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楚明御抬头，眼里却是布满血丝，他声音嘶哑的几乎不能听，“衍衍死了。”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高大的青年神色疲惫，颓势尽显。
    楚贺心中一惊，神色也不由得慎重起来，他还是很喜欢那个纯澈的孩子的，可是比起外人，显然是楚明御更为重要，他不动声色道，“此事林家主从未宣扬，你是如何得知的？”
    话虽是这么说，可楚贺心中清楚，此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那前几天据说林家声势浩荡的清理了一批人，几乎血流成河，让外界摸不清头脑，想来就是因为此事。楚贺看着与自己越来越像的儿子，心中不禁一声叹息，他原以为这个儿子无心无情，想来是修炼的绝佳苗子，不为红尘所惑，也就不会犯下他当年的错误，没想到，他竟是早就动了心么？
    看着青年满头白发，明明是生机勃勃的年龄，却死寂的如同将死之人一样，楚贺严厉的沉声道，“你先去闭闭关吧，看你将自己搞得什么样子。”
    却怎料楚明御直直的向他看来，语气里含满了渴望与希冀，他听见这个从未喊过他的儿子说道，“父亲，听说伏胥琴能让时光倒流，是吗？”
    楚贺惊的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衣袖猛然将茶杯扫落，溅在站在下首的青年脚前，他语气暴怒，“逆子！”
    楚明御依旧面色倔强的站在殿下，他神色坚定，语气肯定道，“伏胥琴就在您手上，对吗？”
    第四十二章
    楚明御扑通一声跪在殿下，声音沉闷又坚定，“求父亲成全。”
    楚贺心中怒火猛蹿，忍不住大拍身边的紫木桌，光滑如玉的桌子瞬间四分五裂，“你这像什么样子！”
    堂堂男儿，竟为一介傻子下跪，楚贺心中气急，面上反而平静下来，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眯眼打量这个他几乎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儿子，不知不觉间，楚明御已然变得和他原来越像，就连这执拗的性子…都跟他当年一模一样。
    楚贺叹口气，语气平静又缓慢，说出的话语字字落在尚还跪在殿下之人的心上，“即使是伏胥琴，也没法救一个魂飞魄散的人。”
    跪在台下的楚明御隐藏在衣袖里的拳头猛然攥紧，他强抑制住心中不断漫上来的恐慌，耳边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有些颤抖道，“您不用拿这个来骗我了，伏胥琴那样的上古神器，怎么会…”
    楚贺冷哼一声，看着殿下这个狼狈的华服青年，他向来便是恣意飞扬的，纵使他楚贺不管他，也能活的如此潇洒，可是现在，却仿佛被人抽走了经脉，几乎有些支撑不住身体，楚贺心中隐隐不安，但想到当年的事，他眼神一厉，嗤笑道，“我堂堂楚贺，什么时候骗过人了？”
    看着依旧颓然在地的青年，楚贺心中知晓，此刻只能断了他的念头，要不然以后恐怕会出更多的祸事，他循循善诱道，“若是伏胥琴能生死人，那当年你…君竹…师叔…也不会就那样去了。”
    那两个字楚贺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这个人，好像几百年都没有再听到他的名字了罢，当年惊才绝艳的叶家公子，如今也不过变成一抔黄土，又有谁还会记得呢？
    楚贺心中不免有些黯然，他原本以为这两个字会很难说出口，却没想到就这样云淡风轻的说了出来，时间真的会抹平一切痕迹，原来那人，已经走了那么久了吗？
    他的目光悠长又虚无，当年，他也是这么天真，想要用伏胥琴救得心上人一命，想到这里，楚贺心中不免冷笑，天道无情，怎么会允许区区蝼蚁破坏规则呢？
    自然，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公子魂飞魄散，永远的消逝在这世间，而他，也得到了妄图逆天改命应有的惩罚。
    楚明御听到楚贺竟然说起叶君竹，心好似掉落进了无尽深渊，那个人从来都是楚贺的禁忌，谁也不能轻易提起，而今，却被他本人这样平淡的说出口，楚明御心中已然知晓，伏胥琴是真的没用了……
    但他还是不愿相信，跪在殿下的青年猛然站起，似是因为耗尽太多心神，身体变得有些摇晃，楚明御稳了稳，眼睛直直的盯着楚贺，一字一句道，“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放弃的。”
    “即使走遍整个天元大陆，我也要找到能救治衍衍的方法。”
    “没用的。”
    楚贺摇摇头，残忍的否决了青年的想法，“若是有此等起死回生的方法，世上就不会有诸多遗憾了。”
    可惜楚明御再也听不进去，他深深的看了眼依旧站在高座的楚贺，转身离开，背影决然，“我决不会跟您一样。”这也是我们最大的不同。
    距离“林之衍”死去已经七天了，林家却没有丝毫传闻，那次霰月城中的异象已经让足够多的人瞩目，那样充沛的天地之灵，从霰月城中心席卷而来，如今，霰月城已经成了一个草长莺飞的风景优美的平地了。
    有些许小道消息暗潮涌动，众人都小心打探着林家的状况。
    却不料林家的情况没打探到，出事的反而是修仙世家之一的百里家，百里家长居幻灵谷，几乎与世隔绝，而且谷外布满幻境，据传从未有人找到过入口，因此对外界来说十分神秘。
