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猫

    在看到边淩的一瞬间，叶夜被前男友厮杀现场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实处。他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边叔叔有条不紊地处理完了房间里的遍地狼藉，然后带着太阳的余温走到了自己跟前俯身撩开了他的额前的碎发，声音低沉而温柔地说:“你明知道的。”
    叶夜忍不住地想哭。
    严格来说，叶夜其实没有什么立场好委屈的，他也并不是个爱哭的人。他脾气好，想得开，从来都是他对不起别人，轮不到别人对不起他，所以就算是以前也有泪盈于睫的模样，也大半是有意而为，所求的不过就是眼前人的一点怜惜恻隐，然后就此将人一网打尽。
    但或许是因为他在边叔叔面前早已习惯了耍赖撒娇，也或许是下巴上那个自己磕破的伤口真的有些疼，叶夜看着边淩镜片后的眼睛，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他扑到了边叔叔的怀抱里，把哽咽的声音和眼泪统统埋在了他身上价值不菲的西装前襟上，在颠三倒四的语序里述说自己的委屈，最后得到了抱着自己的男人一个轻而温柔的叹息。
    “我在这。”边淩说，“我带你回去。”
    叶夜哭得有些缺氧，他抬起通红的脸看了看哪张熟悉的脸，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就像是个从窗户围栏间偷偷跑出去的家猫，自由的快乐令他流连忘返，但只要受到一点伤害，又会连滚带爬，哭哭啼啼地跑回主人的跟前，试图以柔软的肚皮和可爱的脸蛋获得主人的原谅，并企图再次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
    叶夜又一次跟着边淩回到了那栋小别墅，等踏入大门时，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并慢了二十八拍地想起自己已经在边淩这里翻车了。
    叶夜:“...”
    这不就有点尴尬了吗。
    叶夜局促地站在玄关，悄摸摸地探眼去看被自己绿了的边叔叔，后者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个从前一样俯身在他的脚边放下了一双拖鞋。
    叶夜下意识乖乖把脚塞了进去，本想说点什么卖乖的话，结果还没张口，就先注意到鞋柜边上堆放着的几个快递纸盒。
    “是你之前买的。”边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转回头说，“看来现在可以拆了。”
    毫无印象的叶夜:“？”
    叶夜弯腰捞起一个纸盒，本打算看看自己买的是什么，视线倒先被收件人那栏明晃晃的「边叔叔的小宝贝」给直接扎了一下。
    叶夜:“哇哦。”
    好，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边淩回家的那段时间里买的。
    叶夜依稀记得那时候是深夜，边淩在看文件和合同，他闲着没事，又不想玩游戏，便借了边叔叔的手机窝在懒人沙发里，快快乐乐地逛起了淘宝，并在最后填写收件人姓名时恶趣味地填上了这个黏糊糊的称呼，希望可以借此看到边叔叔的反应。
    他下单的时候没想过后来他的前男友们会轮番上场带他进入各色修罗场，也没想到再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场面还挺尴尬。
    叶夜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的边叔叔，在心里猜测边叔叔有没有看到这个小彩蛋，而后者面色平稳地看了回来，镜片反射出一片薄薄的光，好似毫无所察:“怎么了？”
    “没什么。”叶夜乖乖说，又笑了一下，“我都忘了我什么时候买的了...您居然也没先拆开。”
    边淩笑笑，并没有回答缘由，只是转身走到柜子边拿出了一把美工刀，还未转身，胡叔便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边淩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把刀递给了叶夜:“...我有事处理，你先拆快递。”他略顿了顿，又补充，“如果有事，可以来书房找我。”
    叶夜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胡叔和边淩一起上了楼，确定两人进了书房之后，才撸起袖子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开始拆快递。
    没死之前，叶夜就挺喜欢拆快递的，买来东西也不一定真的很需要，但就喜欢自己拿着小刀刮胶带的感觉，总有种自己开盲盒的错觉。
    特别是像现在这样根本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的情况下。
    于是等到边淩处理完了警局的电话问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满地的塑料袋和气泡垫，以及坐在那之中抬头看向自己的叶夜。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本来有些拘谨的神色也肉眼可见地明亮放松了起来，他高举起手，声音轻快地说:“边叔叔！”他像是很高兴，以至于完全忘记了之前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边叔叔，快看我买了什么。”
    边淩配合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看见少年从纸盒子里掏出了两双毛绒拖鞋，一双黑，一双白，上面印着两只毛茸茸的白兔子，拼在一块正好是整张图。
    边淩的神色微微一顿。
    而后他又看见少年拆出了一对的陶瓷杯，一对的床上抱枕还有两件明显是情侣款式睡衣。
    “还有这个！”叶夜献宝一般地拿出了个小小的黑盒子，声音轻轻地，有点期待，有点紧张，“是专门买给您的。”
    盒子中间躺着的那个制作粗糙的袖扣，银镀的表面刻着凹凸不平的痕迹，他拿到眼前细细去看，才发现刻的是个日期。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间。”叶夜像是看出边淩的疑惑，凑上来解释道，“这是个定制的店铺，本来其实应该定图案的，但找不到合适的，就选了个日期...您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他笑了起来:“但我记得好清楚，那时候您身上都是光，我一看，就转不开眼了。”
