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师尊。”
    两道声线各异的问候在耳边响起，白衣青年松手放掉受惊的猫，懒洋洋地抬眼颔首。
    “瀚海秘境即将开启，我和师兄准备过去瞧瞧，”清楚对方这些年愈发懒散的性格，燕惊鸿上前，语调亲昵地解释，“不过世人都说那里杀机四伏神妙玄奥，我们这一去，可能会花费十几年的时光。”
    “无故失踪怕是会惹师尊担忧，所以我和惊鸿特来辞行。”发觉师弟迟迟没有说到重点，习以为常的乐正清开口补充。
    心知瀚海秘境是两个徒弟抵达渡劫的重要机缘，早有准备的池回没多阻拦，只是将两只小巧的储物袋扔给对方：“一人一个，拿着。”
    与其他小世界里对主角攻受的保护不同，经过几百年的相处，池回对这两个真心孝敬自己的徒弟也有了感情。
    哪怕他们失去小世界支柱的身份，池回依旧会尽心尽力地护着。
    “师尊每次都能料事如神，我和师弟迟早有一天会被您宠坏。”长者赐不可辞，偏头瞧着燕惊鸿喜滋滋的模样，乐正清叹了口气，半是感动半是无奈。
    蓬松狐尾软绵绵地垂在一侧，白衣青年浑不在意：“放心，为师自有分寸。”
    重新蜷在他足边的猫儿仰头叫了一声，撒娇讨好的模样好似在附和。
    春风暖融，本以为一贯爱讲道理的师兄会再变着花地劝解师傅几句，可燕惊鸿却迟迟没有听到对方接话，等他略显好奇地抬头，就见身旁人正目不转睛地看向青年头顶。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条件反射地顺着师兄的视线望去，燕惊鸿一眼就瞧见了那根藏在青丝里的白发。
    怎么会？
    师傅他……
    下意识地想要出声询问，但还没等燕惊鸿张口，他便被乐正清摇头拦下。
    ——倦懒嗜睡头生华发，这应当是天人五衰的征兆。
    尽管早就知晓师尊近年来的境界毫无寸进，可乍然瞧见如此情貌，心性沉稳的乐正清却还是难掩惊愕。
    曾被九九雷劫损毁的根基，竟连尊上也救不回来吗？
    有暗中观察的0527通风报信，池回当然知道两个徒弟在看什么，随手召出一面水镜，他表情淡定地抬手，仔仔细细地将它拔下——
    不就是根白头发嘛，好像谁没长过似的。
    趁着此事尚未被自家道侣察觉，白衣青年凤眸微眯，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嘘。”
    燕惊鸿重重点头，忽地觉得自己有些鼻酸。
    足足做了三百年的心理建设，池回这会儿倒是淡定得很，挥手赶走两位想要留下的徒弟，他重新躺回摇椅，慢悠悠地往池塘里扔了把鱼食。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神情冷凝的道尊正静静站在院外。
    直到池塘边的青年合眼昏昏欲睡，他才轻手轻脚地靠近对方。
    “霍止？”对自家道侣的气息再熟悉不过，白衣青年话未说完，嘴里便被塞了颗丹药。
    颜色暗红的药丸微微发涩，池回抬手拽住正要起身的男人，恶作剧般地吻住对方：“好苦……”
    在爱人面前，他素来是很会撒娇的。
    就像那只跳着跑开的猫一样。
    任由对方八爪鱼似的缠在自己身上，无端换来满口苦味的霍止将人打横抱起，余光瞥向那片埋着青年白发的池塘——
    什么天人五衰大限将至。
    他的人，他总会想办法留下。
    第139章
    池回最后一百年过得还算愉快。
    除开那些味道略苦的小药丸, 霍止做事细致妥帖无微不至, 几乎把他宠到了骨子里。
    池回记得自己先前在主世界里看过一篇报道，说是有许多濒临死亡的动物，都会在最后独自离开主人或族群，偷偷找一个偏僻的角落躲好, 而后静静等待长眠。
    老实来说, 池回从未扮演过妖精, 也不知道狐狸到底是怎样的习性，只是在0527提醒自己该离开时, 他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了这段记忆。
    一想到霍止会在自己离开后孤单千年万年, 他就没勇气再像以往那样死在对方面前。
    尤其是回忆起以往曾经历过的世界, 池回甚至难以想象，拼命留住自己的鬼王该如何面对他的离开。
    于是,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大限将至的青年留好书信, 带着从系统商店换来的隐匿道具，精心选了个最喜欢的位置躺好。
    为了保证脱离小世界后的自己依旧好看，他还特意提前吃了颗驻颜丹。
    将宿主幼稚的小心机尽数看在眼里, 0527颇为无奈, 也不知到底是该难过还是该笑。
    推算出这具身体所能撑到的极限，它轻飘飘地化作光球飞出, 温柔落在宿主肩头：【安心睡吧, 等再睁眼, 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尽管两个世界不同的时间流速会让宿主的休假有些漫长, 但无论如何，对方和老霍总会在下一个世界相遇。
    池回轻轻应了一声。
    他在307世界里的身体堪称油尽灯枯，虽说瞧着仍旧和以往一样年轻漂亮，可那三千青丝早已尽皆雪白。
    经由灵脉蕴养的问剑峰依然维持着亘古不变的暖融春意，池回躺在自己平日最喜欢的那块青石上，一点点变回了最初那只玲珑娇小的狐狸。
