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一道恢弘的火红虚影自他身后浮现，以守护的姿态半跪着，自它体内迸溅而出的熔岩般的火星使得他们所在的整片森林都被点燃了。
    时雨听见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她甚至眼睁睁看着一只自然灵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被燃成了一堆灰烬。
    橙红的焰火下，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立在了那怪物巨大的手掌之上，此时正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凝视着时雨。
    过了片刻，他突然俯下身，朝着时雨伸出了手。
    “怎么样，想变得更强吗？……那么就握住这只手。”
    压倒性的灵力化作无尽的压力扑面而来，他的声线满是魄力，充斥着无形的引诱。
    时雨沉吟许久，回答：“我不要。”
    空气瞬间凝固了。
    “用这种示威一般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叶王老师真的是想要帮助我？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目的呢？”
    原本离时雨尚有一段距离的火苗忽地窜了起来，灵动的火舌只差一点就要舔上少女白皙的脸颊，她却仍然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只是微微蹙起眉，神色有些怏怏不乐。
    时雨觉得自家的师傅看起来有点陌生。
    他对自己展现出的那种恩威并施的态度，可不像是对着久别重逢的弟子，反而如同在招揽手下。
    她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也很明白麻仓叶王这个名字到底代表了怎样的分量，却因为他此时表达出的疏离态度，而感到有些难以名状的委屈和……不安。
    麻仓好垂下手，看着她的表情难辨喜怒：“是吗……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在这句话落下的那一刻，时雨骤然觉得一阵心虚。
    咦，为什么是心虚而不是心悸呢？
    “我……”她略带困惑地试图再次重复，这次却被一道稚嫩的嗓音打断了。
    “好大人——！”小女孩尖细的小嗓门由远及近，很快，从边上的灌木丛中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黑皮肤的小不点，有着一头黑而卷的蓬乱爆炸头，身上披着一席深黄色斗篷，黑葡萄清澈的大眼睛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叶王的身影，唇角翘起，十分快活地说：“好大人，欧巴裘抓到了一条好大的鱼！”
    她打横举起与自己的身高全然不对称的巨大鱼类，想要献给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年。
    从她到来的那一刻起火灵就收起了四散的火焰，叶王从它的掌心跳跃下来，低头看了看那小孩，居然柔和地笑了：“辛苦了，欧巴裘。”
    时雨顿时有点懵，这差别待遇！这截然不同的画风！对那个小不点居然这么温柔！难道转世后的叶王老师已经另结新欢，不再将她这个弟子放在心上了吗……
    “啊痛！”脸颊肉被毫不留情地往两边扯开，时雨痛得眼泛泪花，“放手……”
    “收起你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麻仓好瞥了她一眼，眼底不带笑意，两只修长的手更是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毫不留情地把她的脸颊当做面团来捏。
    “好大人……这是新的同伴吗？”欧巴裘站在麻仓好的脚边，努力仰着头，用好奇的眼光盯着时雨瞧。
    麻仓好但笑不语，扬眉看向了时雨。
    “嗯……你好，是叫欧巴裘吗？我是时雨，很高兴见到你哦。”而时雨在挣脱了魔爪之后，弯下腰来对着小不点打了个招呼。
    “哦？又改变主意了吗？真是善变啊。”麻仓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时雨轻微地哼了一声：“善变的是叶王老师的态度才对吧？方才的霸道与现在的随和，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你……真的还是从前的那个麻仓叶王吗？”
