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自我

    莎琳注意到废墟在坍塌，原本就是断壁颓垣，随着萨米基纳的咏唱，它们破碎如尘土，流沙一般陷落，梦境变得昏暗，流淌着浓稠的黑暗。
    已经看不清萨米基纳的脸了，只有他的声音在很远处：“加油啊，姐姐！”
    加什么油？
    莎琳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这里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声音，只能踩在虚空之中，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
    尽管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久，但当黑暗中透出一缕光的时候，莎琳还是被震撼了。
    那人踏空而来，周身散发出柔光，驱散了黑暗，随着移动，黑暗又顾自合拢。
    但这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她有着柔顺的金色长发和寒冰一般幽蓝的眼睛，唇色偏白，皮肤更是如此，发饰繁复精致，如冰锥般锋利，通体银色，缀以水滴状的银蓝色晶体，着抹胸的短礼服，以银丝织成，穿插镶嵌了同样闪烁的浅蓝色水晶。
    装饰华美的银白色高跟鞋让双腿纤细笔直，两粒水晶相互碰撞，有珠玉之声传来，清脆悦耳。
    身上唯一的亮色是手上朱红色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星星点点的金色纹路。
    ——她和莎琳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什么鬼？
    她攥紧了手上的法杖。
    面前的冰美人拔剑，却不用，随手把剑扔给了莎琳，而手上残余的剑鞘，变作了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剑。
    莎琳接住了武器。
    非常轻盈，但质感极佳，而且足够锋利，稍微挥动就有破空之声。
    面前的女人鞠了一躬：“我以梦境之名，在此守护星辰。”
    要打赢她吗？
    莎琳在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面前有一种微妙的自卑感，她举止优雅，雍容华贵，面若冰霜，目空无人。
    倒不如说是自己的理想型啊……
    冷美人朝莎琳伸出手：“战胜我，梦境和星辰的荣光将归属于您。”
    果然是这样么。
    对面先出了手，不过是试探性的突刺，莎琳很容易躲开了。
    对方穷追不舍。
    不擅长近战，如果能把剑换成法杖就好了。她刚这么想完，想要挥动武器，发现手上的剑已经成为了法杖。
    ——这么智能的吗？
    但莎琳来不及仔细思考，对方屡屡失手之后，攻击突然变得凌冽，她只能在间隙中咏唱。
    “荆棘啊，阻拦敌人的脚步，
    迷雾啊，遮蔽正义的行踪。”
    光魔法凝成的荆棘杀伤力虽然不怎么样，但确实阻拦了守卫的脚步，她被棘刺短暂地逼退了，莎琳抓住这个空隙。
    法阵迅速展开，层层迭迭，从中召唤而来的锁链劈头盖脸地砸下，把那抹银色的微光覆盖在金光之下。
    但守护者注意到了阵法之间的漏洞。
    发动的时间太短了，莎琳没能来得及好好计算一下魔法的落点，这给了对方可乘之机，那把红色的剑切过阵法边缘，擦出火花，一下把阵法切成两半，魔力无法供应，只剩下元素消散于黑暗之中。
    只要出现了一个漏洞，那便是失败的开始，锁链反而成了她发挥的主场，她以锁链为落脚点，银色的光辉顺着锁链，正面突进。
    莎琳还来不及中断魔力供应，在输出的时候行动受到限制，眼见她就要冲过来，莎琳没有办法，强行结束了魔法，侧身朝旁边一滚，擦着剑锋过去。
    应该被不可避免的伤到了。
    但并没有痛觉，朝脖子上抹了一把，也没有血，只是感觉身体轻了一些。
    不过不是轻盈的感觉，更加类似于缺乏睡眠，或者是剧烈运动之后脚步发虚的感觉，莎琳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稍微变得有点透明。
    她问守卫者：“如果我输了会怎么样？”
    “您不会输，”她的声音带着机械般的冰冷，“我就是您。”
    “怎么可能？！”
    她朝着莎琳攻来：“我会代替您。”
    莎琳睁大了眼睛，手上的法杖也变得沉重，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
    她只能仓促应战：“是么叫代替？”
    “我更加完美。”她不露声色，但又倨傲地，稍微昂起了下巴，然后就不再说话。
    确实，莎琳虽然很不甘心，但也要承认，面前那人几乎就是想象中的自己，完美而无懈可击。
    她在心里好好问候了一下梦靥的祖宗十八代。
    莎琳觉得赢不了。
    在她亲口承认之后，似有若无的自卑完全现形，她在那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真正的莎琳穿着礼服一阵乱杀，一个华丽的转身让下摆的宝石闪闪发光，而虚假的莎琳穿着初级法师袍，被揍到毫无还手之力。
    在这种情况下，第二轮溃败来的很快，这次剑捅进了喉咙。
    冰美人干脆利落地抽刀，没有想象中血溅四方的画面，甚至也没有痛觉，只是感觉身体轻了些，以至于法杖拿在手上都有了沉重的感觉。
    反观对方，依旧风轻云淡，头发一丝不乱，水晶摇曳生辉。
    两次胜利让骄傲更甚：“我会代替你。”
