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所以，这就是你一边纠缠着我，一边让手下去袭击森之乡的理由？”大天狗嗤之以鼻，“拙劣的借口。”
    原本还打算嘲讽只言片语，但大天狗突然若有所觉，原本皱起的眉梢，略略放平了一些。
    在他的感知之中，一道熟悉的妖力爆发，不远处的那一片天空之中，充斥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剑影。
    森之乡的山门处，原本占据数量优势的吸血鬼已经只剩下零星的寥寥，在士气大振的森之乡妖怪攻击下狼狈奔逃，姑获鸟微阖双目站立在空中，有些疲惫地喘了口气。
    第131章
    时雨想象过很多种与大天狗重逢的场景，但无论如何, 也没想到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眼睁睁看着那个一向高傲实力强绝的家伙从天空坠落下来, 激起一阵烟尘之后，脸色微黑地从地上站起来的场景, 时雨的心情有些复杂。
    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色狩衣上多出了一些明显的污迹和划痕, 那俊秀的面颊两侧也破了相, 虽然伤口在飞速地愈合, 但雪白的侧脸上依旧残留着艳丽的血痕。
    作为久别后的第一次重逢, 这幅模样似乎有些狼狈了，但却也莫名地叫他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孤高, 令人感觉更容易靠近了……至少这个时候，时雨就能很自然地关心一句——
    “喂，没事吧……”因为降落的地点距离时雨很近, 几乎在她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银发的妖怪就敏锐地偏了偏头, 在看到时雨的时候, 他微微一愣, 那双湛蓝的眼睛一眨, 似乎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你不会已经不记得我了吧？”时雨见状有些黑线, 见大天狗抿唇不语, 显然是正在沉思当中、亦或者是直接默认了……她顿时气炸。
    “混蛋大天狗！白痴！傻瓜！妖怪怎么可能这么健忘，你该不会已经提前迎来老年痴呆了吧？！”
    时雨抓狂地压低嗓音愤怒道，她自己虽然对大天狗的感觉复杂难辨，但毫无疑问这家伙在她的成长经历之中也是沾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谁知道……谁知道……
    不可否认的是此时心中升起的一丝丝委屈，时雨抿了抿唇，感觉眼眶居然有些发热。
    这就是妖怪的冷酷吗……大天狗果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她当成森之乡的一员吧，不然你怎么会……
    不会就这么要哭吧，感觉好丢脸……
    刚刚升起这念头，时雨就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轻轻的嗤笑。
    她猛地抬头，就看到大天狗已经走到她身前，微微弯腰俯视着她，那双沉静深邃有若碧波的眼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笑：“人类就是人类，即使在外浪迹多年，却还是如此的愚蠢么……”
    大天狗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刻，遇上那个曾经被他养在家里的人类幼崽。除了初见时的微微恍神，在下一刻，他就明确了她的身份，脑海中有关于她的一切记忆，都陆陆续续地浮现了回来。
    只是与记忆中不同，不论是与惯会打滚撒泼的幼崽时期、还是与一阵风就能吹跑似得那段养病的时期相比，都大不相同了……眼前的人类少女明艳骄人，亭亭玉立，除了眉眼间还残留着当初的一些痕迹，其他方面，都已经完全长开了。
    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她，等到因为一时的愣神，招致了少女的误解，大天狗反而松了口气，心中泛起久违的趣味。