    所以，百里家的灭族，才显得如此震撼人心。
    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神秘，更多的是因为它的实力，能排的上修仙四大世家之一，百里家的实力显然也不容小觑，传承千年的世家，怎会一夜之间惨遭灭族，全族六百五十一人无一幸免，鲜血几乎将幻灵谷溢满，谷内到处都是断肢残臂，恍若人间地狱。
    能有这实力的，无非就是现在修仙界顶峰的世家宗门，众人对此讳莫如深，对于辉煌千年的百里家的覆灭，也不过一声唏嘘而已。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又该怪谁呢？
    林家书房。
    小厮小心翼翼的走到回廊上，额头的冷汗都快滴下来了，家主回来已经好几天了，在回来当天便以铁血手段清理了相当多一部分人，导致现在林家大门外的台阶上还隐隐有着血痕，林家众人无不战战兢兢，清理过这批人后，家主便一直待在书房里，从没出过们。
    小厮抹抹快要流到眼角的冷汗，谁不知道家主心情糟糕啊！不，说是糟糕还是轻了，想到那天他偶然一瞥的景象，小厮不禁猛然打了个寒战，从那天过后，他便日日噩梦，可想而知，家主的手段有多么残暴。
    其实众人心里隐隐有着知晓，家主独身回来，便昭示了一些信息，只是没人敢去触碰家主的心事而已，偌大的林家，最近却安分守己的让人瞠目结舌。
    只是今天，小厮却不得不来了，想到这里，小厮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楚首席不知怎么的，天天往林家跑，希望能见家主一面，可是家主却闭门不出，真是苦了他们这些两边传话的人，这年头，小厮也不好当啊。
    小厮悄悄的走到门前，伸出手指敲门三下，轻轻道：“家主，太虚仙宗首席弟子楚明御请求一见。”
    屋内静悄悄的，好像没人一般，小厮不禁屏住了呼吸，想起楚首席跟他说的话，不禁觉得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还是个问题，他心一横，又道，“家主，楚首席说他有能救少主的法子。”
    屋内哐当一声，仿佛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小厮静静的现在门外，耐心的等待着，一动也不敢动。
    许久，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厮赶忙低头，看见墨色云纹锦靴停在他面前，喑哑的声音响起，似是很久没说话了，“你再说一遍？”
    小厮恭恭敬敬的将原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等待他的，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林云渊嘶哑低沉道，“让他来议事殿。”
    小厮飞快的抬起头看他一眼，眼前的男人依旧英俊威严，只是看起来略有些颓废。
    他眼角似是透过未掩的书房门看到些什么，不禁惊讶的有些失态，林云渊阴沉道，“下去！”
    小厮如获大释，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走到林家大门外，他对着依旧等在门外没有半点不满的楚明御恭敬道，“楚首席，家主在议事殿等你，请跟我来。”
    说罢，便转身为楚明御引路。
    楚明御目光一闪，跟着小厮往里走，状似不经意的问到，“不知林家主这几日在干什么？”
    小厮低低道，“还请楚首席恕罪，家主之事，不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议论的。”
    楚明御也不在意，之后的路途上便闭口不言，小厮不禁回想到之前离开书房时的那一眼，铺满了整个书房的画卷，密密麻麻，墙上，地上，椅子上，书桌上，均是同一个少年。他心里充满了庆幸，打断自己的思路，阻止自己再往下想去。
    他们这些下人，来到林家被教的第一点便是要安守本分。
    一段路不长不短，在小厮的指引下，楚明御很快便到了议事殿。
    他刚刚踏进门，便听到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你该知道欺骗本座的下场。”
    楚明御微微苦笑，“家主避而不见，晚辈只有靠这种方法才能求见一面。”
    殿中气氛骤然紧绷，在攻击还没袭来之前，楚明御急急道，“衍衍并非魂飞魄散，对吗？”
    林云渊看着这个面色焦急的青年，想起自己查到的那些内容，声音都带了几分狠厉，“楚明御，我没去找你，你倒先前来送死，衍儿之死和你脱不了干系，要不是看在衍儿生前颇为喜欢你，你早就该和百里家一起下地狱。”
    楚明御顿了顿，眼底浮上无尽的痛苦，他涩然开口道，“晚辈知道自己罪无可恕，但此时救活衍衍才是最重要的，我可以找到伏胥琴，愿付出一切代价让时光回溯！”
    林云渊这才给了青年一点目光，他活了这么多年，几乎是和楚贺同一时期的人了，自然知道天道不是那么好忤逆的，他剑眉微皱，“本座听过伏胥琴的名声，但是至今没有一人能做到起死回生。”
    楚明御心中一沉，他听见自己冷静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第四十三章
    林云渊心中并不认为伏胥琴便能救回衍儿的命，他久居高位，世间上关于起死回生的什么方法没见过，大多只是人们美好的臆想而已，但是，理智上的认为…和感情上的认为…有时候并不可能一致。
