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我来助你。”易尘提剑上前，扫出一片剑风，将魔物挡在数尺之外，抓起道子的手臂挎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先好好调息吧，有什么方法可以求助外界的吗？”
    “有。”极力掩盖的虚弱被易尘轻轻一推戳破，道子满头冷汗地趴伏在易尘的肩膀上，粗喘一口气，“有诊断天地命脉之能的扶世仙林阁以及药神谷弟子正在朝这边赶来，天剑宗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浮罗仙岛已经布下了结界，散布在天地各方的云琊仙元派弟子也已经做好了备战的准备。”
    “……天地大劫，开始了。”
    道子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轰塌声响彻云霄，海底仿佛塌方了一个巨洞，汹涌而下的海水形成了择人而噬的巨大漩涡，连天边的乌云都被席卷而入。
    周围的灵力被涡流疯狂的吞噬着，溢散而出的混沌之气扑面而来，那是比魔息更为可怕的——会令世间万物重归虚无的腐朽之力。
    易尘搀扶着道思源，空出一只手拔剑，运转最大的灵力使出一招“千华万象”，顿时一剑为二，二剑化四，最终化为万千剑影，朝着远处的魔物兜头斩下。
    “兹拉——”仿佛撕裂一般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阻挡不及的魔物被清正的剑气所伤，消散成一片黑雾，可那黑雾不断汇聚凝结，竟逐渐变成了更为可怖的怪物。
    易尘后退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横剑一招“白云出岫”准备一探虚实，剑气却不能像之前一般在魔物身上留下痕迹，只换来魔物仿佛被触怒一般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这些魔物莫非不是生灵，而是混沌之气？！”易尘心中惊骇，也终于发现了不对之处，上清问道门遵守道主道规，行事理念奉行大爱，终究不可能做出为一种族而毁灭另一种族之恶事，而道思源之所以对魔物如此毫不留情，只怕是因为魔物本身并非万物之灵。
    “混沌牵连深渊与归墟。”灵力被剥夺，令道思源咳出一口血水，但他依旧一手持剑，勉力支撑着自己，“天柱现世，归墟便为万物之终。”
    “虽然不知晓为何归墟年提前了数百年，但是——”
    道思源拭去唇角的鲜血，搭在易尘肩膀上的手臂微微一用力，给了她一个满带血腥气味的拥抱。
    “这就是最后了，小一。”
    第132章 三雅道
    “是时候了。”
    阴暗的地宫之中, 朽寂魔尊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中尽是点无波澜般的平静，冰冷得令见者肺腑生寒。
    朽寂负手而立, 他望着不远处遍布天柱四周的仙禁符令寸寸崩落, 神情却冷淡如故，似乎并不对此而感到惊慌与意外。
    他缓步走到天柱跟前, 伸出手触碰到天柱的体表, 感受到那股一直排斥着自己的力量逐渐削弱，面上也终于带出几分冰冷的笑影。
    “我一直在想, 是因为我并非天生道骨故而也没有成就天之道的资格，还是因为我自身心魔深重故而被大道所弃？”
    “但是后来我又忍不住想，我的‘资格’, 何必让他人来认可？就算被大道背弃，我也早已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 并非我没有资格, 而是因为你不愿意让他人成为天柱, 对吧？”
    自掌心升腾而起的漆黑火焰如藤蔓般吞噬着光芒凝聚而成的光柱, 被火焰舔舐的空气隐隐可嗅吸到令人肺腑难受的逼仄与焦糊。
    漆黑的火焰里沾满了腐朽与枯寂的味道。
    “象征光阴也象征着轮回的天柱，是至善也是至恶，如你这般，即便是天柱, 也早已被灌溉出灵智了吧。”
    在渡劫期魔尊魔气的侵蚀下, 凝成天柱的光芒溃散而又重组, 如飞蛾扑火般的流萤一般抵御着魔焰, 疯狂地朝着朽寂汹涌而去。
    “是你吞噬了我，还是我取代了你，这也尚未可知，不是吗？”
    熊熊燃起的漆黑烈焰宛如盘踞于黑暗中的恶兽，将那零碎的光芒全部湮灭在寂静的长夜之中。
    朽寂拔刀出鞘，通体漆黑的刀刃点缀着星辰，似他心里未曾完全绝望的光明，却也预示着长夜无尽，破晓未临。
    ——凉夜无晓，天意如刀。
    并不辉煌更不璀璨的刀光安静无声地破空而至，却如同撕裂一张白纸一般轻松地斩断了刀锋所指，如同黄昏入夜，墨色吞噬了最后的残光。
    天边雷声大作，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不歇，仿佛灾厄毁灭人间的前兆。
    朽寂击碎了天柱，看着那万千流萤般的光芒化作一张巨大的、宛如海市蜃楼般的棋盘，不带任何犹豫地提刀，一脚迈入棋局之中。
    而另一边厢，易尘正半搂半扶着伤重的道思源，在海上表演了一番水上漂。
    “道子阁下，您振作一点。”易尘面无表情跑得飞快，一脸冷静自持地耍宝道，“我们小仙女小仙男是不会认输的！”
