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啊，抱歉抱歉。吸血姬，让你等了这么久。”即使五百年不见，吸血姬仍旧是那副小孩子的模样，虽然身上的血腥味浓厚了很多，但在时雨面前，她永远都是一副等待投喂的乖巧模样。面对幼童体型的式神可怜巴巴的控诉眼神，时雨控制不住地将她抱起来放进怀里，安抚地给她顺着毛。
    所幸，吸血姬的性格在时雨的一众式神之中，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听话省心。即使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等待，依旧没有对时雨产生多少怨愤之心，只是被她抱在怀中安抚，就仿佛很满足了一般，乖乖地趴着一动不动。
    而此时时雨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借着这第一只式神的回归，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惨淡的未来。说起来——
    “滑瓢，我家的式神都在哪里？”
    正常情况下来说，她醒来第一眼时看到的，不应该是自家的一群式神吗？
    对了，还有那个家伙——
    【如果你敢再一次抛下本大爷独自离开，那么，下次见到了，就直接……】
    啊啊啊啊啊不对吧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想起这句话！！
    时雨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浓厚的危机感。
    “还有，那只妖怪……酒吞童子。他去了哪儿？”
    第174章
    奴良组在黑夜降临的时候，举行了热闹的酒宴。
    虽然并不是什么节日, 也没到庆典的时间, 但既然是第一代的总大将发下的话，下头的妖怪们自然是欢呼雀跃地准备起来了。
    而当原本应当独属于奴良组妖怪们的酒宴上, 突然出现一个气息感觉更接近人类的少女和一只陌生妖怪时, 不少妖怪都是一脸懵逼。
    当然, 也有一些妖怪脸上露出了复杂的惊容。
    时雨垂着眼帘, 没什么表情地被奴良滑瓢牵着手领到主位旁坐下, 吸血姬亦步亦趋，坐下之后就像只小猫似的蜷缩着伏在她的大腿上, 完全无视底下传来的一阵阵压抑的惊呼。
    奴良陆生穿着一身简单的和服，也坐在他们身边，但此时的少年全然不是白日里见到的那副模样, 桀骜扬起的长发、宛若鸽血石般清透而锋锐的瞳眸，那副俊美而风流的相貌、与令人捉摸不透的偏向邪气的神秘气质, 俨然是又一个标准的滑头鬼。
    这只滑头鬼此刻正一手支着脸颊, 另一只手握着酒碟轻抿着, 望着时雨那头的眼神有些飘忽。
    但时雨却没有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勉强从之前被告知的震撼消息中回过神, 她眯着眼打量着下方两侧坐在小案后的妖怪们, 在每一个似曾相识的脸上停留片刻, 眼神逐渐变得怅然。
    许多熟识的脸已经消失不见，更多的，是从没见过的、全然陌生的妖怪，正用探寻好奇的眼眸回视着她。
    毕竟相隔了整整五百年的时光, 就连奴良组，也开始让她有些陌生起来。
    “这是谁？”
    “人类！又是人类！总大将也好、二代目也好、少主也好，未免都太过亲近人类了吧！”
    “那只妖怪身上的血腥味好浓！一看就不好惹啊！”
    “我看错了吗？那个小女孩体型的妖怪似乎是附近很有名的独行妖怪吸血姬？”
    “完全不像吧，看那小妖怪粘人的样子。”
    “又是哪一位滑头鬼大人看上的女人吗？这一次该不会轮到少主了吧。”
    “这怎么行，再这样下去，滑头鬼的血脉……”
    “等等，你们别胡说啦！这个女孩我以前好像见过，很早之前就是我们奴良组的一员。”
    “星——是星吧？好久没有见到她啦！”
    “那是谁？”
    “奴良组的干部！”
    任由底下的妖怪们窃窃私语了半晌，奴良滑瓢神态悠闲地将酒碟中的美酒一饮而尽，随后才不轻不重地在桌面上磕了磕。
    原本显得有些杂乱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妖怪们不约而同地用敬仰而尊敬的视线望着主位上的滑头鬼，恭候他的发言。
    尽管此时的奴良组已经由二代目奴良鲤伴正式继承，但身为创立者的第一代总大将奴良滑瓢的威严早已经深入人心，在他强绝的力量与天生具有的领袖魅力面前，没有妖怪敢出现任何不敬的念头。
    “喂喂，牛鬼、狒狒、木鱼达摩鸦天狗你们几个，看到久违的同伴，难道都不感到高兴吗？”一片寂静之中，滑头鬼一手支着额，望着底下神色明显异样的几个家伙如此说道。
    “真的是星吗？”相对性子更直接的木鱼达摩忍不住说道。当初在奴良组的时候，虽然时雨基本上只跟雪女这种女性妖怪亲近，但达摩还是与她说过几句话的。这个人类少女所拥有的奇特能力可是令他印象深刻，但是这次再见到时，之所以没有直接打招呼，自然是有理由的……
    “但是，总大将，星不是人类吗？为什么她现在还活着？”