    她准备第二次杀死莎琳：“我比你做的更好，拥有更强的魔力，我会成为奇迹，而你只配在这里腐烂。”
    “是么，”瞳孔倏忽放大，她踉踉跄跄地扶着法杖站起身，“说到这个我可精神了。”
    倦怠、自卑被愤怒所取代在一开始的她就在想，为什么对方自称是自己，却没有采用相似的攻击方式，还穿着那么闪亮的衣服——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面前的人是莎琳一直不愿意承认的自我，在内心深处她和米奈其实是一样的看法，只是米奈几乎从未输过，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完备理论，在这个理论之外，所有的弱者都不具有存在的价值，他也许觉得可惜，但不会影响最终决定。
    但莎琳不一样。
    在这里遇见自称守卫的人也是因为她知道这样并非正义，这和曾经的潜在认知产生了冲突。
    “我好像明白我为什么会在意‘奇迹’，其实这根本不重要。”她深吸一口气，举起了剑。
    对方歪了歪脑袋，水晶碰撞，叮当作响。
    “我一直都在庆幸我会魔法，就像当时米奈说的那样，如果我没有多管闲事，我会成为圣女祭祀之类的人——就算对于教廷，他们也更倾向于栽培而不是驯服。”
    “我长大之后能理所当然地享受男人女人，财富和地位，作为既得利益者，我甚至会维持这样的秩序，我当初毁掉着一切并不是因为不合理，而是因为我太好奇了，我在太早的时候看到了一切，那时我还不是获益者，大祭司担心我会揭露这一切，就像我之前说的，美好的肉体有很多，会魔法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对于他来说，最好让我消失。所以他动手了。”
    “我觉得我做了好事。”
    “但是，但是，哪怕在上一刻，我其实都在期待我没有多管闲事——我希望自己是奇迹也是出于同样的自私理由，我在为自己开脱。弱小的朋友死掉就死掉，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她看着那双冷若寒冰的眼睛。
    “不，这不合理，我们都应该有选择的权力。”莎琳垂下眼睛，“星辰，听从我的呼唤！”
    这次她先出了手，想明白之后就没了心理负担，米奈曾经教过她的知识在脑海中回荡，信息之间自动组合，她隐约摸到了魔法的入口。
    朱红的剑击碎冰饰，叮叮咚咚散了一地。
    力量带来了速度，而速度又加强了力量，魔法和体术在最最基本的层面是相通的，无声的咏唱在刀光剑影间进行，附魔的武器每一下都打出了金色的元素。
    武器是身体部位的延伸。
    她用剑上的元素在空中划出法阵，踩着锁链居高临下，然后剑变成了长弓。
    “附魔。”
    金色的元素受到感召，汇集成箭，箭簇前还有过剩的光元素环绕左右，短暂的蓄力之后，她瞄准了自己。
    金色的光弧炸裂开来，多余的魔力溅射出来，一时间光芒四射，点亮了黑暗。
    莎琳一击得手，撤走魔力，锁链消失，她就势下落，朝着光芒最盛的地方劈砍。
    美人刚刚挨了一箭——莎琳打得很准，从右眼眶进去，整个眼球玻璃一般，碎成了粉末，她捂着眼睛，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搅合着银色的粉末，非常漂亮。
    她感受到了呼啸而来的风，仓促格挡。
    剑鞘和剑身激烈碰撞，为了增强杀伤力，双方都选择了附魔，于是闪光的元素相互反应，大有东风夜放花千树之景。
    碎掉一只眼睛的守卫明显受到了阻碍，但依旧保持着一贯的骄傲：“我不会输。”
    当然。
    莎琳也明白，只要她还活着，她就得接受自己。
    “但你不能阻碍我。”她是这么说的。
    在削弱守卫的实力之后，两人堪堪打成平手。
    莎琳召唤出锁链，四面体朝着守卫袭去，不过和上次一样，是仓促的召唤，没有计算好落点，几抹剑影，就只剩下了纷纷扬扬的粉末。
    她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释放完法术的莎琳行动慢了半拍，于是第叁次，剑捅进了胸膛。
    守卫打算抽出武器，根据这样的节奏，最多再杀死一两次，莎琳就会消失。
    但她失败了。
    莎琳伸手攥住剑刃，脸色发青，身体也在变得透明，唯有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抓住你了。”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金色的荆棘顺着剑刃蜿蜒生长，扎进水晶般的皮肤，如碎裂的瓷器般扑簌落下，她打算了舍弃了这条手臂逃生，但莎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以光之名。”
    她上前一步，剑刃从后背戳出。
    “无处隐藏。”
    灼目的光以身体为媒介爆发出来，加快了身体的碎裂速度，金色的火焰燃烧着，将那些华美的水晶和浅蓝色透明宝石，一起化为齑粉，她露出痛苦的表情，撕扯着莎琳。
    然后消失了。
    剑恢复成剑鞘，从身体里脱落，坠落在地上。
    莎琳也到了极限，过量的魔法也对她造成了伤害，指间接近全然透明，要是那家伙再坚持一下下，结果就不好说了。
    但现在，她赢了。
    法杖从手上滑落，在触地的一瞬，荡漾起一圈圈的光辉，黑暗如雾气般散去，露出废墟的原貌。
    还是在之前的梦里吗？
    梦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捡起剑鞘和剑递给莎琳，收了翅膀坐在她边上：“姐姐很厉害嘛。”
    他努了努嘴：“【梦境星辰】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