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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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晋扶着何湛坐到椅子上,又命人去换了壶热茶来:“乌呼延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之前已经跟使者见过面,同他谈了此事。我会处理妥当,好让你交差。你就在府中好生休息,外头天冷,不要总往外跑。”
    “这次有把握拿下符世明吗?”
    “秦方那边已经掌握了些线索,只要彻查符宅,一定能找到他走私盐铁的证据。皇上不会放过他的。”
    何湛说:“韩家军的事如何了?”
    “英招已经平定了,他们短时间内集结的兵力不足以对抗铁骁骑。”
    何湛来之前还一本担心着宁晋,二话不说就偷偷来到睿王府同他商量,却没想着宁晋已经处理干净了。
    何湛心中颇有些欣慰,能利用乌呼延的事让景昭帝宣他回来,又借此事对符家发难,可见他能想到的,宁晋都能想到,而且能做得更好。
    宁晋能在京都独当一面,游刃有余地应对接踵而至的难题,如此,何湛也不必日夜忧惧于心了。
    何湛请辞:“如此便好,主公既已安排妥当,臣就先行回府了。”
    宁晋不大愿意:“再陪陪我,就坐一小会儿。”
    他回京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多待一会儿也无妨。何湛点点头,问起京都的事:“走之前,不是说让太子和凤鸣王去剿杀余党吗?如今可回来了?”
    “半个月前出发的,目前还未有消息。”宁晋抱怨道,“不谈这些了。叔总念着这些事,心中可还有我?”
    叮叮警钟在何湛脑子里一敲,他赶紧噤声,不再去问这些事,说:“臣在公府,日日夜夜都想着你。”
    “真的?”
    “臣对主公绝无假话。”
    宁晋信他。
    在皇陵中遇刺,何湛第一反应就是护住他,暗室门掉下来的时候,宁晋怕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生怕暗室门再打开的时候,他看到的只会是冷冰冰的尸体。若那样,他恨不得同何湛一起去死。
    他都能将命交给何湛,许下同生共死之约,交付信任算得了什么?
    如此还要怀疑什么?猜忌什么?
    宁晋笑着将他抱在怀中,狠狠吻了一番,以泄洪水相思。
    晚间用过膳后,何湛才回到忠国公府。
    何湛由着宁晋去对付这些事,自己则专心在府中养着,将花厅中枯败的花重新养起来。何湛请了清风观中一位医术高明的道士住到忠国公府来,道士是宁晋的师弟,从师于玄机子,负责调理何湛的身体。
    以前根深蒂固的忠国公府尚能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更何况是符家。
    符世明曾在景昭帝策反时为他的雁武军提供兵火,景昭帝念其功劳,保留他的大鹰旗,任由他去敛财,可符世明当真应了那句贪心不足,竟敢将目光投到官营的盐铁上来。
    国库一部分重要的来源就在盐铁上,符世明就是在吸皇族的血。如此,那些人又怎会留他?