    “原来如此。难怪今天下午的时候听见少主在走廊大吼大叫的。”牛鬼沉默片刻，才低沉地道，“那个禁地里封印的东西，就是星吗。”
    “你说什么，牛鬼？”身形娇小的鸦天狗吃惊地瞪圆了眼睛，随即，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戏剧性地充满了泪水，“作为以侦查为目标的鸦天狗一族来说，真是巨大的失职！”
    “哈哈哈——”面对底下这几个家伙惊疑的表现，滑头鬼反而愉快又恶劣地笑了起来。
    没错，当初安置时雨的时候，滑头鬼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下属也从未告知过。毕竟，时雨目前的身份，实在是过于敏感了——
    嗅着令人熏熏然的酒香，滑瓢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当初时雨被重新启动的封印抽取了大半的生命力，陷入昏迷的时候，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酒吞童子直接上手准备打碎法阵，但却被姗姗来迟的众神阻止了。
    因为封印破碎的后果，不仅是解放时雨，就连八岐大蛇也会一并被解放出来。
    一直到现在，滑头鬼都还记得那只大妖怪到最后演变到几近歇斯底里的癫狂模样，他根本不接受众神的解释与劝导，毫无预兆地对他们全体都发动了攻击。
    滑头鬼理所当然地站在解放时雨的这一边，而原本就决心用尽全力除掉大蛇的大天狗却有些迟疑两难。神明们对酒吞童子带来的威胁惊怒惶恐不已，自然而然地展开反击。
    一场史无前例的妖怪与神明的大混战就此展开。
    弑杀神灵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困难，即使他们通过特殊的手段从高天原实体降临。这一站当中，无论是酒吞童子、滑头鬼、还是前来助阵的茨木童子、时雨家的姑获鸟、青行灯等式神、甚至连大天狗的手上都沾染了神血。
    但最为疯狂的，自然还是酒吞童子。高天原号称百万之众的神明，其中能战的不过万，却几乎超过半数都陨落在了酒吞童子手中。
    当仿佛永恒地照耀在天穹的那轮太阳也就此陨落在他手中时，众神对于他的恐惧也终于达到了顶点。甚至到了不惜以自身的生命为代价，也要除掉他的地步。
    那场战斗最终的结果，是完完全全的两败俱伤。高天原一系的神明百不存一，最重要的几位高位神明全部彻底陨落，而他们的这一方，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酒吞童子、茨木童子、以及时雨手下战斗起来完全不要命的式神们被封印、大天狗没有被特意针对，反而躲过一劫、而滑头鬼，则是仗着自己的天赋，硬是从封印之中逃了出来，甚至还有余裕中仅剩的神明们的眼皮底下将时雨偷走。
    但即使是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战斗之后仅仅是为了避开死灰复燃的神道势力对时雨的搜寻，都叫他很费脑筋。
    若不是当初被时雨捡到、后来成了重建后的平安京中的最强阴阳师的安倍晴明主动出手相助，在这百年时光中时雨也许早就被抢回去了。
    在那位惊世绝艳、天赋才情堪比麻仓叶王的大阴阳师在世期间，他们寻求了各种方式，却始终无法唤醒时雨。
    最终在进入轮回之前，那个人类也始终留有遗憾。
    而在他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存在，能与滑瓢商量有关时雨的一切。
    关于少女的一切传说，曾经通过当初平安京里幸存的那少数阴阳师的口中流传下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终究也逐渐被人遗忘。
    对于滑瓢来说，能在他最终留下遗憾之前自己突然醒来的时雨，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他发自内心地为此感到狂喜。
    乃至于他根本无法忍受少女还像是在沉睡中的时候那样，被时间与一切事物所遗忘，而是将她带离了那个五百年的沉睡之所，至少在奴良组中，他决心要光明正大地为她的苏醒与回归而举办一场狂欢的宴会。
    有了几个干部的背书认证、最重要的是滑头鬼的肯定之后，本来还有所迟疑的妖怪们顿时干脆地接受了时雨的存在。
    他们将时雨当成了奴良组的古早的一份子，满是好奇地围着她问东问西，尤其是身形尚显幼嫩的雪女冰丽，她似乎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听闻过时雨的事情，对她尤其显得热情与亲近。至于一直趴在时雨膝上就没起来过的吸血姬，大家下意识地就忽视了过去。
    妖怪们举着酒杯载歌载舞，年长的妖怪们聚在一堆谈天，而年轻的妖怪们热衷于上阵划拳猜酒，年幼的小妖怪则是一群一群到处乱窜，像真正的小孩子一般自娱自乐地玩耍着。
