉得齐越冒进，只是在天一面前可能比较冲一些，去了外面还是很守规矩的，一点架势都没有，那么娴静美好与世无争的仙人，谁能知道他背后有整个石人一族呢。
    叶天阳说：“为此师父连吴大仁都放出来了，有个特别咋咋呼呼的在旁边，对比之下他更不起眼了。我保证，他只和谢宇策见了一面，那时候我们并不能确定谢宇策是凡主弟子，所以没防住。”
    “所以现在齐越在哪里？别告诉我是跟雷鸣在一起。”
    “没有，还是跟吴大仁的灵身在一块。”
    雷鸣也是一环，待他们走后，凡主很可能会拿出龙源界来拉拢龙族，而谢宇策的龙身也定会回到龙族之中，雷鸣留在龙族，正好可以和谢宇策的龙身里应外合。
    但拿出龙源界来拉拢龙族这一手，自有凡主自己定夺，用不着他面面俱到。
    其实，要不是雷鸣和龙族搅和到一起，进到了风口浪尖，天一是很支持齐越和雷鸣走近点的，毕竟九头龙的传承记忆很雄厚。
    可若是安全起见，那还是吴大仁比较能挡暗箭冷刀。
    “这个吴大仁，他的个性我很不喜欢，本来没必要让他出头，但为了儿子，没办法，”天一说，“走之前我还专门请过鸿门宴，他若是不尽心尽力为我办事，我捏碎他的狗魂！”天一料到吴大仁主身肯定跟着容玄回来，准备找机会再给个下马威。
    叶天阳问：“上哪儿吃的鸿门宴？”
    天一道：“妖都古城。”
    叶天阳问：“妖都古城？”
    天一道：“是我仙元大陆妖族领地，无尽岁月以来多得是死去的亡魂，我请他过去，让他尽情地吃了个够。”
    容玄道：“你有这等好心？”
    “反正是勾暝请客。”勾暝是齐越的好友，仙元妖皇，也是仙元大陆唯一一头天地兽，生而为尊，自幼擅长寻宝。
    提到勾暝，天一就一肚子火：“要不是他，齐越也不会跟我置气，我就反对他俩称兄道弟，带坏我儿子！”
    说实话，这还真不怪勾暝。
    天一道：“齐越以前多乖巧，从来不跟我唱反调，总不能几万岁了才开始叛逆期！肯定是被勾暝带坏的，我就说让他少跟勾暝鬼混，尤其是找对象，不能找兽族，找个同族该多好，石人一族那么多漂亮女石头……”
    其实齐越和勾暝就是正常的朋友关系，而且勾暝还是仙元大陆土生土长的天地兽，就是天一不把他当回事。但勾暝倒是很尊敬天一。
    齐越也就看不过去为勾暝说话，然后和天一闹矛盾，最后干脆跟着容玄去找传说中的永恒界。
    ……他爹不是要他俩好友分开吗，这就分得很开了！
    叶天阳说：“我出去见过一头天地兽，还是界主弟子。”
    天一也没把界主弟子放在眼里，说：“公的母的？”
    叶天阳道：“男……公的。”
    天一叹了口气：“是他没福气。”当着叶天阳的面，他收起手里的神剪：“天阳啊，我只是吓唬吓唬你师父，没有真要动你脖子，你看我护着你这么多年，连你一根汗毛都没拔过。”
    叶天阳笑着点头：“谢谢天一老祖。”
    “怎么不叫前辈，还叫老祖，怪生分……”天一悻悻道。
    叶天阳走到沉睡的自己身边，拔下一根头发，回到容玄面前，捏着容玄的手，取下他无名指上的空间纳戒，将那根被捏得细了无数倍的长发一圈圈绑在手指上，然后戴上纳戒，挡住了嵌入皮肤里的一圈黑发。
    天一看得直眼红，才刚动粗了的，不好意思说给他也来一根。
    事实上不是他不拔叶天阳的头发，而是拔不动，拔断了就废了。因为叶天阳真身整个人仿佛已经石化了，血骨肉就连头发都是一体的，他动用神剪可能都剪不断这铁石般的头发。
    也只有叶天阳本人一魂同源才能轻易弄动，捻细，捏软。
    叶天阳细心地替容玄绑完，便又拔了三根细看之下偏黑灰一些的，一根给容玄备用，一根随意地绕在他自己手指上，还有一根给了天一。天一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容玄摸了摸叶天阳的头皮，铁石般的头发，就是自己去扯也是疼的。
    叶天阳刚给自己缠完，舒服地蹭了蹭师父的手掌，弯起唇角微笑。
    又一个叶天阳从锁魂塔中探出头来，说：“师父，我头也疼，我也要摸。”
    “我也要！”
    “我也要！”
    ……
    容玄又按了按，按累了，道：“够了。都去修炼。”
    叶天阳握住他的手，说：“师父别气。”
    容玄哪里会在这个地方生他的气，道：“我说够了，是说揉一个就够了，反正你们痛觉触觉都相通。”
    其实这个情况是很诡异的，全都是叶天阳，数量极多，多到天一看了都会头皮发麻，但他知道这种现象形成的原因，也就只剩下羡慕似的叹息。
    头发在变长，就意味着沉睡中的人在持续不断地吸收信息，大脑皮层更新极快，脑细胞持续死亡。
    脑海中吸收的知识更多，加速了新陈代谢，以至于每一根头发都承载着海量信息，堪比古老而罕见的传承记忆。
    若要问为什么，以及这是个什么东西，也许除了界主以外，很少有仙灵能够回答，但凡能回答的生灵，都将为这东西疯狂。
    镶嵌叶天阳的这块宝石，以及脚下这一大块，乃是神明级信息结晶，没有名字，因此不被记载，神明心照不宣。
