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系在绳子另一端的重物是放在宋教授办公桌下的一个四方的保险柜，高抗拉强度的优质钢材，异常坚硬笨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秦照使用双手紧紧拉住绳子。活动扣是塑料材质，窗户又是木头的，二者承受不住长时间的重物拉拽，已经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
    秦照不敢随便乱动，只能说：“你先把宋教授移开。”
    何蘅安应声而动，她伏在宋教授胸口，感受到呼吸的起伏和心脏跳动后，立即扶住他的身体，准备将他挪到安全的位置。然后，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师姐，不要乱动哦。”
    何蘅安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
    然而她并没有听这个人的话，她的动作只顿了一秒，随即拼命把宋教授的身体推离保险箱的坠落范围。
    “我、说、了，别、动！”
    “砰”的一声，某样重物倒地的声音，不是保险柜。
    倒地的是另一样东西。
    油状的液体从红木柜的缝隙里漏出，缓缓向何蘅安的方向蔓延，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汽油味。
    “嘎吱”，老旧而腐朽的红木柜门从里面被推开，那个人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好像十分嫌弃柜子里的味道。
    “我说了不许乱动，师姐不听话，”他朝何蘅安晃了晃手上的打火机，嘴角向上牵动一下，似笑非笑，“不听话不是好孩子。”
    “还有你，”他瞥了一眼试图将保险箱一点点放下来的秦照，冷冷地警告，“你也不许动。”
    明扬根本没有跳窗逃跑，他一直躲在在红木柜中，柜子里除了他，还有一桶汽油，装在他的大书包里被带进来。
    此时，这桶汽油被踢翻，易燃易挥发的液体正缓缓在地面上流动，蔓延。明扬踩在浸满汽油的地板上，将打火机贴在脸颊上，缓缓地摩挲，面无表情地赞扬：“非常不错，你们来得很及时。”
    “果然是你。”秦照扫了一眼完全滑落下来，被汽油浸润的红布，缓缓开口：“别轻举妄动，你想干什么？”
    “我轻举妄动？”明扬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什么都不懂就来招惹我的是你们。”
    他在房间内随意走动起来，顺手关闭那扇制造伪象的窗子，瞥了一眼双手依然牢牢抓住绳子的秦照，淡淡地说：“警告你，真的不可以乱动。汽油易燃易挥发，它正在一点点变成气态，充斥我们的307。绳子和固定扣摩擦产生的火花，会让307马上‘哗’地烧起来哦。”
    “还有你，师姐。”明扬走过去，一脚踢开何蘅安身边那个箱子。她刚刚一言不发，目光紧紧盯着离自己仅三寸之遥的箱子，然而明扬这一脚，彻底断绝了她拿出□□的可能性。
    “你们带什么工具都没用，我不会让你们有使用的机会。再说，除了枪支，有什么器械能快得过我的打火机？”
    他冷漠地评价：“而你们，既没有枪，也没有通知警察，真是……愚蠢。”
    说完后，他坐在了沙发上。
    这是一个占据绝对有利地形的位置。
    沙发靠在离门最近的一面墙上，这个位置能将房间的一切收入眼底，汽油没有蔓延到此，一旦起火，他只需跑两步就能逃出。
    这个位置……不太好办啊。
    秦照拉着绳子的双臂绷得紧紧的，肌肉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酸软僵硬。他支撑不了太长时间，必须想办法让他走过来。
    “那天我来这里，不该让你看见。”秦照忽然主动开口找话说。
    “呵呵，就算那天没见到你，我也知道今天不对劲，”明扬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骄傲道，“直觉。”
    “是，你早有布置。”秦照认同。他的目光移到明扬口袋里揣的录音笔的一端，明扬发现他看见了，微微扬眉：“是不是没想到？”他很自豪。
    很显然，明扬在进入307不久后便将老宋迷昏，打开录音笔里的事先录音并剪辑好的对话，既能拖住隔壁窃听的两人，为布置机关赢得时间，又能用录音掩盖住布置时的产生的动静。
    一举两得。
    剪辑过的录音，背进来的汽油桶，窗台上故意设置的脚印，证明他对此早有准备，筹谋已久。
    “我没想到你竟然对宋教授下手！”何蘅安好像十分愤怒：“你到底把老宋怎么了？”
    “一点□□，要不了老师的命。”
    “可是他的呼吸很弱！”何蘅安急切地说：“你得让我救他！”
    “我说了，不许动，”明扬冷漠地说，“如果你不想立刻死的话。”
    何蘅安咬了咬后槽牙。
    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第一次见面就该把他绑起来直接送到公安局去。
    宋教授的情况其实还好。何蘅安自己知道，她说的不是事实，她和秦照想的一样，只是在想办法拖延时间，想让明扬走过来，走到他们可以够得着的范围之内。
    现在的局面太被动了。
    秦照不能动，她双腿跪在地上，扶着昏迷的宋教授，头顶高悬着几十斤重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明扬用这个小圈套，一个人牵制住他们三个。
    这个人太可怕了。
    “呼吸很弱？那我只能说抱歉。”明扬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宋教授：“我本来不想让老师出事，可是谁让你们逼我呢？”
    为什么一定要查他呢？他借口回老家的那天，的确是去处理了张志福，可是如果老师不问，他就不会做任何危害老师的事情。
    宋教授是一个不错的导师。
    他对此真的非常惋惜。
    “果然是你杀了张志福吧？”秦照再次起了一个话头：“故意用他杀死最后一个受害者的方式。”
    “是啊，”明扬淡淡地说，“他死得不应该吗？”
    秦照沉默片刻，忽然道：“干得好。”
    明扬清秀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哦？”
    “他早就该死。”秦照说。