    时雨在妖怪们亲近的包围与谈笑当中，用眼睛安静地将眼前这一幕幕收入眼帘，即使心中还存有许多心事，但起码在这一刻，她能够感受到妖怪们的热情与友善，吸血姬无声的依赖、以及滑头鬼的用心，仿佛被感染一般的，唇畔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轻松的笑意。
    啊啊，接下来可是很忙的呢，要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神明们的窥视、要想办法解救自家受困的式神们、还要去将那只难搞的大妖怪找回来。
    想想就要精疲力尽了，所以，仅仅在今夜，在滑瓢特意准备的宴会之上，还是高高兴兴地玩闹一场吧！
    第175章
    行走在日本京都的街头时，时雨产生了一点物是人非的感慨。
    虽然是历经数百年的古都, 也有不少过路的男女穿着端庄的和服, 慢悠悠地行走着，但无论是道路两旁的街道、还是路人们谈笑的姿态, 都与真正的平安京时期截然不同了。
    当初平安京的时候, 时雨觉得自己与那处繁华背后透着森严与荒谬的时代格格不入, 但现在, 即使她走在理应更加熟悉和向往的这个时代, 却也觉得心头茫然，空荡荡的无处着落。
    “怎么样, 比起百年前要有趣的多吧？现在的世界。”滑头鬼双手揣在长袖中，懒洋洋地走在时雨身侧，勾起唇问道。
    这男人脚上踩着木屐, 肩披深色羽织，晨曦的微光照耀之下, 那张英俊成熟的面容透着时光沉淀下来的从容不迫, 但那笑容又显得有些说不出的风流意味。
    但即使这样一个颜值与气质俱在的男人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 却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关注。来往的行人们几乎是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存在, 连带着, 就连他身边的时雨也没有投以过多的视线。
    “确实, 有不少值得玩味之处。”时雨轻声回答，“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吧。封印酒吞的地方在哪里？”
    她有些紧张地随手撩起垂落在前胸的长发，挂到耳后, 又顺手摸了摸伏在她右肩上的那一只小小血蝠，目光最终静静地落在滑头鬼的脸上。
    既然已经从长久的沉眠中苏醒过来了，那么自然轮到时雨为之前的所有的事情收尾。根据滑头鬼的说法，在那场大战之中，受到集中针对，被封印的最为彻底的，也就是那位大江山鬼王了。
    而茨木童子因为在酒吞童子被封印之后骤然爆发的几乎不下于他的强绝实力，也花费了巨大代价的神明们一同封印在了酒吞童子的旁边。
    这数百年来，大江山势力所处的妖怪们每隔数十年，就会向京都城的方向发动一次百鬼夜行，试图营救他们的首领。而这两位大妖怪，也是滑头鬼知晓的唯二封印所在之地。
    ——鸭川上游的贺茂别雷神社。
    这座神社供奉的乃是当年的战斗中少数几个以重伤为代价保留了性命与神格的大神，贺茂别雷神。
    也是时雨此行的目的所在。
    即使还心虚于当初酒吞童子发狠许下的誓言，但时雨更不情愿看到那个男人陷入受困的窘境，更逞论还是因为她。因此就算心中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在滑头鬼开口并且动身之后，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啊。”奴良滑瓢感到遗憾地微微抱怨了一句，但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少女略显心不在焉的飘忽神色时，又有点想叹气。口头称赞着现世的变化，心神却满满放在被封印的那只鬼王身上，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开了点窍吧。
    不过他也不会觉得有多高兴就是了。
    “滑瓢！”少女催促的声音传了过来，滑头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无奈地在少女的推动中慢吞吞走在了前方。
    顺着流过京都中心的鸭川河岸往上，这片道路虽然原本也是僻静的地方，但因为游客过多的缘故，本应有的清净之意早已经消散无踪。
    时雨他们是刻意挑着旅游的旺季来的，由于现在的大多神社都对普通人开放参观的缘故，一会参观贺茂别雷神社的游客越多，那么时雨的存在也就越不容易被察觉出来。
    大约一刻钟后，作为神社门面的鸟居出现在了他们眼前。滑头鬼带着时雨一道隐藏气息，不紧不慢地顺着人群混了进去。
    随着逐渐深入，时雨的心跳也加快了不少，也许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能够隐约感觉到酒吞童子的气息。
    霸烈的凶厉的、桀骜的不驯的……她甚至能想象中他此刻必然是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
    他确实……就被困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