    若论价值，远在有限的几道大本源法则之上。世上多的是无用的大本源法则，却没有无用的信息。
    到了界主以上便会开始拼信息量的多少，而传承记忆也是信息量的一种。
    低级仙灵只单纯地认为大陆是生命的摇篮。
    但在神明看来，大陆不只是生命摇篮，还可能是灭世级武器，更是海量信息的载体！
    神明的脑子里其实没有仙灵们想象的装有那么多东西。
    那些东西并不存在于脑子里，而是存在于所创位面，存在于大陆中。
    每一个神明都拥有传承储备知识库，需要的时候随时抽取。
    界主死后，储备信息形成的结晶若没被缴获，而是游离在外吸收天地精元，拥有了自我意识将会变成非常可怖的怪物，若承受不了它，便会被它吞食，研磨成单纯的信息被收容其中。
    当年他们遇到这样的东西险些命丧黄泉，叶天阳拼了命挡住了那块星碎晶核。
    从古至今几乎没有一个初入真仙境的人能仅凭肉体凡胎，抗下这样恐怖的传承信息。这已经超出了个体传承能承受的极限，更不用说当时的叶天阳只是个小小真仙。
    容玄道：“但我见过一个普通人在还未成年的时候便吸收了大本源法则碎片。”
    “只是一块碎片没办法和神明级的全部信息相提并论！”天一说完，又喃喃道，“但未成年普通人也和真仙不能比。都是可怕的怪物。意志力变态，要更变态点才行啊。”
    界主及以上皆为神明，而神明级的信息量，是个堪称可怖的数量级。就连神明都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和脑子去承受，而是选择以别的方式，或沉入大陆，或形成网络，或凝聚结晶……
    结晶游离在外无尽岁月，有了不可思议的境遇才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拥有自我意识，成了精怪，又自行吸收所需活了无数年，拥有的信息量可能已经超过了原界主本身。
    当初以他们的浅薄见识谁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怪物，遭到了无比惨烈的打击。而那时候炼化了星辰水吸收过大量信息的叶天阳，算是除了九头龙雷鸣以外，最博学多识的一个。
    连雷鸣都没想到那是什么，叶天阳飞蛾扑火似的挡住了那道暴走的结晶，将自己作为载体，撞向整块晶体！
    海量破碎的晶石朝着他扑去……
    断臂残肢被缴碎，肉身四分五裂，漫天血雨。
    主身被吞噬，一魂同源的灵身处在别的地方亦在瞬间撕裂成虚无！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叶天阳必死无疑。
    就连容玄也绝望地这么以为。
    但叶天阳无比顽强地活了下来，他并没有被完全淹没殆尽，他的头颅，还残留着一丝理智，竟是反过来利用结晶来滋补自己修复残躯，修复后被碾碎，再修复再碾碎……最终总算恢复成了完整的肉身，却已经将近石化，意识陷入沉睡，气息微弱。
    为此他们才费尽千辛万苦去找石人一族……
    天一按捺住极大的反感、不舍和不甘将自家尊上送去石人一族认祖归宗，把自己儿子送出去当做石人一族的后辈……这才换来了后来的安稳。
    不然以他要强的个性，宁死都不会依附一族，虽说后来事实证明再要强的人，一旦尝到了偷懒的好，就很容易上瘾……不，应该说依附一族，尤其是石人一族，还是很非常有用的！
    ……好歹找到了双面魔猿的一些情报。
    而这座石室乃是石人一族精心打造，外界一日，里头千年，百万级的时间差，也只有石人一族才有这么大手笔。叶天阳就在时间加速中与“神明级记忆精魄”抗衡，至今没有苏醒。
    传承记忆包罗万象，太多太繁杂，如此厚重，叶天阳短短几千岁的那点记忆与之相比几乎微不足道。
    自然而然很容易被冲溃，要么醒不过来，要么醒来也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或是独特的没有情感的石人。
    叶天阳最狠的地方便在于，他可能一开始就猜到了那是什么，所以潜意识守护住了包含他人格的宝贵记忆，他可能无意识地复制了无数个记忆，以保证在所有记忆中他“自我”的比重。
    他的魂魄在沉睡中淬炼并无时无刻不在变强，他的传承记忆每扩大一些，他都会分出一个自己，带着那完整的拥有他人格的宝贵记忆来到体外。
    这种切割魂魄的方式，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这些承载自我记忆的魂魄碎片时而强大，时而弱小，但最强也不超过真仙级，绝大多数都很弱小。
    当初叶天阳四分五裂的肉身和四散的鲜血，被疯了一样的容玄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再加上这些魂魄碎片，也有了用武之地。
    容玄跟着渊落学造物，独造生命。
    温养魂魄，重塑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