    “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这么丑的怪物的嘴里！尸体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实在太没有美感了，无论如何都应该在战场上战斗到最后一秒身受无数刀伤剑伤但还屹立不倒宛如丰碑一样地死去才对啊！实在不行浑身破碎化作漫天光芒地离开也颇具美感，你说对不对？”
    道思源实在没有力气理会中二病诡异的自我幻想，他趴伏在易尘的肩膀上，混沌之气侵蚀着他的肺腑，但他唇角还是泄露出一丝气音般的轻笑。
    他又笑又叹，在她的耳畔边低喃：“对，你说的都对。”
    易尘闻言顿时忍不住歪了歪脑袋去撞他的头，继续逼逼叨：“反驳我啊！不要认同！可恶，这样我就没法接话了啊！”
    ……那你们女孩子的内心世界还蛮难懂的。
    并不适合成为逗哏的道子捉摸着自己的体力也稍微恢复了些许，便也在身后的魔物即将赶上来的瞬间反身刺出一剑，另一只手顺势将易尘拥入怀中，如电光般朝着另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不能让这些魔物继续前进了，前方一里处有我布下的一处困杀阵，可以将魔物引入其中，为我们拖延一些时间。”
    易尘神情严肃地回抱道思源的腰身，只觉得道子阁下身材真好……住口会被打死的，嗯，拯救世界更重要。
    “果然，一直这么杀下去终究也是治标不治本。”易尘眼睁睁看着道思源将魔物引入杀阵之后，重整旗鼓地扶起脱力的道子，道，“还是要从根源解决问题啊！”
    易尘不退反进，拔剑几招刺散了魔物之后，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香水瓶。
    “啧。”易尘有些肉痛地咋舌，小心翼翼地从香水瓶中倒出了一滴液体，抬手便将那一滴香水催发成了一片香雾，抬袖挥洒了出去。
    令人惊奇的是，原本四处弥散肆虐的混沌之气在香雾的纠缠之下竟逐渐消融淡去，仿佛无声的角力，错乱的天地五行也被摆正了些许。
    道思源微微一怔，轻声道：“这是什么？”
    “我调制的香水。”易尘肉痛无比地再次倒出一滴香水令其落入杀阵的阵眼，令这杀阵彻底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杀阵”。
    “所谓混沌之气，就是不生不死，非阴非阳的天地本源之力，混沌之气弥散人间会引起生灵的消亡，从而引发‘归墟’。”
    易尘偏头，神色认真地道：“但是我的香道，遵循的却是天地自然之理——它是用此世五行之物而酝酿出来的凝萃，汇聚此世万物之灵。”
    混沌能够吞噬五行，那她便用五行来抵御混沌。
    能够修炼正魔两道的心法，能够调制融合五行之物——这大概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所以她很珍惜。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易尘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将道思源放在一处飞舟法宝之上，“我醒来的时候所在的地方是你的道场吧？这里距离你的道场不远，自己应该能回去的吧？”
    道思源不接话，十分淡定地问道：“你要去哪？”
    易尘亮出大拇指，一手捏着香水瓶，同样面无表情地道：“当然是去拯救世界啊！”
    “别闹。”道思源也习惯了易尘满嘴骚话，此时也是镇定自若地伸出手，示意自己要扶，“我随你同去。”
    易尘闻言，表面根本看不出来忧心忡忡地问道：“你的伤没问题了吗？我的体质毕竟特殊，混沌之力伤不到我，但你就不一定了。”
    这种疑似打击男性自尊心的话语并没有挫伤道子的锐气，反而道子飞快地理解了易尘话中的含义：“无妨，你可以往我身上点香。”
    易尘微微一怔，道思源却忽而软和了眉眼，轻声道：“你所修习的《香道》一书应当有‘点香篇’吧？”
    曾经子州云台县发生的那一场地动之灾，自易尘手中传承出去的《香道》一书，道思源也怀着想要更了解对方的想法而好好地拜读过。
    “你为什么会知道‘点香’啊……”易尘有些心情复杂地嘟囔着，想到那莫名其妙的“前世”，看待道思源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
    “我事先声明，虽然我知道点香之法，但我从来没试过。”
    “没关系。”道思源轻轻握着易尘的手指，垂眸的姿态几多温柔几多乖巧，看得人心里酥酥麻麻地疼，“为我点香吧，易尘。”
    这一次，道思源没有喊“小一”，而是唤了她的名。
    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易尘心情复杂地抬眸，颔首道：“好。”
    点香，是易尘所修习的《香道》中难度极高的一个篇章，或者应该称之为“点魂香”。
    所谓美人雪肤花颜，香气透骨，便在于她们香常伴身侧，而《香道》中的“点香篇”讲述的就是如何让香气浸润一个人的魂魄，从而辟邪不染，百毒不侵。
