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当然，被拒绝了之后还试图偷偷带走她的这种黑历史滑头鬼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人家都死了很久了，看在他帮过忙的份上，好歹给他留点形象。
    滑头鬼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时雨的神色。
    “看出来了。”岂料，少女的脸色竟然平静得过分。她随手将合上了的书丢给滑头鬼，有点烦恼地一手撑着额，微微闭上眼睛。
    千寻物语这本书，确切地说，是手札，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章节。第一章节，就是在调查和还原当年平安京大蛇之乱的真相。
    从守护平安京的四大结界告破开始，这其中麻仓叶王扮演的角色、阴界之门打开与关闭的过程、时雨的参战以及八百比丘尼的幕后算计……几乎全部有所提及。
    当年的阴界之门大开、八岐之乱，以及之后导致的众神陨落事件，桩桩件件都是震撼人心。但事实上，没有亲身经历的众人几乎都只能窥见一鳞半爪，最后拼凑并流传下来的所谓真相，也是漏洞百出。也只有当初被时雨带在身边，几乎经历了一切的童子丸，才能将整件事情梳理得这样清楚。
    毫无疑问，这本书的内容如果传出去，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这时候时雨才明白为什么之前见过的那个老者会斩钉截铁地将叶王确立为麻仓家族的毁灭者。
    但这只是这本书的第一章节而已。第二章节开头，是在描述寻找一个少女的过程。这也是让时雨神色怪异的地方，因为那个少女……其实就是她本人。
    当初时雨出现意外的时候，童子丸还很小。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做些什么。能在之后酒吞童子的暴走中保住性命，就已经是他运气爆棚了。
    而等到后来他阴阳术大成的时候，也是花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真正找到被滑瓢牢牢藏着的时雨。第二章节的中后部分，则全部是记录让时雨苏醒的方法。大段大段的理论略过不提，晴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时雨是由于大量的生命力被一瞬间吸走，才会导致身体承受不住，被迫用睡眠来保护与恢复身体机能。他在后面列出了多达十几种解决方法，不过其中大多数都被墨水划掉了。但光是剩下来那几条，就让时雨有些不寒而栗。
    这一章节后面还留有很多空白的扉页，似乎还等着笔者填充完整。这导致时雨差点就没发现后面还有第三章节。而实际上，在她看来，第三章节才是最有价值的地方。
    在寥寥几页纸上，安倍晴明记录下了他通过占卜获得的，时雨的几个式神被封印的地点，总数有三个。
    分别是：络新妇、白狼、青行灯。
    第211章
    “哼……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对你从头到尾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呢。”滑头鬼随手翻完书丢在一旁, “如何, 有何感想吗？”
    “有个问题，这里面记录的白狼的封印地点, 是真的吗？”时雨抬起头, 认真地看着滑头鬼。
    “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至少络新妇和青行灯的地点都是准确的。”滑头鬼笑着叹了口气, 有些不死心地追问, “对于之前的内容呢？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笑的好奇怪啊, 滑瓢。”时雨瞪了他一眼，随后皱着眉回道, “我和安倍晴明并不相识啊，记忆中只有和童子丸的那么一小段相处的回忆……他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老实说, 有点毛骨悚然。不过，如果白狼的封印地点是真实的, 那么我会感激他的。”
    奴良滑瓢望着少女淡淡的表情, 嘴角逐渐翘了起来。说起来, 他本身和晴明还算处得来。那位麻仓叶王之后名震平安京的大阴阳师, 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豁达与风雅, 姿容亦是罕有的俊秀, 相处起来往往令人如沐春风。但，涉及到时雨的问题上时，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时雨的反应稍微有点出乎意料，不过滑头鬼很满意。
    “对了, 之前麻仓家之所以能先我一步找到络新妇，大概也是因为这本书的缘故吧。”时雨突然想到这一点，心中不禁更增添了几分信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书会有一模一样的两本，而且还有一本落在了麻仓家的手里，但他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
    “当然，能写出这本书，本身就是为了你。他大概是想事前把一切都准备周全，然后再唤醒你吧。”滑头鬼接上时雨的话，肯定地对她点点头，“但很明显，这本书是未完成的状态，他大约也是在最后出了什么意外。”
    “你不知道吗？”时雨疑惑地问。
