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半年过去了，很多人还记得当初那场突变。
    拉蒙森突然单方面毁约，袭击了伊斯坦人迁移的队伍，还杀了伊斯坦的帕斯维因亲王。
    可是伊斯坦人想象中的灭顶之灾并没有到来，那些惊慌失措的百姓并未遭受屠戮，仿佛敌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们一样。甚至在后来，大量恶魔突然像秃鹫看见死尸一样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冲过来时，拉蒙森的军队还保护了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而拉蒙森的部属们也从未见过他们不喜欢亲自动手的君王那样的屠戮，数不胜数的恶魔转瞬间被屠杀得七零八落，空气中的血腥味连纯血种都要作呕。
    没有人知道克莱尔·卡多雷恩为什么要毁约，这样背信弃义的行为原本应当受到所有种族的制裁与敌对。可是他从头到尾只杀过一个人类，并没有为难伊斯坦人，现在又有共同的大敌当前，圣辉除了书面谴责之外并没有理由采取更多行动。
    失去了真正执政者的伊斯坦在马尔科和提里奥的指挥下带着女皇和大部分人类抵达了圣山，却听说克莱尔用神力重新打开了圣帕德的法阵，派军队进驻了人类旧都，还擅自把亲王葬入了埋葬伊斯坦历代先皇的帝陵。
    人类以皇室和教会的名义谴责了拉蒙森，但是显然没有什么实质威慑，而重新打开的帝都对很多人来说也充满了诱惑力。毕竟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年代里，不少人觉得即使死在圣帕德也比客死他乡要好。于是有些胆大的人类便偷偷溜了回去，令人意外的是吸血鬼们对此视而不见，默许了这些伊斯坦人的行为。
    于是人类便分为了两部分，作为中央政权的皇室和贵族大臣留在教会，少量民众与圣帕德的亡灵混居。
    至于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有精灵族突然现世，声称大祭司法伦纳感觉到了伊维的存在，令天下哗然。此后半年里越来越多被封印或沉睡恶魔出现，有的来自混沌山脉，有的来自大海深处，圣辉只得邀请各族共同商议。
    如今的大陆满目疮痍，只有圣辉还如同净土一般。白色的建筑群连绵一片，在群山之中格外耀眼。
    大法师迈尔在礼堂外迎接各族代表，忽然听到不远处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快看啊，那个人的眼睛是红色的。”
    “是拉蒙森的皇帝吗？我听说他近年杀过好几个神级恶魔了。”
    迈尔推了推老花镜看过去，曾经在圣辉上过学的吸血鬼似乎比当初更加高贵强大，也更加冷漠了，没有任何情绪的双眼里一片死寂。
    “欢迎，拉蒙森皇帝陛下。”迈尔想起另一个自己颇为喜爱的混血学生，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热情，不咸不淡地问候道。
    吸血鬼同样冷淡地朝他点了一下头便要进去。
    “克莱尔·卡多雷恩！你给我站住！”忽然响起一声怒吼吸引了众多目光。
    克莱尔回过头，面前结成的霜盾挡住了偷袭自己的水箭。
    满面怒容的海王欧里几步便窜上前来，被迈尔拦住。
    “这里不允许动武，欧里。”
    “老师！他害死了我妹妹！还杀了米耶塔！”欧里不由分说地举起手中的三叉戟。
    看热闹的学生这才意识到眼前是两个神级在动手，忙不迭地往后躲。
    “圣辉不是叫你们来打架的！”摩里安的声音突然响起。
    校长的出面让欧里停了下来。
    摩里安瞥了眼那个全程没有多余动作的克莱尔，微微皱起眉。他已经完全看不透这个吸血鬼的实力了，明明上次在兽族还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有人突然力量增进这么多？
    相比之下，欧里根本不可能打赢他。
    “都进去吧。”摩里安眼神制止了还有些不服气的欧里。
    正对大门的礼台上摆着三张椅子，中间和左边的两把空着，右边一把坐着一个女精灵，身着轻纱，典雅出尘，不用想也知道是大祭司法伦纳。
    台阶下两侧则坐着各族领袖，黑龙王芬厄满脸厌恶地看着周围其他生物，歌利亚趴在桌子上睡得口水横流，赫浔一副悠闲模样地闭目养神，教皇不动声色地摩梭着手中的权杖，而身旁坐着的小女孩则毫不掩饰对进门者仇恨的目光。除此之外，兽族、矮人、哥布林、地精等众多种族也都在列。
    所有人坐定，摩里安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望着那两把空椅子走神而已。
    终于，最后一人姗姗来迟，走向中间那把椅子。
    博伦特今天并没有穿着圣辉导师的长袍，而是穿着精灵服饰，和法伦纳互相点了个头以后坐下来。