    但是由于“点香篇”是录入在“祭祀”那个部分的，因此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易尘一直都把这个部分当做是无稽之谈来着……
    易尘催动体内的灵力，手指掐诀，五指如莲华绽放，朦胧的青色光晕如月华般静静地流淌。
    易尘没有选择凝萃了无数天才地宝的“七情”，更没有选择香气清正的“玄同”，而是选择了一款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午夜梦回之际偶然调制出的香。
    梦里有人着白衣，送她一枝红梅花，然后两人相对而坐，静静相望，一夜无话。
    ——故而此香，便名为“无话”。
    凝聚着香气的灵光最终汇聚成指尖的一点明光，轻轻地点在了道思源的眉心。
    “走吧。”易尘静静地等待了好一会儿，确定道思源身上的混沌之气逐渐消散，便立刻拿出丹药给他服下，“不知道混沌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易尘带着不安的困惑不同，道思源显得很冷静，甚至冷静得有些莫名：“天欲崩，天柱现，即便是浮罗上君的立道之基，也无法阻止天柱临世。我们这边情况看似危机但仍然可控，想必是因为最强大的魔物都被上君拦阻在混沌之地。”
    道理很简单，镇压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混沌之地的魔物因为无法降世而互相吞噬，反而变得比原本还要强大棘手。
    “很危险吗？”易尘偏头问道。
    “……九死一生。”道思源沉默片刻，还是如实回答道。
    “那我不能就这么进去。”易尘从储物戒中掏出纸笔，唰唰写下几行字，猛然抬手打出，那字迹就化作金光烙印在不远处的礁石上。
    易尘将自己知晓的三篇传承都通过神魂刻录了下来，重点提及香道可净化混沌之气，也能为世人点香，虽是杯水车薪，但或许能留下一线生机。
    易尘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识海一张，灵力震荡，她的声音便传遍了五湖四海，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天道钦上，吾名白日晞，道号易尘，今立三雅道，传承吾毕生所学。此道不拘资质，不言男女，不论正魔，不问仙凡，天地苍生，皆可习之！”
    “此道无移山填海之能，无撼动九霄之威，无天地同寿之益，仅修人心清净，求得大道通明，纵使蚍蜉一生，亦求不负本心，不负道义。”
    “传承铭刻于边境之海礁岩之上，有缘者皆可习之，天地大劫将临，愿此道予以红尘一线生机。”
    易尘立下“遗嘱”，留下“遗言”之后，就一脸淡然地搀扶起道思源，准备一起去殉情：“咱们走吧，都安排好了。”
    易尘心宽到了一定境界，差不多已经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道思源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抬头望了望天。
    并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大事的易尘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咩？不走吗？”
    易尘话音刚落，一道金色的光柱洞穿了厚重的乌云，直接照射在易尘的身上，周围的混沌之气被浓郁的灵气蒸发一空，海面上金莲漫涌，天边似有鹤鸣。
    易尘一脸蒙圈地站在光柱里，沐浴着天外而来的金光，宛如面瘫一般冷淡矜持的面容上都出现了几分茫然之色。
    她握着道思源的手，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忽而变得很轻很轻，灵魂仿佛要飞出桎梏自己的身体，顺着金光远遁而去。
    易尘一脸恍惚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天剑宗生活的十年里磨出来的剑茧已经消失无踪，十指纤细秀美，宛如玉塑，在光晕的映照下几近透明。
    不等易尘询问，站在她身旁的道子就清清冷冷地道：“你成仙了。”
    易尘：“……”
    实不相瞒，多年前身为网瘾少女而通宵达旦的我早就靠着一口仙气而活了。
    “十年前，你曾于子州云台县传道，只是你不记得了。”道思源斟酌了片刻，觉得还是应该让对方知晓，“碍于你未曾立道，故而世人不敢自立门派。但十年岁月，足够你传下的道统站稳跟脚了。”
    易尘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只是单纯想着自己此行九死一生，香道净化混沌之气的法子不管如何都要留下。
    她自然也更不会知晓，在这个人人向往九重天外的世界里，一个“不拘资质，不言男女，不论正魔，不问仙凡”的道统，会点燃多少赤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