    明扬微微一愣，随即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秦照，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个往日腼腆的小师弟大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他拍着沙发的椅背大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哎呀呀，他果然十分欣赏这个家伙，只可惜呢，他瞥了一眼何蘅安：“师姐你真是很碍事啊。”
    女人就是碍事，秦照明明和自己是一路人，本来可以成为很有共同话题的搭档。偏偏有个何蘅安横亘其中，她居然可以把秦照管住，还能唆使他调查抓捕自己。
    害得我不得不连他一起烧死。
    太浪费。
    “那天，你想杀了我吗？”何蘅安问。
    那天——指的是她看见张志福的那天。
    在耳机里和张志福对话的人就是明扬，那时他就在离张志福不远的一处咖啡馆。本来二人约定要接头，可是张志福突然说看见了一个熟人，而且他对坐在这个熟人旁边的女人非常感兴趣。明扬将张志福的各种反应和动作尽收眼底，他知道张志福被擒有秦照的功劳，此时看见马路上何蘅安那辆显眼的甲壳虫，就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他心生一计，指使张志福故意打草惊蛇，把秦照引走，然后他再上前带走何蘅安，达成张志福的“愿望”。
    当时，明扬还没有想要杀她。他只是想研究一下何蘅安，她和秦照的关系让他十分好奇。明明像秦照这种人，完全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同时又具有相当的头脑和与之相应的破坏力。然而何蘅安这个人，只是一个从宋教授手中毕业的普通女研究生，毕业后做着一份普通的心理咨询师工作而已。
    像秦照这种人，怎么会乖乖听这个女人的话？
    如果能抓住她，用她来激怒秦照，让他失控就好了。
    明扬很想催眠他，试试看能带来怎样的惊喜。
    只是好可惜，秦照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居然完全不恋战，迅速返回，局势不利，明扬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当时，他认为以后还有机会能抓住何蘅安。可是张志福却因此对他很不满，认为他没有能力。同时，张志福害怕自己的行踪暴露，想借机杀掉明扬。
    这个人真恶心。
    没有立场，没有头脑，纯粹出于私欲和本能指使，和野兽有什么两样。
    张志福太令他失望了。
    完全没有研究的价值。
    于是，在张志福动手之前，明扬先下手为强，毫不犹豫地结果了张志福。
    他利用送宋教授去看守所的机会，和张志福接上了头。像张志福这种老手，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对方和自己是一路人。
    明扬在杀第一个人之前完全不明白这种如同心灵感应一般的微妙感觉，任何犯罪心理的教材和课程都不可能对这种感觉详细描述，因为无论是撰写者还是授课者，他们都完全没有办法体会它。
    明扬是在结果了美容院的那个中年女人之后才发觉的，原来书本里教的内容，远远不如实践的意义大。
    他会是最好的犯罪心理侧写师。
    “所以，”秦照又开口问了，“安安目击的那起碎尸案，你干的？”
    “嗯，”明扬简略回答，“她活该。”如果不是秦照开口，他才懒得说这么多，时间拖延越久，对他越不利。
    “动机呢？”
    “她的嘴巴不干净。”明扬冷冷地说。那天，宋教授老家送来了两箱特别甜的蜜柑，宋教授给他拿了两斤，还想给何蘅安也送几斤过去，明扬自告奋勇想帮宋教授送过去。结果在嘉心苑里看见那个女人正和902的户主对骂，因为火灾赔偿的事情扯皮，女人说话极其难听，明扬路过，随口劝两句，居然被她认为和902的户主是一伙的。
    “哪里的biao子养的狗，汪汪叫什么叫，发qing啊！”
    粗俗不堪，难以入耳。
    那天何蘅安不在，蜜柑没有送出去。那天的天色挺暗，明扬回去的时候看见那个女人在路上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好像还喝了酒，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这个女人特别有意思，发现是他之后，不跑不躲，居然举着酒瓶冲过来想砸他。
    她以为他真的很好欺负吗？
    “水仙花呢，你和他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吧。”
    “水仙花？”明扬疑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呵呵，你取的这个外号真不错。他呀，他的话，是罪有应得。”这个人在全校的元旦晚会上，强行把自己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推出去，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就像整个人在上千人面前被扒光。
    “没有关系的啦，你真的很适合诶。”张建对此感到完全无所谓，甚至认为理所应当，他没有一点要道歉的意思。
    那他就让这个人在死前好好道歉。
    “灭门的教师一家，曾经是你的班主任吧。”秦照提起的另外一桩案子，让明扬的眸中渐渐浮上一层坚冰。
    “人渣。”他对此只有两个字的评价。
    “不要分心，专注学习。成绩好，他们就不会欺负你。”
    “不如你做班长吧，把班上同学的状态都报告给老师，肯定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不许哭！再哭你就穿一条裤衩站走廊上去，让路过的人都看看！”
    无视校园暴力，唆使他打小报告，让他被孤立，光明正大进行体罚、嘲笑……初三短短一年，全是噩梦般的回忆。想到这个人死前看见自己的脸时，那惊愕万分、不敢置信的表情，明扬如今想起来仍有快感。
    “我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明扬自傲。
    为了研究，也为了正义。
    “所以，以上四起案子，你都认罪，是吗？”秦照勾了勾唇，缓缓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通知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