    “人模狗样。”巫妖萨维恩恨恨地嘀咕一句。
    博伦特瞥了他一眼，主持起会议来：“今天请各位到来，主要是希望大家放下成见，建立一个统一调度的联盟。”
    “统一调度？”赫浔睁开眼，“谁来调度？你吗？朕倒是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住口，阿纳赫大人是塔库指定的沟通者，代表着最高的意志，哪里轮到你质疑？”芬厄轻蔑道。
    “阿纳赫？天生圣哲？”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响起来。
    “天啊，我一直以为博伦特导师只会文学和哲学。”
    “我当年为什么没有选修哲学！”
    不过赫浔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皱眉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脾气暴躁的芬厄当即动手了。
    “啊，怎么了，开始打架了吗？”被惊醒的歌利亚擦了擦口水抬起头，一脸懵地就拔刀接了芬厄一招。
    各族各国本来就有宿怨乃至世仇，当即趁乱吵的吵打的打。
    身为主持者的阿纳赫扫视了一眼满场乱象，胆子小的地精全钻到了桌子底下，老谋深算的教皇端着架子打主意，吸血鬼坐姿端正像个石雕一样，连他身后的巫妖都比他有生气一点。
    “大祭司。”阿纳赫扭头看向法伦纳。
    法伦纳抬起手点了一下，所有横飞的剑气、魔法、灵力全部静止，消弭无形。这才是精灵族真正的静默，效果比梅略特的半吊子要强数倍。
    所有人都看向神秘强大的精灵族大祭司。
    “四千年前，我们有四位主神，和众多强大的远古种族、家族，无数现在已经失传的法术、神器，而如今，我们羸弱得不堪一击。四千年前，我们受到塔库的赐福，而如今，塔库销声匿迹，整个世界都被伊维的力量充斥。”
    “我的敌人是什么实力呢？伊维，等同于创世神一般，没有塔库的牵制，他在我们的世界就是无敌的。他麾下的弄权者洛丹、施暴者杰曼、不死者迪兰顿，只有迪兰顿被除掉了。他的十二个君王级的大将还剩下九个，光是诺衫就足够令你们焦头烂额。”
    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些年我不止一次感受到伊维的气息，他在伺机归来，这个日子不会太远。”
    “所以我们不能再各自为战，否则终途唯有灭亡。”
    对强敌的忌惮让各方势力不得不安分下来，何况阿纳赫、法伦纳和摩里安的威信似乎也足以服众。
    “还有人对我们的联盟有异议吗？”阿纳赫问。
    “拉蒙森不接受任何领导。”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突兀开口的吸血鬼。
    摩里安头疼地扶住脑袋，这小子简直比当年的霍布斯还难对付：“如果拉蒙森不参加，你们遇到危机时我们也将难以及时救援。”
    “不需要。”
    “哼，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龙族嘲笑道。
    “是吗，你们所谓的同盟，当年是什么效果，现在又会是什么效果？”巫妖笑了两声，“不过是一群胆小鬼抱团罢了。”
    “一堆烂骨头也敢大放厥词！”萨维恩的话一下子犯了众怒。
    “那你的执意而行，又换来了什么呢，毕列尼达？”大祭司叹了口气平静地问道。
    芬厄和尼奥诧异地看向那个巫妖。
    阿纳赫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似乎不是很愿意听到这个名字。
    “都是因为你们的懦弱，你们从来不敢拼死一战，只会等着什么所谓神明的指示！”
    “最后也确实是塔库的指示拯救了我们。”阿纳赫道，“你还是要质疑我们的最高意志吗？”
    “不，我不质疑它，它的确在这个世界掌控一切。我质疑的是你。”巫妖眼中的冥火跳动着，“离了它你就是个木偶一样，根本没有自己的判断和决定。”
    “你太偏执了，只看得到眼前，看不到万物的生灭与未来。”
    “是吗，你是圣人，要解决众生的烦恼。可惜，我只是个庸俗的战士，只在乎眼前，我的族人被屠戮，我就要报仇，仅此而已。”
    “走吧，萨维恩，你今天的话太多了。”克莱尔打断巫妖，往外走去，“如果把我叫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也没什么好继续听的。有需要的话拉蒙森会提供帮助，但我们不接受任何领导。”
    “唔，朕也没什么兴趣。”赫浔同样站起身，“横竖恶魔自西方而起，总要尔等死光了才轮到我们。”
    “大人？”摩里安看向两个精灵。
    “先不管了。”阿纳赫叹息，“安排好其他各族的联防，然后我们还要解决伊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