    符亮玩弄乌呼延女人致死一事被查出,景昭帝勃然大怒,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大理寺少卿指认符世明利用商队走私盐铁,搜刮民脂民膏,私自兼并良田土地,十大罪状一应呈上,景昭帝下旨抄了符家,从中果然发现走私盐铁的证据。
    景昭帝革除符世明尚书一职,按照乌呼延的意思将符亮处死,家宅中男充军女充奴,家眷全都贬为庶民,流放远疆,终身不得回京。
    符婉因已嫁入安王府,只削去王妃的头衔,降为妾室。
    手段何其相似,并罪加身,忠国公府和符家都是被皇权一手摧毁的。
    何湛将程序走了一番,其余皆是宁晋在做,秦方为副手,借着皇权这柄斧头,将腐朽的符宅砍得七零八落,断垣残壁。
    之前董子仪新政,秦方查出不少贪官,因此未能在新朝中升职,一直为大理寺少卿。符世明被革职,多少波及到大理寺卿柴平,景昭帝就将秦方提为大理寺卿,将柴进降职为少卿。
    吃完除夕宴,乌呼延一本满足地带着封赏物资回到忽延布大草原。
    景昭帝手段雷霆而迅速,符世明落败后引起的动荡,被他以铁血手腕强压了下去。
    他不得不这样做,除夕过后,朝中就要紧锣密鼓地准备迎接靖国使者。他们会在上元节当天赶到,招迎宴会和元宵宴一起举行,以此来款待远方的客人。
    在上元节前,凤鸣王和太子征讨余党回京。
    宁祈和宁左搜寻很久,才在离京城不远的芜宁山中找到余党的据点,谨慎部署之后才发起进攻。
    原本是大获全胜的局面,却不想中途出了意外。
    景昭帝提前收到凤鸣王传来的讯息,已经将余党的据点全部剿灭。他满心满意地等着自己的儿子凯旋回朝,却不想等来的却是躺在担架上的宁左。
    余党的确被消灭了,可正当宁左率兵回去的时候,受到不明势力的攻击。
    宁左受了伤,对方的弓弩手似乎就是冲着宁左而来的,先是将他射下马来,继而又连发三弩,不要宁左的命,却射穿他的右腿。
    凤鸣王来救时,宁左已经痛得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他知道此事不宜声张,令军医将弩箭削头,只作简单的止血处理,秘密将宁左迅速送回京。
    景昭帝见到宁左时,他腿上缠着厚厚纱布,即使这样都渗出血来。景昭帝这么个铁血的人,心惊得险些站不住,慌乱地宣御医来为他诊治。
    一个太医院的人守在皇上的寝宫,弩箭碎骨,太医院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箭拨出来。
    一声一声的痛呼从宫内传出来,景昭帝站在外面,背脊僵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撑着最后的帝王威严,眼睛盯在门口,不出一言。
    痛呼渐渐消下去,太医满脸大汗地从宫中跑出来,连滚带爬地跪到景昭帝面前。
    太医哆哆嗦嗦着身子,不敢说话。
    “说!”
    太医颤着声音说:
    “三箭入骨,即使是保住了腿,太子以后可能…都不能正常走路了。”
    第88章 桃李
    景昭帝立在那里很久很久,什么话也没有说,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起,方才说了一句:“受伤的是安王,不是太子。”
    声音冷冷得如夜风,卷得在场所有人浑身一颤,那种恐怖而怪异的感觉揪住人心,说不上疼,只觉得被什么东西压得快要窒息。
    太医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子:“的确是臣认错了,里面的人是安王…”
    之前征讨余党,因是秘密行动,没有对外声张。民间知道余党被剿灭的时候,安王率领的雁武军大获全胜,只是安王不幸负伤,现修养在府内,闭门谢客。
    消息传到忠国公府,何湛没想到宁右废了一只腿,只是有些奇怪。
    之前出兵的不是宁左么?为何又变成宁右了?