    见到那个人类犹如当初被他教导书法的时候那样，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时，大天狗的内心就彻底变得愉快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平日里对欺压其他妖怪完全不感兴趣，甚至十分鄙视这种行为，但对于这个从小被姑获鸟捡来的人类，他就是很想看她哭的样子——
    为此即使是遭到姑获鸟的冷眼，也没什么所谓了。
    “混蛋！！你居然是耍我的吗？！！”刚刚自己脑补了一大堆虐心情节的时雨顿时真正地暴怒了，回忆里的大天狗都没现在见到的真人那么欠揍啊！
    想打死他！！
    时雨飞速地在指尖凝结了星之光，一道接着一道的攻击毫不客气地直奔大天狗的脸而去。
    这一刻，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之前被大魔王欺负哭的恐惧！在年幼的她看来，披着一身黑色羽翼的大天狗根本就是堕天的魔王那一挂的！也就是在时雨后来身体不好的时候，他才变得莫名高冷起来的，对她也开始保持距离。
    现在是怎么回事？这家伙脑海里有关于她的记忆就停留在她小时候吗？！
    大天狗十分淡定地伸手打散迎面而来的一连串星光飞鸟，却在下一瞬间，被一道身影正面地撞了上来。
    在看清那个人影之后，他顿时克制住了反击的本能，在用手拎住或者踹飞两个选择之间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比较温柔的前者。
    但此刻的时雨才不会感激他难得的温柔，即使被拎住也毫不客气地抓着里自己最近的那一只肌肉匀称的小臂咬了上去。
    “……你是狗吗？”大天狗沉默片刻，挑眉看着自己怀中的少女。
    “说这话之前有点自觉啊，大天狗你才是狗啊！”时雨咬着大天狗略显纤细的手臂，含糊不清地说道，“明明就叫大天狗不是吗？”
    “真是大言不惭！等等，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滑下来了，你不会流口水了吧！”银色短发的妖怪这一次终于沉下了脸色，眼眸中带了点嫌恶与怒意，“给我松开！”
    “不会吧！”咬人的时候流下口水对于一位少女来说也是很丢脸的事，时雨忙松开口，但当她一摸唇角发现根本没有水迹的时候，顿时化愤怒为力量，重新挑了一个地方咬了上去，打定主意这次绝对不松口了。
    而时雨和大天狗都没有注意的是，他们此刻其实正处于众多视线的中心。
    时雨原本就藏在森之乡的山门口，而大天狗坠落下来的时候又恰巧在时雨跟前，他们之间闹得这么一出，实际上有超过半数的妖怪都看直了眼。
    森之乡一方的妖怪：大天狗大人被区区一个人类冒犯了！咦大天狗大人居然把那个人类弄哭了！大天狗大人被咬了！咦大天狗大人为什么不把那个冒犯了他的人类撕下来……以大天狗大人的力量自然是轻而易举……
    时雨一方妖怪：时雨哭了！时雨被欺负了！时雨开始攻击了！时雨冲上去撕咬了！咦，为什么时雨不召唤他们上去群殴呢？
    他/她到底是敌方还是友方呢？
    双方的势力都陷入了沉思。
    不经意间被所有人遗忘的第三方，也就是大部分部下都被姑获鸟一妖解决，现在只剩下唯二两只保持战力的吸血鬼，此时却陷入了惊喜莫名的状态。
    “……？”感觉到有一股格外令人不适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时雨从大天狗手臂上艰难地抬起脸，不悦地寻找着视线的来源，紧接着，她就睁大了眼，下意识地松开口，叫道：“小心！”
    大天狗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抱着时雨双翅一展，在漆黑的鸦羽风暴之中，身形瞬间从原地消失。
    “呀，差了一步，还真是位灵敏的小姐呢。”银发的吸血贵微笑着站立在大天狗之前所在的地方，嘴角的弧度略深，血眸闪耀着邪恶而耀眼的光芒，“没想到这样的地方也有着您这样高质量的美丽处女，这真是……天大的惊喜呢。”
    处、处、处女？！！
    大天狗不自觉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少女，有些不自在地将她放到了地上，随即，偏过头干咳了一声。
    博雅愤怒地瞪了眼口出惊人的吸血鬼，同样不自觉看了眼时雨，脸颊顿生红晕。