    “没错。当初在为你加固结界后不久，他就带着源博雅和他妹妹神乐一起踏上了向东的旅途，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滑头鬼有点感慨地道，“他发现了什么、最终他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又是以怎样一种方式死的……这些都没有人知道。出生的时期不详，死期亦是不详，一如既往的难以捉摸啊。”
    “博雅……和神乐么？”时雨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神色有些恍惚。
    “这个嘛，晴明人虽然不错，但跟他谈得来的却不多，源博雅是他最好的朋友。”奴良滑瓢看了眼时雨，意有所指地说，“当日之事，那小子也无法释怀呢。”
    “这样……啊。滑瓢，你之前什么都没对我提起呢。”时雨愣了一会，才低声说道。
    “徒增伤感罢了。”滑头鬼凑近了一点，轻柔地压了压她的头发，安慰道，“在你记忆中，他们还是鲜活的人，但在千年之后的如今，都已经化作尘土了。今后也没必要再多惦念。”
    “我明白。”时雨点了点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画面。博雅、神乐以及晴明，他们相聚在庭院中赏花饮茶、他们背着行囊行走在荒凉的大地上、他们遇见无数奇诡异事并肩作战……
    脑海中的神乐从小婴儿长成了可爱的小女孩，博雅抽长了身高变成可靠的英武青年，晴明的形象最为模糊，只有白狩衣、蝙蝠扇，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
    “滑瓢，东边有什么呢？”
    “谁知道。”
    “他们向东，是为了我吗？”
    “谁知道。”
    “也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时雨一笑，那弯起的眉梢，嘴角的弧度，却透着难以形容的酸涩。
    即使在记忆中还那样鲜活的存在着，实际上却已经永远无法相见了。这就是永恒停驻的时光让她付出的代价之一。无论事先预想的多好，做过多少心理准备，真正直面这样的事实之后，她还是难免生出一种被刺痛的错觉。
    想起苏醒后有所交集的所有人，星奈、小鹰、小鸠、夏目、甚至那群打篮球的少年……
    她忍不住更加心塞了。
    “好了，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先好好睡一觉吧。”滑头鬼摸摸她的头，“看，她们也在担心你。”
    时雨顺着滑头鬼的手指看向窗边，只见窗台下方探出一排小脑袋。从左到右依次是青行灯、络新妇、吸血姬、山兔，四只式神探头探脑、有点鬼祟的样子成功把时雨逗笑了。
    “这样的笑容，要保持住啊。”滑头鬼戳了戳她脸颊上浅浅的小窝，唇边重新挂起一贯的笑容，拎起灯笼鬼起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门户与窗户同一时间自动关上，室内陷入一片宁静的黑暗。时雨听见被关在外面的自家式神们嘟嘟囔囔的抱怨，还有滑头鬼逐渐远去的笑声……她叹了口气，维持着坐姿将脸埋进双膝之间，良久，波荡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睡意袭来，她朝前一扑，趴在矮桌上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黑甜宁静的梦境忽然发生了变动，漆黑的背景扭曲碎裂，一点点被金色的火光覆盖。
    时雨在睡梦中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原本被时雨施加了封印，随意放在一旁的一面镜子，隐然泛起了白光。
    第212章
    静谧的深夜之中，镜面散发的一点光辉原本应该尤为引人注目, 但很奇异的, 即使只有一墙之隔，即使守在外面的都是五感远超人类的妖怪, 却没有一个发现了此刻时雨身边的异样。
    淡而清亮的光辉铺满整个房间的时候, 一道纤瘦的人影凝聚成形, 淡然地站在一旁, 凝视着趴在桌面沉睡的黑发少女。
    八咫镜停止颤动, 温顺地躺在她张开的掌心，仿佛回归母亲怀抱的游子。
    “久违的相遇了, 如若你一直不曾苏醒该有多好，吾可怜可爱的后裔。”
    天照的神色多少有些异样。对于她来说，留有她的稀薄血脉的后裔要多少有多少。但只有时雨一个, 给她留下了无法忘怀的深刻印象。
    封印阴界之门的是她，但参与开启阴界之门的却有她的老师；舍弃自身, 封印了大蛇的是她, 但她的情人却因此大开杀戒, 致使高天原血流成河——
    如果没有那么多意外, 她必定会将这个少女立为神使, 毫不吝啬地给予庇护与宠爱, 但事实却让她不得不做出截然相反的举动。
    “来吧，到吾的身边来。高天原才应是你的归宿。”她一步步地靠近时雨，随着她步伐的靠近，原本正在安睡的时雨痛苦地皱起眉, 冷汗打湿了鬓角，眼皮底下的眼珠不住转动着，却始终无法醒来。
    一只明蓝的孔雀虚影浮现，呖叫着朝着天照扑去。八咫镜镜面光影摇曳，转瞬之间，虚影化为虚无。
    天照的指尖毫无阻碍地触碰到时雨的两颊，一贯平静的唇边扬起一抹怜爱的弧度，然而下一刻，一道血色的残影在她眼前闪过。
    在察觉到疼痛之前，一只纤细完美的手就连同着手腕掉落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手腕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天照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惨叫，怨毒的目光牢牢盯住了来人。
