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很快，时雨逐渐感到困意上涌，她伏趴在自己认为最可靠的白狼的膝头，沉沉入眠。
    青行灯坐在一旁，垂眸注视着少女的睡颜，半晌，屈起修长玉指，用指节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少女的额前，唇边绽开了报复成功的得意笑颜。
    “真是个笨蛋啊。”冷眼旁观的络新妇盯着她们两个，慨然发出了一句叹息。
    京都·贺茂别雷神社
    焦痕遍地的土地，血流成河的石阶。就连分割人间与神界的鸟居上都挂满了尸体。
    若是此时有人不顾电视台播出的地震预警而靠近，就会惊讶地发现，全日本举行神事活动最多的地方、被列为世界级文化遗产的这座古老神社，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无数人类看不见的魑魅魍魉在百鬼之王的率领下攻占了这片神灵的居所。而在神社的最为隐秘之处——
    砰！
    一道穿着华丽庄重的身影被掐着脖子狠狠朝地上一掼。紧接着，一道锋锐的手爪划过他的咽喉，巨大的力道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他的脖子。
    “真弱啊。”赤红的身影一脚踩上地上的那颗人头，唇角勾起桀骜不驯的弧度，无趣地说，“你这样的，也配被称作雷神吗？”
    “酒、吞……童子……”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明明已经首尾分离，那颗独立的人头却张口说话了，只是原本成熟而威严的面孔彻底扭曲，眼中也透出憎恨的光彩。
    任谁见到现在的头颅，也无法将他与传说中强大豪爽的贺茂别雷大神联系起来。
    “你……得意不了多久了。”头颅说，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不断修复着他受损的气管，使他还能断断续续地说话，“弱点，已尽在……吾等掌控之中。”
    “本大爷没有弱点。”酒吞童子嗤笑一声。
    “星之巫女……应该已经抵达高天原。”雷神冷笑道，“那里……是你这样的杂种，永远无法登临之地……”
    “废话真多。”酒吞童子兴致缺缺地说完，身后的鬼葫芦骤地张开嘴，毫不留情地将地上的两份躯体吞噬殆尽。
    凄厉的惨叫声中，雷神断断续续地传出最后的疑问：“为什么，你难道……真的不在意……”
    “你这家伙以为她是谁？她不是弱点，而是注定与本大爷并肩的女人。”赤发的鬼王理所当然地说。
    惨叫声戛然而止。
    鬼葫芦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重新回到了酒吞童子的背后。
    最后的障碍扫清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酒吞童子暴力拆解掉这里的两座祭坛。
    伴随着漫天碎石溅落，酒吞童子感觉到一股股熟悉的力量重新回到体内，他舒服地喟叹一声，静默片刻后，一股强大到无以言表的气势猛然爆发！
    赤红的妖气成柱状直冲云霄，那妖异的色彩在漆黑的夜空尤为醒目。
    无论是人道、神道、妖道还是佛道，无论在做什么，这一刻都不由自语地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赤色夜空。
    那带着显而易见的血腥和不详的色彩，正是在光明正大、堂堂皇皇地宣告着百鬼之王的彻底觉醒！
    整个大江山组的妖怪都因此发出了山呼海啸般与有荣焉的呐喊。这其中，有一道格外卖力的小小身影，突然逐渐长高变大，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化作一位格外英气挺拔的强大妖怪。
    金瞳、白发、红角，穿着格外华丽的俊美妖怪刚一出现，就引发了周围一阵阵惊呼。
    “茨木童子大人！”
    “茨木童子大人也变回来了！！”
    “太好了！这下我们大江山组就天下无敌了！”
    然而，对于茨木童子来说，他刚一睁开眼睛，眼中看到的就只有——
    “吾友——！”他十分欢乐地朝着酒吞童子的方向跑了过去，“一睁开眼就看见吾友！实在令我高兴！果然吾友不愧是百鬼中的王者！还是一如既往的如此醒目！”
    酒吞童子眼角一抽，条件反射一般地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第220章
    如果让柏崎星奈来形容自己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时刻, 那么就是今天了——
    经历了一次莫名而惨烈的厮杀之后, 此时，她正被一只妖怪拎着，急速飞在漆黑无垠的夜空。烈烈的狂风刮得她脸颊生疼，脚下是高空俯瞰下特有的渺小建筑与灯火，若是往常, 这种特殊的体验也许会叫她激动得不能自已, 但现在，充斥在少女心中的，是满满的担忧。
    “等等！”她突然叫道。
    “怎么？”上方的妖怪完全违反牛顿定律地在空中停顿片刻，用低沉好听的声音问。
    “目标地北纬33度, 东经127度不变。但是你的方向偏了, 往这边。”星奈低着头研究了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定位，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指了个方向。