    时雨呆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只欧洲来的吸血鬼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什么，猛然从心底冒出来的羞耻感与被冒犯的耻辱感如同灼热的火焰一下子烧遍了她的全身，以至于她气得手都哆嗦起来——
    “杀了他！！”
    第132章
    呼……
    清风伴随着鸟鸣，歌声婉转逗人喜爱, 时雨睁开困倦的眼眸, 双目无神地盯着隐隐透进白光的纸门，过了好半晌, 才反应过来, 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姑获鸟的居所……她小时候所居住过的地方……
    咦, 怎么突然到了这里？总觉得之前似乎发生了什么……时雨感觉脑袋隐隐作痛, 忍不住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被雪白绷带缠绕了几圈的手腕，过了片刻, 才感觉头脑清醒过来。
    对了……那只叫做尼古拉的吸血鬼被她亲手杀死了——
    死之前还反咬了她一口。
    那手腕的血肉被撕扯开的疼痛感令时雨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那之后不久就感觉失去了意识，大概也跟被咬了这件事有关吧？
    将事情推断出大半，时雨终于放松下来, 正准备躺回被窝重新补个眠，却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时雨, 你醒了！”紧闭的门扉骤地被拉开, 姑获鸟匆匆走了进来, 见到时雨已经起身的时候, 她的神色是一览无遗的惊喜。
    “……姑获鸟妈妈？！”时雨却是愣了一下, 才认出眼前妖怪的身份, 在得到对方夹杂的疑惑的肯定目光时，不由有些惊奇地问，“这变化真是惊人！怎么突然想到换了个装束呢？”
    只见眼前这位身材高挑略显纤细的女妖怪一改之前戴着斗笠、穿着简单和服的干练模样。她将长发高高挽起梳成妙曼的发髻，华贵的服饰两袖都披覆着精致而带着些许金属质感的金羽, 于尾端长长地散开，宛若凤凰的双翼，衬得向来气质冷静淡漠的姑获鸟都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高贵与霸气。
    “下面的小妖怪今日一早送过来的。”姑获鸟也有些无奈，回想起之前几个尚未成年的可爱幼崽眼巴巴地捧着大家一起制作的服饰露出献宝般的模样，她就根本无法拒绝。
    “也没什么，很好看。”时雨听着她的描述不觉莞尔，细细打量了一番姑获鸟的装扮，她不得不佩服做出这份羽衣的妖怪的眼光，“非常的适合你呢，姑获鸟妈妈。”
    既不失鹤妖独有的高洁，也饱含着凤凰般高贵霸道的气场，简直就是为姑获鸟量身定制的战斗礼服一般。
    “别笑话我了。”姑获鸟自己倒是不觉得什么，她本来就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妖怪，将时雨的疑惑打消之后，就重新将关心集中在了时雨身上，“怎么样，身体没有不适吧？你睡了将近一天。”
    “嗯？是吗？”时雨闻言，有些疑惑地动了动身体，掀开被褥，总算从床褥上起身。她赤足踩在地面上，低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自己一圈，除了还有些隐约疼痛感的手腕之外，简直堪称毫发无伤，不由轻松地笑了起来，“看来是没事啦，不必担心。”
    “不要掉以轻心。”姑获鸟动作轻柔地握住那一截被绷带缠绕着，显得愈发细瘦的右腕，轻斥道，“你中了那只妖怪的血毒，要不是萤草来的及时，还有你那只古怪的守护灵帮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时雨眨了眨眼，原本还打算乖巧地不出声，但注意到姑获鸟话语中提起的另一个存在时，她突然升起了兴趣：“萤草？是我们之前养过一段时间的那只吗？”
    “……嗯，别想转移话题。以后要记住，面对那种等级的妖怪，不能再一时冲动，贸然冲上去……”姑获鸟淡淡地应了一声，但仍然不为所动地坚持讲完了要说的话。直到她将检查完时雨手上的伤势之后，才捡起之前叠放在一旁的雪白服饰，准备亲手为她换上，“把手臂张开。”
    “……我自己来啦……”时雨有些不情愿地垂死挣扎了一下，被冷酷地镇压之后，才有些别扭去张开手臂，任由那双灵巧的手为自己套上外衫、系上衣带、整理褶皱，顺便还给她换上一双崭新的罗袜。