    边淩是知道的，他的小朋友惯是会装乖，惯是会讨人喜欢的，而这些东西，即便是说上了天，也不过是些廉价的，花哨的，幼稚的小玩意儿罢了。
    他不该因此感到触动，也不该因此而感到高兴，更不该因此表露出自己的不舍和退让，因为那实在太低微，太可怜，像是信徒乞求神明垂怜。
    但叶夜说得那么真，眼睛在笑，嘴角弯弯，连带着语气都带着愉快的气音，他几乎能看见小男孩眼底那明晃晃又幼稚的期待，像是水流中倒映的阳光，哪怕只是路过，都会忍不住被吸引住视线。
    仿佛他真的爱自己，那爱既沉又烫，落在毛绒拖鞋上，附在印花抱枕上，缀在劣质袖扣上，仿佛亲自为他描绘了那份独属于少年人才有的幼稚深情和盲目热爱。
    边淩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分明也是快半只脚踩进棺材里的人了，却还是没有办法拒绝一个明知是满嘴谎言的男孩。
    这世间只有爱不讲道理。
    既然如此。
    “谢谢。”边淩轻轻吻向少年的唇角，声音隐约带着点点促狭的笑意，“我很喜欢，我的小宝贝。”
    叶夜脸一红，嗫嚅道:“您看到了。”
    边淩笑说:“我都看到了。”
    叶夜用主动凑上去的亲吻来拒绝继续这个话题，得到了边叔叔闷在胸膛里低低的笑声。
    在那一刻，当然的，叶夜没有任何离开的想法，他重新回到了主人温暖的家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源，还有一个熟悉的怀抱，让他得以尽情撒娇，呼噜，打滚。
    而主人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不会再离开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叶夜在边叔叔的豪华大床上睁开眼时，不仅收获到了已经洗漱完毕的边叔叔一个柔软的吻，还得到了一部全新的手机。
    对于砸碎手机自己就能出现这件事，边淩非常坦然:“毕竟还能确保你的安全。”
    叶夜对此也很坦然:“好的。”
    对于身居高位的边叔叔来说，只有这么点控制欲叶夜觉得已经很难得了，特别是有周舟意这个恐怖分子在前对比，叶夜觉得边叔叔简直就是人间良善。
    自我疏导非常顺利的叶夜在早饭后开开心心地滚在了沙发上玩新手机，并对边淩宛如亲爸“别玩太久”的谆谆嘱咐选择性失聪了。
    一个月不到，这却是叶夜第二次从头开始设置新手机了。
    太奢侈了。
    看着调适界面的叶夜忍不住暗自庆幸自己在小世界里泡到了霸总叔叔，不然自己的全部存款怕不是也只能去买一部小灵通。
    他断断续续弄了五六分钟，才终于调好了新手机，并重新登上了自己的微信。
    伴随着短暂的卡壳，两个新的对话窗口跳了出来。
    打头第一个依然是他永远干啥啥不行，屁话第一名的宿舍群，叶夜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里面不是在打哀悼路哥失去的女神，就是在问谁能带饭，于是直接掠过，去看第二条信息。
    消息是秦钰发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只发了一条，即便没得到任何回复也没再追问，带着股心知肚明的乖巧。
    秦钰:【歪？小叶同学在吗？】
    叶夜看到消息的瞬间，就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坐在边上单人沙发上的边淩，而后在对方察觉到之前收回了视线。
    叶夜:【怎么啦？】
    过了一分钟，秦钰那边回了过来:【你终于出现了。】
    他没有去问叶夜是因为什么消失了，感叹完就迅速地往下接了张图片。
    叶夜点开看了眼，认出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而秦钰似乎是坐在了酒店床边的镜子前拍的，叶夜隐约能从镜子的倒影里看见秦钰漂亮的半张脸。
    【本来是想当面给你的，但你没回来。】秦钰说，【这是我朋友送给我的，明天晚上的场，要来吗？】
    叶夜打字的手犹豫了片刻。
    叶夜问:【怎么忽然想到叫我听音乐会？】
    秦钰回得直白:【我也不知道，但听到有音乐会门票，我就下意识地想和你一起去看。】
    叶夜又心动了。
    叶夜回:【在哪见？】
    在打下这句话等待回复的的时候，叶夜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前男友。
    那是个酒吧的老板，长得又高又瘦，约莫三十出头，蓄着长发，留着胡渣，笑眯眯地站在吧台之后，调酒的动作干净利落，深邃的眉眼隐在朦胧的灯光之下，看一眼就让人觉得会被纠缠的水草拉入水底。
    他们的恋爱故事起源于酒精上头的一时兴起，一个发出了邀请，一个兴致勃勃地伸出了手，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滚上了床，又在第二天清晨四目相对时忽然决定谈一场恋爱。
    那确实是一段很开心的时光，他们谈得很开，什么都会说，叶夜记得他躺在酒吧老板肚子上和对方一起掰着手指说各自前任的趣事，也记得在跨年夜的那天老板带着笑带他去天台看了一场盛大的烟火。
    而叶夜之所以会在此刻想起他，只是因为在分手的那天，老板听完他说的话之后摇了摇头，像是在笑，眼睛里却又有点伤心，半开玩笑似的埋怨说:“没良心。”
    叶夜忍不住又抬眼看了一眼边淩，却正好撞上了边叔叔看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边淩轻轻笑了一下:“怎么了？”
    “您真好看。”叶夜毫不迟疑，张嘴就来，“看一百次都不腻。”
    这句话是真的。
    叶夜是真的喜欢边淩。
    他愿意给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爱慕，所有的体贴或者乖巧，依赖或者信任，愿意在凌晨五点起来给边淩煮面，也愿意放弃自己的爱好配合边淩的步调。
    但唯独不能够保证长久地陪在他身边。
    边淩好笑地扬了扬眉。
    手机微微一震。
    秦钰说:【那就明天傍晚，我在音乐厅前面的广场等你。】
    叶夜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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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骂！！！死渣男！！！！
    周舟意: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