    这时候，时雨休憩的小屋，靠近月亮的这一侧，一整面墙都已经被人狂暴地推平了。
    弥漫的落叶与烟尘稍稍有些遮挡视线。
    但这并不妨碍天照认出来人。她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这次选择怎样的死法？把你撕成一块一块如何？”极致冷静残酷的声音，极度张扬热烈的背影，只一句话，就让原本不可一世的她如坠冰窟。
    第二代天照的诞生，本质上就是因为眼前人的杀戮。她继承了第一代天照所有的记忆，其中自然包括第一代是如何遭到虐杀的。
    在没有看见他的时候，天照怀有满腔的警惕、怨恨与杀意，但当她真正遇见那个可怖的妖怪时，记忆里不断浮现的恐怖回忆，却使她惊惧到几乎无法思考。
    即使理智上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是用那位少女来牵制这只恶鬼，但望着地上那只断手，她却根本无法再提起勇气，做出此类尝试。
    更别提此时的时雨已经被快速反应过来的青行灯抱走，与她隔了相当一段距离。
    眼见那道恶鬼身影越靠越近，天照慌得握紧了手中的八咫镜，不声不响地化作一道白光消失。
    该死的恶鬼！只要人类的信仰不绝，高天原就会永恒存在，总之总有一天要你好看！走之前，她默默地在心中放了狠话。
    酒吞童子扬起了手，但沉默片刻，却停下了动作。
    青行灯怀抱着自家主人，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有余悸。她明明就在咫尺，在自家主人遇到危险时却完全没有察觉，可以说是大大的失职了。与她相反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眼前这家伙却在主人危险时及时赶到，风风光光的惊退了敌人。输了，完全输了啊！
    就在青行灯扼腕不已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清脆又嘹亮的喊话。
    “吾友，不追上去么？那个女人跑掉了！”
    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青行灯疑惑地左右环顾，却硬是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谁？”
    吸血姬这时扯了扯她的衣角，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冰冷双眸难得地瞪大了，小手往前一指。
    青行灯于是低下了头，一只三头身的小妖怪映入了她的眼眸。
    毛绒绒的白发软的像是绵羊的毛，红色的树枝状的角也显得精致剔透，圆嘟嘟的脸颊和圆鼓鼓的腰……啪！
    “茨、茨木童子？！！”青行灯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射中，一瞬间晕生双颊，喃喃道：“可恶，只是缩小了一点点而已，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可爱！”
    茨木童子则是完全无视了对他来说无关的存在，一心一意扑在自家挚友身上。他在酒吞童子身边跳着脚，努力想要展现自己的价值，吸引对方的注目：“也对，那种软弱的家伙，注定无法引起吾友的兴致吧！但是！多少也是个神明，还是消灭掉比较放心，为挚友扫清障碍的事就交给我来吧！”
    那赤发的鬼王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径自朝着一个女妖怪走去。
    茨木童子立刻止住话头，神色肃穆又掩不住羡慕嫉妒恨地朝青行灯瞪了过去。
    哼，长得一脸寒酸样，怎么就赢得了吾友的亲睐？
    但出乎他的意料，他家挚友的目标似乎是那妖怪怀里的……人类？
    咦，为什么看到那个人类的一瞬间，脑海中感应危机的部位在疯狂叫嚣呢？明明只是一个人类罢了……
    青行灯看着靠近的某妖怪时，犹豫了一下，但因为这次本身自己护卫不利，底气不足，还是没有阻止他的行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一手抬起主人的脸，祝福般地吻了吻她的眉间。
    那缠绵的双唇顺着少女挺直的鼻梁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她唇边。
    让青行灯极为不忿的是，当他松开手和嘴时，原本皱着眉，神色苦恼的主人居然舒展了眉宇，甚至展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做完这一切之后，酒吞童子完全没有和她们搭话的意思，自顾自转身离开了。
    茨木童子认真仔细地看了眼时雨，才屁颠屁颠地转身跟着酒吞童子离开。
    经过走廊的时候，酒吞童子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只是丢下了一句话：“滑瓢，你也老了吗。”
    “抱歉，这次是我大意了。”滑头鬼倚着圆柱，仰头望着廊外的圆月，低沉地道。
    “如果你保护不了她，那么就交给本大爷。”酒吞童子毫不留情地说。他已经不再满足偶然前来探望了，更何况，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只会更多。
    “你是认真的？”滑头鬼皱了皱眉，随即松开了，“你在鸭川闹出的动静可是够大的。封印已经解决了？”
    “如果你是指灵魂方面的话。”酒吞童子嘴角微微下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