    滑头鬼默默调整了方向，飞行的速度再一次加快。
    心急如焚的妖怪与隐约察觉友人危险的人类……
    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与精密科学的探查手段 ……
    这对名声响彻妖怪世界的老牌百鬼之主与普通人类少女的组合，看起来滑稽又可笑，说出去都会叫人大跌眼镜, 但此时的他们, 唯一且共有的心愿, 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位生死不知的少女而已。
    而此时, 被他们深深惦念的时雨，却神色萎靡地打了个喷嚏。
    “啊……我是不是被诅咒了？”时雨恹恹不乐地自语道。从昨夜脱离险境之后，就一直隐隐有些不适的身体，经过一夜的休息之后, 反而出现了更加严重的症状。
    “不，纯粹是着凉了吧？”络新妇毫不犹豫地吐槽道，“谁叫你昨天那么随便就睡着了，而且昨天半夜居然还在跑到湖里洗澡！”
    “浑身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嘛。”时雨有点委屈，“而且，我可是不死之身啊！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生病！”
    “不死之身，没说不会生病……”吸血姬凑到时雨身上嗅嗅，轻声道，“没有诅咒的气味……”
    “所以……”青行灯轻抚少女的脸颊，感觉着手下较往常更高一些的体温，神色凝重，“主人真的生病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时雨被白狼抱在怀中，身上裹了三层厚厚的棉衣，飞快地朝着最近的城市赶去。
    比起式神们的担忧急切，此时的时雨倒是神色平静，甚至还感到有些新奇。排除掉那些乱七八糟的诅咒，她就从来没有身体不适过，生病……似乎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吧。而且，不论是御灵的净化还是不死之身，这些从等级上来说绝对凌驾于普通病症上的‘技能’，却都对这种小小的感冒病毒无能为力，这种事实，叫时雨感到荒谬的同时，又恍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以白狼的速度，全力施为之下到达城镇自然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他们很快找到了连接城市的公路，最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这座人来人往的不知名小城。
    因为之前才被骗过一次，这次他们都没有轻易放下戒心。
    白狼宁愿化作人形显露在人前，也不愿松开时雨分毫，其余式神也是同样，一行妖怪全部化作了不同年龄段的人形，护着时雨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医院的方向……”时雨下意识摸了摸袖子，突然回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丢失了。
    “妾身找人问问。”青行灯一撩长发，随意地走向停在路边街道的一名穿着卫衣的少年，很快就从他口中套出了话。被女妖那超乎常人的美貌与魅力迷得七荤八素的少年，甚至大献殷勤地跑到前面为他们领路。
    时雨原先并没有对此过多在意，但很快，那个少年频频回头，打量着她的视线引起了她的警觉。
    那原本漫无目的的视线，突然集中在她的身上，原先单纯好奇的视线，逐渐变得有些惊慌，最终仿佛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的神色——
    “喂，你认识我？”时雨微微皱起眉，直接地问。
    “啊啊！！”那个少年顿时吓得连连后退，不知道绊倒了什么，一屁股狼狈坐倒在地上。
    时雨：“……有那么可怕吗？”
    眼前的少年怎么看都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人类，但是见到她的反应却很不对。时雨有点无奈地揉揉眉心，心累地让青行灯抓住少年探问。然而就在青行灯迈开步伐的那一瞬间，无缘无故的，时雨的心中突然泛起一丝不安。
    “嗯？”青行灯毫无预兆地往后一跳，下一刻，她身前的水泥地面猛地炸裂开来。前方不远处的少年惨叫着爬起来狼狈地跑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四面八方传来手枪上膛的轻响，一大群全副武装的武装人员快速围了上来，竖起的铁盾缝隙间探出无数枪管对准了时雨一行。
    “不许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
    时雨此刻的脑门上的问号都快要突破天际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被政府武装人员找上门来。而且……这种如临大敌、仿佛在面对恐怖分子的架势是在闹哪样？！
    “……先撤。”面对步步紧逼地围上来的武警们，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骨子里受到上辈子的烙印太深的时雨还是没打算正面硬杠，一头雾水地命令式神们准备跑路。
    街道不知何时已经被清空，头顶掠过的直升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时雨甚至眼尖地看见几架低空飞行的机舱口驾着摄像仪，闪光灯不断闪烁——