    一切关于衍儿的事，纵然荒唐，他也要尝试一遍，就如楚明御所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林云渊犹豫一瞬，果断答应了，“说罢，要本座怎么助你。”
    楚明御微微松展开眉头，青年的语气冷静又沉稳，“三天后我会将宗主引离太虚仙宗，据我所知，伏胥琴就藏在后山的禁地里，到时候您就去将它拿出来。”
    林云渊微微挑眉，“你这是叫本座去偷么？”
    楚明御沉默，不这样，他根本无法避过楚贺的耳目，拿到伏胥琴。林云渊看着默不作声的青年，不禁又想起已逝的幼子，他心中一痛，缓缓开口道，“好。”
    若是能让衍儿复活，这点破事，又算什么呢？
    楚明御早就知晓林云渊不会不同意，因此听到这句答应的话也没有什么惊讶，他点头，两人算是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三天后，林家主殿。
    林云渊看着匆匆行来的青年，语气微讶，“本座倒是小瞧了你。”
    他原本以为此行不会太过顺利，毕竟以楚贺那个老狐狸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上当，因此他早就做好了与楚贺交手的准备，哪知楚明御当真有那个能耐将楚贺引了出去，并且一天都没有回来。
    楚明御不可置否。
    林云渊看着依旧沉默不语的青年，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属于第一宗门首席弟子的骄傲与飞扬，整个人仿佛都沉淀了下来，周身的气息平静又死寂。
    他当然不知道，楚明御为了将楚贺引出去，不惜放出关于叶君竹的一些消息，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最为难解。
    纵使楚贺贵为太虚仙宗的宗主，也逃不过这一个情字。
    轰隆一声——
    一扇巨大的、黑色的贴在墙上的门缓缓向两边移开，露出一条黑漆漆的小路。
    楚明御心跳有些微微加快，心中仿佛有个隐秘的幻想快要实现，他握紧自己的双手，紧跟着林云渊，走进了这条暗道。
    在两人完全进入后，暗道之门轰隆一声，又快速关闭了，顿时，光亮全部消散，整条路上变的黑漆漆的。
    但是楚明御是修仙之人，这点黑暗自是不放在眼里，他将神识放出，完美的避开一些障碍物，跟着林云渊，一路还算顺利的往前走去。
    漆黑的小路仿佛见不到低，水声滴答滴答，仿佛隔着墙壁传来，两人不知走了多久，楚明御只知道环境里的温度越来越低，甚至他的眉间都笼上了一层寒霜。
    水滴声越来越大，林云渊身形一拐，拐入一个弯道中，楚明御也跟着他一拐，瞬间，寒气张牙舞爪的袭来，眼前也从漆黑变得明亮。
    楚明御呼吸一窒。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冰室，根根晶莹的冰棱倒悬在头顶上，闪烁着晃眼的光芒，脚下是不知道铺的多厚的冰层，墙壁上也铺满了坚冰，以至于能让一个元婴期修为的修士都感到寒冷。
    自小博闻强识的楚明御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万年寒冰？”
    “恩。”
    林云渊淡淡答道，好像万年寒冰多么不值钱一般，若是让外界知道，定会将眼珠子都惊讶的瞪下来，这可是万年寒冰啊！非极寒之地不可寻，许多人找到那么小小的一片，便足够幸运了，而这间冰室，却将万年寒冰丧心病狂的铺满了一整个房间，让人不禁怀疑林云渊是不是将世上所有的万年寒冰都寻来了。
    整座冰室里，最为显眼的要数中心的那个高台了，高台呈圆状，表面光滑平整，直径大约有三尺，之所以说最为显眼，是因为这个高台完全是用万年寒冰削成的，万年寒冰的坚硬程度，几乎可与玄铁媲美，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能有那么大能力，将不平整的万年寒冰削成这般整齐的模样。
    圆台上静静漂浮着一个光罩，光罩中间笼罩着一个纯白圆球，楚明御眼睛一亮，迅速的走近圆台，看着那个在圆罩里调皮转动的小球，语气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惊喜，“衍衍！”
    以为早已魂飞魄散的人如今却保有一魂一魄，纵使依旧残缺，也足够让楚明御欣喜若狂了，巨大的惊喜砸在心间，仿若在沙漠里绝望的旅人看见绿洲，楚明御眼神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林云渊疲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衍儿的魂魄在随着时间消散，纵使有万年寒冰，也撑不了多久了。”
    楚明御含着惊喜的眸子有些黯淡下来，他强忍着心中巨大的悲意，转身，看见那柄静静漂浮在虚空中的伏胥琴，艰涩道，“如今，只有尽快试一试了。”
    伏胥琴朴素无比，就好像普通人家家中的一柄毫不起眼的木琴，丝毫没有上古神器的光泽与灵气。
    楚明御走到伏胥琴旁，席地而坐，他的手指缓缓抚过琴弦，随即，灵气聚集于指尖，一根一根，轻捻复挑，悠扬的琴音便回荡在整个冰室中。
    琴音仿佛带着丝丝魔力，整个冰室，如同水面上的波纹般，渐渐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