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宁亚回头，刚刚还斗志昂扬的战士们一个个捂脸抱头，满面哀伤。那哭泣的音调好似会传染，从你及我，从我及他，迅速传遍了整个人类联军的阵营。
    在战场后方督战的海登鼻头酸涩，父亲的遗容与蒙德拉断指时的模样在脑海中交替出现，忍不住恍惚地朝蒙德拉看去。蒙德拉坐在从罗德那里“要”来的骨马背上，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他目光清澈而平静，如一道冷冽的冰泉，投入他跌宕起伏的心海，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放眼战场，除了个别的几个，都沉浸在哀伤中，连安德烈公爵也恋恋不舍地用手指摩挲链坠上亡妻的画像。
    “元帅，是遗憾之神的惋叹！”宁亚跑回来，急切地说。
    他的叹息声能够勾起每个人心底最伤心的事，瓦解斗志。
    海登说：“怎么破解？”
    宁亚沉吟。以前上战场的时候，遗憾之神……根本没什么用。他的惋叹一共用了两次，第一次对付亡灵，无用，第二次对付其他神，一样无用。没想到用来对付人类收效甚佳。
    海登拍了拍身边沉浸在悲伤中的侍卫：“请狄林和文森过来。”
    漫天的冰雪落下，夹着疾风，像连续的巴掌拍在脸上，未干的泪水冻结成了冰，刺痛面庞。人类战士陆陆续续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彼此发红的眼睛。
    一块巨大的土块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大地为之一振。
    海登站在凸起的土坡上，手持长剑，遥指前方，那里乌云遮蔽，诸神隐秘。他的声音清亮，如利剑般穿透了黑暗，扩散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没有什么遗憾比人类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更加令人伤感！没有什么回忆比输掉这场的战争更加令人痛苦！我们的眼泪应该留到凯旋，与亲人分享。现在，人类的勇士，梦大陆的守护者，拿起你们的武器，将属于我们的土地一寸一寸地讨回来！”
    斗气罩突然往前扩张了数十米，黑暗避之不及，魔法师们的火光照耀大地。
    人类联军势如破竹，将暴风雪挤压到了天边。
    风渐渐地停了。
    天地很静，如一场更大更急的暴风雨前夕。
    忽地——
    一个庞然大物从黑暗中挣脱而出，冲破了斗气罩，撞翻了最前面的人马，踩踏出一条尸体铺成的血路，朝着海登的方向扑来。圣索维伤亡惨重，雇佣兵们不怕死砍了上去，都被甩开，十有九死。怪物长着一对如钢铁般坚硬的尖角，喙如鹰，面如虎，身如象，尾如蛇，后背长着一对形如蝙蝠却巨大无比的翅膀。魔法施展在它的身上好似挠痒，火球扑腾了一下就灭了，冰箭穿不透它的肌肤，土坑被它一跨而过……
    一个身影突然挡在海登的面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怪物，抓着亡灵法杖的手臂一扬，噬魂兽从天而降，发出惊天的咆哮，与怪物缠斗到了一处。
    今天的噬魂兽斗志昂扬，表现无比英勇，成功阻止了怪物前进的步伐。
    一直守护在狄林身边的魔豹第一次表现得毫无斗志，从怪物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海登道：“这是什么？”
    宁亚面色凝重：“兽神。”根据以往的经验，兽神是先锋，它上场就等于战斗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果然，噬魂兽和兽神正厮杀得难分难解，黑暗中又出现了几道身影。
    狂风再起。一个满头白发的英俊神祇站在空中，双手随意地翻动，疾风随着他的手势，在人类阵营中横冲直撞。
    “风神。”
    疾风中，依稀有黑色的腐蚀水掺杂其中，人类的肌肤一旦碰触，就会感到一阵刺痛，并且迅速蔓延到身体其他部分。
    “腐蚀之神。”
    与腐蚀水一起的，还有古怪的味道，不少人不经意地吸入，就会全身发麻，动弹不得。
    “疾病之神。”
    火球、火箭、冰球、冰箭、土墙……各种各样的魔法往诸神身上招呼，却总是在击中的前一刻产生了偏差。
    “精准之神。”
    有不少被吓得晕头转向的战士想要离开战场，却像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去。
    “禁锢之神。”
    黄沙被冰雪覆盖，地面滑不溜秋，连站立都变成难事，更不用说战斗。
    “冰川女神。”
    气温时升时降。一会儿炎热如盛夏，一会儿寒冷如严冬。大多数的人类与魔法都有些适应不了变化，身体开始吃不消。
    “夏神、冬神。”
    ……
    奥菲站在鲜花点缀的金色战车上，耀眼的金发犹如黑暗中的阳光。她笑容亲切，充满了必胜的自信，看向人类的目光仿佛带着手指缝里挤出来的怜悯。
    她的身侧，诸神齐临。
    如果说与巨人神们的战争，人类还有还手之力挣扎一下的话，那么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让人类处于挨打的被动局面，看不到一丝反转的可能性。
    噬魂兽最初的英勇很快在尊严之神加入战斗之后消失殆尽。
    复仇女神、诅咒之神、池神、绞杀之神……越来越多的神祇加入战斗。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海登一手挥舞着魔法棒，一手挥舞着长剑，冰霜挂在剑锋，却刺不透敌人的身体。
    在哀嚎声中，哈维带着光芒降临。
    “你们需要我的帮助。”他如是自信。
    海登百忙中看了他一眼。
    哈维说：“他们沾染了人类的鲜血，是人类的刽子手，而我不是。”黑气萦绕在他的周围，将腐蚀水聚拢，朝着腐蚀之神投射。腐蚀之神吓得扭头就跑。