    时雨心中不详的预感在路过一座大厦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大厦中央的巨大显示屏上正播放着一条即时新闻，满面严肃的女主持人旁边，赫然是清晰的时雨的半身头像。
    “近日，大肆破坏我国包括伊势神宫与贺茂别雷神社在内的各大神社、造成神职人员伤亡惨重的元凶已经确立身份，经专家研究，此人具有严重的反社会、反宗教倾向，市民出行请注意安全，举报热线xxxxxx……”
    “噗！”遥远的美国，刚刚收服了一个中意的手下，正闲极无聊喝茶看着电视的某人忍不住喷了。
    第221章
    漆黑无垠的夜空，宛若一块巨大的幕布, 以此为背景, 那一道道细如白线的轨迹就愈发醒目。丝线连缀成雨，铺天盖地的壮观景象映入她的眼帘, 却不知怎地, 只叫她感到了一阵沉重。
    群星坠落, 弦月黯淡, 周围的一切都全无生命的气息。她在梦里等待了许久, 却久侯黎明不至，心头隐约浮现出了一丝模糊的预感。
    时雨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的时候,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笑吟吟的俊秀面容，那双漆黑无垠的眼眸凝视着她，嘴角略微翘起, 似笑非笑，似乎又带着种难以言喻的讥诮。
    “终于醒了么。真是的, 好歹也是我的弟子, 就算不是猛虎, 也不该像只柔弱的小猫才对。”
    时雨一脸懵然地直勾勾瞪着他, 过了好久, 严重迟缓的脑子才突然反应过来, 她惊悚地瞪大了眼：“叶王老师？！！”
    虽然记忆中昔日平安京优雅清冷宛如贵公子一般的青年，此时身形瘦削、几乎就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但时雨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麻仓好眉头略微动了动：“嗯。我现在的名字是麻仓好。”
    “不就是叶王吗？”时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好的读音与叶王没有差别，在看到好用灵力写出来的名字后, 时雨才反应过来，顿时满头黑线。这名字究竟改得意义何在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的原因，此时的少年看起来比印象中要柔和一些。
    时雨一下子坐了起来，视线有些迷惘地在周围环顾一圈，入目的是一片苍翠，一株大约十人合抱的苍木敞开伞盖，将他们庇护在遮天的绿荫下。
    她突然想起来了。昨日原本打算入城看病，结果被当成罪犯，一路被追赶出来的悲惨场面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林林总总的狼狈，让她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发出一声悲鸣。
    “怎么了？”对面的麻仓好抬起手指触碰她的额头，逐渐加重的力道让时雨的头也跟着微微上扬，被埋在掌心的眼睛对上了他的。
    “没什么……只是觉得在你面前露出这份狼狈的姿态实在不像话。叶王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时雨知道叶王的举动是不容她逃避的意思，因此强打精神看着叶王，“……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她还是习惯对他作原来的称呼，毕竟‘好老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麻仓好看着她，唇角渐渐露出微妙的笑容：“你不知道么，你现在可是很有名的……”
    “啊啊啊！你不要说了！”时雨顿时秒懂，感觉心头更添几分悲凉。看来自己这次丢人是丢大发了，就连不知道在世界哪个角落里转世成功的师傅都因此被惊动了。
    “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着一脸沮丧的女孩，少年稍稍扬眉，面容尙未完全长开，一双黑玉般的眼眸却沧桑而深邃，“大致也可以猜到一些……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时雨顿了顿，视线在自家师傅的脸上扫过，试探般地问道：“虽然很想说求之不得……不过，老师，你准备怎么帮我呢？”
    千年前的麻仓叶王那有时候激进残酷到了极端地步的手段，她可是印象深刻的。
    “这世上的一切不公平，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力量的不足。”少年的眉目舒展开来，尚未经过变声期的嗓音柔和而动听，“我可爱的弟子呦，和他们比起来，你还是太渺小了。因为这份弱小，才会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抬起右手，红色露指手套的背面有一颗五芒星隐约闪动。在时雨沉默不语的注视下，他以漫不经心的姿态，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片刻后，时雨突然发现整个世界都被火光映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