    也许是顾忌着时雨受伤的手，姑获鸟恨不得所有事宜都为时雨提前准备好，在这过程中完全插不上手的时雨，险些觉得自己受伤的不是区区的右手腕，而是全身上下粉碎性骨折了……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被当成宝宝一样照顾着，说实话，感觉真是……有点羞耻。
    “闭眼。”
    被牵引到水盆边坐下，时雨面对举着巾帕正准备为她擦脸的姑获鸟，忍不住非暴力不合作地瞪大眼睛，同时伸出左手做出要接的动作：“我自己来啦……”
    姑获鸟没有答话，一件湿润的巾帕却已经啪地拍在了时雨脸上。
    “！”时雨反射性闭上眼，往后缩了一下，却被牢牢按在了一个并不算宽厚的怀抱之中，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一双手温柔地按在了她的眼眶周围，随即，以一种轻柔的力道，轻轻地擦拭起来。
    印象中，自从相遇以来，她们也未曾有过这样亲近的时候，毕竟时雨已经长大了，身边也多了不少值得信赖的同伴。即使无论是姑获鸟还是时雨，都相当在意对方，但在单独相处时，有时候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毕竟中间隔着长达数年的空白，并不是闭上眼，就能当做不存在的。
    但在此刻，这种沉默的无声的隔阂似乎被悄无声息地打破了，时雨沉默地闭着眼靠在姑获鸟怀中，感受着那怀抱的温度与小心翼翼的照顾，似乎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忆起了当初心无旁骛又满怀喜悦地享受着鹤妖的珍惜和爱护的自己。
    姑获鸟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少女无声软化的棱角，那可爱的嘴角翘起静默的、温顺的、带着点撒娇般的弧度，让她也不自觉放柔了目光。
    在这种莫名的氛围之中，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线牵引着，飞速地拉近了这对母女间的距离。
    磨磨蹭蹭、黏黏糊糊了一阵，等到时雨全身收拾妥帖，自己推开缘侧的拉门走出去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
    刚一出去，时雨就听见一阵喧嚣的吵闹声。
    她有些疑惑地略微挑眉，发现原本总是寂静而空旷的姑获鸟家的庭院此时竟然到处充斥着妖怪，载歌载舞的，三两成群围坐在一起，似乎正在开着宴会。
    仅仅隔着一扇纸门，里外却仿佛是两个世界，时雨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看里屋，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所在的房屋外被一层薄红的结界笼罩着，将所有的喧嚣都拦在了外面。
    ……是博雅啊！还真是贴心。
    时雨十分感动，眼眸下意识地在周围逡巡一圈，很快就发现正和大天狗一起端坐在樱花树下的博雅。他原本端着酒杯，与大天狗聊着一些什么，敏锐地察觉到时雨的目光之后，那双明亮的眼眸顿时朝着她望了过来，有些高兴地招了招手。
    时雨露出笑容，同样招手示意。但在不经意瞥见博雅身旁的大天狗时，时雨撇了撇嘴，原本正准备迈出去的脚步顿时止住了。
    她才不准备在这种场合跟大天狗待在一块呢，那就不是庆祝而是一场折磨了。打过招呼之后，时雨就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眼神飞快地在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妖怪们身上掠过。
    一面漫无目的地随意打量着，时雨脑子里转着的还是刚才那两人，博雅居然意外地跟大天狗谈得来的样子，这还真是有点出人预料，说起来，昨夜同尼古拉的战斗之中，他们俩的配合也很是默契……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说……时雨有些不满地鼓了鼓脸颊，同样都是人类，大天狗对待她可是从来没有那么好的脸色……
    “哇啊！”就在这时，妖怪群中传来一阵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