    海登沉声道：“你要什么？”
    哈维微笑着说：“梦大陆。”
    狄林的视线渐渐模糊，分不清挂在自己眉毛上的是汗水，还是冰条，亦或是被冻结的汗水。不断有惨叫声在耳边响起，不断有魔法师从半空中坠落，他握着魔法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和上一次一样，依旧无能为力。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明明发过誓，决不让自己再处于这样被动的状态。
    明明这些年他已经努力地想要成长。
    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眼泪不自禁地逼到了眼眶，又被硬生生地忍住。他抬起朦胧的双眼想要寻找自己的父亲。混乱的战场好似一团打结的线团，根本看不清哪里是哪里。
    他握着魔法杖，拼命地调动着被风神漏过去的风元素，想要将战友从一次次的死亡边缘挽救回来。可是他的力量太渺小，杯水车薪，往往上一秒救下一个人，那个人下一秒就因为另一个原因死去。
    抓着魔法杖的手臂肌肉因为太紧绷，已经僵硬得感觉不到酸痛，他咬着牙根，不断地为自己打气。这是关乎人类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战，绝对不能留下任何遗憾，要拼尽自己的所有力量。
    所有！
    一个魔法师被卷到半空中，眼看着要被腐蚀水吞噬，狄林的脑袋轰的一下，好似冻结住了周围的时间，完全沉浸到了元素的世界里。每个元素都那么清晰。
    水、火、土、风……
    惶急、焦躁、烦乱也跟着慢了，然后恢复平静。
    这一刻，狄林眼睛看到的不是腐蚀水，而是水元素。他沉稳地将水元素全部推向了诸神的方向，然后将风元素凝聚起来，慢慢地拧成一股……
    龙卷风！
    巨大的风力几乎要将战场掀上了天，人类惊惧地望着它。奇怪的是，偏偏没有一个人类被卷起来。
    与此同时，神祇在为这场风欢呼。
    诡计之神竖起拇指称赞风神：“干得漂亮。”
    风神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我。”
    “什么？”
    “么”字被吞噬到狂飙而来的龙卷风中。刚刚还趾高气扬的神祇就被吹得飞了起来。奥菲站在风暴的中心，抽出一根权杖——这是她被囚禁之后，由铁匠之神打造的神器。
    权杖发出光芒，顶住了疾风，风从她的身侧刮过，刮去了身后更远的地方。
    风神张大眼睛，看着站在跪坐在地的狄林身后的淡影。
    “元素精灵？”诡计之神诧异。他听说过水火土木有元素精灵，还头一次知道原来风元素也有。不但他是第一次听说，连风神也是。他紧紧地盯着那团淡淡的影子，往前走出一步。
    风元素精灵立刻如临大敌地瞪着他。
    风神道：“你可以越过我控制风元素？”怒火精灵是元素精灵中最厉害的一种，也不可能完全越过火神来操控火元素，但是风元素精灵竟然做到了？！
    风元素精灵不理他，再次凝聚了风元素。
    狄林踉跄着站起来，还没站直，腰就被托住了。
    风元素精灵的身边又站着两个怒火精灵，一个来自狄林身后的海德因，一个来自于索索。狄林担忧地看着索索：“你的精神力……”
    索索顶着苍白的面容冲他微微一笑：“我可以的。”顿了顿，又用轻不可闻的声音慢慢地接了下去，“我不想后悔。”
    这是不遗余力的最后一战。
    狄林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往前走了一步。
    海登、安德烈公爵、加布莱德、雷吉诺德、蒙德拉、奥利维亚、文森、奥迪斯、法兰克……甚至克莱斯、太亚、丹夫都扶持着走了过来。宁亚犹豫地看了眼身边的哈维，还是抬起脚，快步地走到了在狄林的身后，全程都没有回头看哈维的脸色。
    人类最强大的阵容，也是最后的阵容，全部集结于此。
    哈维站在他们的后方，好似站在另外一个世界。
    第98章 奋力一搏（八）
    龙卷风如一把镰刀，悬在人类的头顶，也悬在诸神的心头。风的呼啸声在耳畔鼓噪，明明吵到了极致，但战场给人的感觉极为平静，静静地等待着决定结局的一击。
    剧烈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海德因突然凑到海登耳边，大声道：“尽可能地激发诸神的神力。”
    海登微怔。在这种情况下让诸神更卖力？
    龙卷风终究卷了出去。噬魂兽、神圣骑士团、魔法师军团……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借诸神在风中凌乱的时候偷袭。龙卷风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刮过去，而是盘旋在战场，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诸神与人类都被卷入风中，迷失了方向。风元素的密集度太高，以至于其他元素都被挤了出去。如奥利维亚、海德因、文森、海登这些火、水系的魔法师也是头一次如此清楚的感觉到风元素的存在。虽然不是亲眼看到，却能明显得感觉到它们运动的轨迹。
    如果这不是一场关系着人类的战争，文森真想好好地研究一下。
    诡计之神含了一嘴的风，对奥菲说：“我们必须先解决掉那个风元素精灵。”
    奥菲正一边用权杖固定着自己的身形，一边时不时地释放力量阴人类一下，闻言立刻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诡计之神说：“让尊严之神和荣耀之神刺杀那魔法师。”
    奥菲说：“他们绝不会这么做的。让伊莎贝拉去。”伊莎贝拉是复仇女神，在杀戮之神不在的情况下，她是最是适合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