    宁右大婚,实在没有在这时候带兵征伐余党的理由。
    他同人下了几盘棋,脑子里全是这件事,想来想去最可能的,还是宁右出征,宁左领功。
    姜国使节第一次来访,太子身为储君,一定要有能力慑住众人,以免姜国渗透势力拿着储君一事大做文章。这样的情况下,太子亲自率兵出征的确是有些危险,景昭帝令宁右代之,再将功劳安到宁左头上,玩得一手李代桃僵。
    宁右论骑射武功都不及宁左,能让他上场,景昭帝真不是一般的心狠。
    何湛作一番思索,执棋的指尖冰凉,黑棋子重重落在棋盘角落,弃了局。
    何湛感觉到宁右可能对他有另一番心思,回京后也着意避开与宁右相见的机会,可何湛与宁左宁右两兄弟一起长大,他轮回这么多世,最无忧的记忆皆是幼年时偷花打枣的场面,对他们,何湛的确做不到最铁石心肠。
    何湛让管家从库房中提了几样珍宝作贺礼,又唤了在府中给他调理身体的道士,同他一起到安王府去。
    安王府内外似乎加强了警戒,在外面巡逻的全是宫中的御林军。
    见忠国公府的马车停下,几个御林军围上来,个个板着张脸,其中一人道:“安王府谢客,王爷不想见任何一个人。”
    何湛心中沉了沉,没有下马车,吩咐人将贺礼交给御林军:“臣望安王早日康复。”
    既然对方不想见人,何湛也不强求,送了礼就回府了。
    守门的小厮转到后院内,宁左,应该说是“安王”正坐在轮椅上,手中提着花壶浇花。
    这样的角落竟与何湛花厅的构造相仿,连花的品种都一模一样。府中的人说宁右每天都要来花厅照顾这些花花草草,宁左被送到安王府后,周围的人都开始恭恭敬敬地尊他一声“安王”。
    父皇的安排,他懂。正是因为懂,才会开始刻意按照宁右的生活方式来做。
    他自伤了腿后,日日夜夜都要在难忍的疼痛中煎熬,脾气也因这只废掉的腿变得越来越暴躁。
    探病的人前后来了很多,但都被拒了回去。无论宁左想不想见。
    小厮跑过来,宁左没有浇花的性子,他把花壶扔到一侧,唤人拿拐杖来。扶着拐杖,单腿立了一会儿,他才咬牙忍着痛将伤腿碰地,仍是一片冷痛,使不上一点力气。
    小厮方才插上话:“王爷,忠国公来过了。”
    宁左一直含着暴戾的眼睛带了些喜色,说着就拄拐杖往花厅外面走:“三叔到哪儿了?”
    不等他走出去,小厮又说:“御林军拦了他,现在国公爷已经回去了。”
    “走了…?谁让那群狗奴才拦的!”他暴怒着,“去将三叔唤回来!”
    小厮赶紧跪在地上,听他的命令,却不敢动。皇上亲自给安王府的人下过旨,不许安王见任何人。
    宁左看他不动,自是知道他在顾及什么,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更盛,单腿拐着回到花厅,拿手中的拐杖打他,吼道:“本王要见他!去将他请回来!去不去!去不去!”
    小厮胡乱挡着打,疼得直叫,哭声说:“奴才不敢啊,王爷,这是皇上的旨意,奴才不敢!”
    宁左多日来的痛苦和沉郁终于找到发泄口,他用拐杖将架子上的花盆全都打下来,碎片泥土混到一块,有些砸到小厮身上,砸得他哭声混着眼泪一并下来,却也只能受着。
    宁左打得狠,没顾着自己的伤腿,右腿一阵抽痛,拐杖没能架住,他直挺挺地跌进一片狼藉当中,摔得极为狼狈。
    瓷片扎进他的血肉当中,宁左扯声痛叫出声,继而全都转化为痛苦的吼叫。
    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成为这样的废人?
    宁左疯狂捶打着自己受伤的腿,直至伤口崩裂,渗出血来。
    一直躲在花厅外不敢进来的下人赶紧跑进来,抱住发狂的宁左,口中乱喊:“安王!安王!别!求您了!别这样!”
    不是安王!他才不是安王!
    他是宁左!他是太子!
    安王发狂的事惊动了宫中,等夜星的光浸透长空的时候,皇后和太子一起来安王府探望。
    皇后来时,宁左在房中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谁敢靠近他谁就要遭他打,整洁干净的屋里全是狼藉,就连他身上都是脏污。
    “皇儿——”
    皇后在门外,看见这一幕,眼泪泫然而下。她绕过地上的碎片,走到床边:“吾儿怎得成这个样子了?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了你?”
    奴才门在房中跪成一圈,瑟瑟发抖,赶忙磕头认罪。
    “母后,我不要这样…我要走路,我想出去!”
    “想就去,你是安王,谁敢拦你?!”
    听她也叫自己安王,宁左如同疯了般将皇后推开,怒声喊:“我不是!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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