    0527叹了口气，准备直接抽出宿主的灵魂数据脱离。
    但它却没有成功。
    数百年间平静低调的问剑峰忽然光华大作，一个碗状的护罩从空中倒扣，牢牢将所有的去路封死。
    被拦住的0527很懵。
    虽然它早就知道能够多次转生的老霍能力很强，可它却没想到对方可以强到这种地步。
    连本体是数据的自己都无法逃脱，眼下的问剑峰，只能用“天罗地网”四个字形容。
    因得有远超大乘期的神识四下扫描，商城出品的短效道具很快便露出破绽，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风雪沓来，广袖宽袍的道尊凭空现身。
    差点死机的0527：……回回救命，现在躲还来得及吗？
    事实证明某位道尊这数百年来的准备确实充分，弯腰抱起一息尚存的火红狐狸，霍止冷冷垂眸：“出来。”
    对方目光犀利有如实质，藏在宿主识海的0527装死无果，只得硬着头皮飘出。
    原本还想编个符合世界观的身份忽悠忽悠对方，谁成想这人只是看了它一眼，其他什么都没有多说。
    心底隐隐升起一个猜测，0527小心翼翼：“你都想起来了？”
    明明已经将语言转化为谁都能听到的音波，但怀抱狐狸的男人却还是没有应声，拂袖屏退外界所有窥探的视线，白衣道尊召出霜息，毫不犹豫地割破左腕。
    脊背发寒的0527：……完蛋，瞧这利落的自残手段，肯定是301世界的鬼王没跑。
    早年被对方藏于山间的灵脉缓缓浮现，其上满是繁复玄妙的印刻符文，瞬间分析出眼前阵法的作用，0527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出声制止：“快停下，强行和主世界的力量抗衡，你所在的世界会崩溃的！”
    霜息落地，夹裹着点点金芒的鲜血汇进灵脉，一层层将山顶护罩加固，低头看向怀中逐渐恢复人形的青年，霍止忽地开口：“他的名字。”
    名字名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
    眼睁睁地瞧着对方脸色逐渐苍白，0527恨铁不成钢地上窜下跳：“池回，池塘的池，回家的回。”
    ——身为满脑子数据的高级系统，它下意识地选择了两个最常见的词组，完全没想着替宿主润色润色。
    然而霍止却像听到什么云锦华章似的，不住在嘴里念叨。
    对于时常在小世界穿梭扮演各类人物的池回来说，本名就是最能勾动他神经的关键词，挣扎着拨开混沌的思绪，白发青年睫毛轻颤，条件反射地唤：“0527？”
    “错了，”托住青年膝弯的左手血流不止，白衣道尊脸上却有了笑意，亲昵垂头，他像往常那样轻轻撞了撞对方的鼻尖，“该罚。”
    尚未理清思绪的青年彻彻底底僵在了原地。
    周遭景象与自己闭眼前相差无几，池回试探性地张口：“霍止？”
    “霍时遇，”听着青年难掩虚弱的嗓音，霍止故作轻松地挑眉，深深望进对方眼底，“霍柏、霍景玄、霍易斯、霍淮、霍绍钧、霍止……”
    “许许多多的我，你最喜欢哪个？”
    修罗场。
    这绝对是史上最诡异的修罗场。
    万万没想到死后刚睁眼就遇上送命题，池回咬唇，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小孩子才做选择，”习惯性地赖在男人胸口，他壮胆似的提高音量，理直气壮地说出那句至理名言，“我全都要。”
    霍止从未听过如此不讲理的情话。
    但因得两人数次转世的特殊情况，他竟觉得这种“渣男发言”也很甜蜜。
    明面插不上话的0527急到跳脚，拼命给自家宿主传音，两股力量抗衡，假如霍止再不放手，对方迟早要被局里那帮老头察觉。
    到时的情况会如何发展，就连它都无法预测。
    “让我走吧。”
    迟钝的嗅觉终于闻出周遭的血腥，分析过利弊的池回压住不舍，强行露出一个笑来：“下个世界见，嗯？”
    “……然后再一次忘记你吗？”过往种种在脑海快速略过，知道自己曾让青年伤心的霍止坚定摇头，“我不要。”
    正是因为知道一次次看着对方死遁离开的滋味有多难受，找回记忆的他才不忍心让青年和自己一样吃苦。
    世间万物总是存在可攻破的漏洞，百余年的思虑筹谋，他早已做好准备放手一搏。
    【世界、307世界开始崩塌了！】
    伴随着0527难得慌乱的提醒，问剑峰外的天空如同被人摔碎的镜子般崩裂开来，似是看出青年眼底的疑问，霍止轻笑：“主角攻受？世界支柱？放心，他们早已被我关进了和此处类似的秘境。”
    “以毁掉这所谓的小世界为筹码谈判，如何？”
    褪去清冷高洁的表象，性格归于完整的霍止唇色苍白，眉眼间尽是类似鬼王的狠厉。
    双手沾满血腥如何？被世人唾骂又如何？当了整整三百世的天煞孤星，除开怀中青年，再没有旁的值得他在意。
    迟迟没有等到青年回话，霍止低头：“怕了？”
    还是讨厌？
    讨厌他这样为一己私欲拉整个世界陪葬的恶人。
    “要是他们不在意一个小世界被毁呢？”亲眼见证307世界的天空变作一串串“0”与“1”交织的深绿代码，池回神色复杂，抬手抚上对方眉心。
    “一个不行就百个，百个不行就千个，千个不行就万个，”一字一顿地给出答案，霍止毫不犹豫，“只要意识还在，我总有一天会去往你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