    “哼……谁知道呢？”少年俊美的面容上笑容转淡，他深深看了时雨一眼，“抱歉。时间过去太久，我都已经忘记要如何与过去的弟子相处了。”
    时雨一怔，满腔的怨念忽地就消散无踪了。
    “那么，叶王老师……现在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呢？”时雨脸色复杂地问，“之前说要帮忙的话，是真心的吗？”
    “当然。”麻仓好直接忽略了时雨的前半句问题，面色坦然道，“要净化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那些被人类信仰崇拜着却无所作为的‘神’，就是不得不跨越的障碍物……”
    “所以……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目标一致？”时雨的眼眸亮了亮，顾不得麻仓好明显哪里有问题的发言，追问道，“叶王老师，你想到要怎么对付他们了吗？”
    “正常情况下，神自然是不死不灭的。”麻仓好不温不火地说，“即使像千年前那位百鬼之王那样彻底血腥的灭杀，也不过是将他们复活的时间往后延长了数百年而已。”
    时雨听得不自觉点头，补充道：“而且酒吞那次之后他们也变得更加谨慎了。之前找我谈判的三个神明都是分身，之后追杀我的时候，他们也都是驱使低等的自然灵，并不会亲自出手了。我想，如果要对他们动手的话，至少要先找到他们的居住之所——高天原的所在吧。”
    “没用的。即使找到高天原，将躲在云端上的神全部击杀，最终也不过是像酒吞童子当年造成的结果一样。”麻仓好微微摇头，“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是什么？”
    “能将他们取而代之的方法——通灵王，你听说过吗？”
    第222章
    伟大精神gs.(the great spirit)，也被称作圣灵魂, 是世上所有逝去灵魂的集合体。
    而所谓的通灵王, 正是能够驾驭圣灵魂的，世上最强的存在。
    原本圣灵魂由一个名为帕契族的古老种族守护着, 一直遵守着避世原则, 远离人烟, 声名不显。直到五百年前, 麻仓叶王的第一次转世之身的降临, 才打破了这个种族的宁静。
    他从秩序的守护者转变为掠夺者，强行夺走帕契族供奉的精灵之火, 加入到了对通灵王这个名号的争夺战争当中。
    即使最终失败，他的举动也对帕契族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和创伤，并直接导致了五百年后的现在, 帕契族彻底放弃了隐蔽原则，大规模地向世界各地的强大通灵人展开大赛邀请, 预备掀起一场规模浩大的通灵人战争。
    “大概在他们看来, 唯独不能踏上通灵王宝座的就是我这个‘背叛者’了吧。”麻仓好略略向时雨介绍了一番原委之后, 笑得玩味, “不过, 万事发展怎能尽如人意呢。”
    时雨听得一头黑线。虽然还不是特别明白, 不过自家老师在上一世显然又扮演了反面角色，把那个什么帕契族坑的不轻。
    “能让叶王老师你这么执着……圣灵魂，真的有那么厉害么……”时雨喃喃着，“目标, 是要赢下通灵王大赛是吗？”
    “嗯。罗睺星已经坠落，最多还有三天，帕契族十祭司应该就会找上你了。以你的资质，是不可能不被选中的。”
    “三天啊，我这边可是每时每刻都很难熬。”时雨苦笑着说。
    “让火灵一直跟着你也可以，不过，原本通灵王大赛的正式赛场就不在日本，干脆直接跟我走吧？”麻仓好偏过头，身侧浮现出一小团火红的灵体，正是缩小化的火灵。
    手掌大小的灵体围着时雨绕了一圈，很快就回到少年身边。时雨被它的举动吸引了视线，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麻仓好话语中的意思。
    “诶，离开日本吗？”时雨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此时被麻仓好一语点醒，眼眸顿时亮了起来，“难道说……对了，我怎么没想到！日本的神明再厉害，影响范围也不可能扩散到全世界吧？”
    也就是说，只要踏出日本国的领土，先前漫山遍野追杀她的那些自然灵们都只能干瞪眼了！日本政府发出的通缉令自然也是同理。
    “太渺小了。”麻仓好微微弯眸，抬头毫不留情地在她的眉心戳了一记。唯有这一次，时雨对于他这句充满中二气息的评价没有在心中加以反驳和吐槽。她的思维确实太狭隘了，不知不觉间就被局限在了这片狭小的土地。如果早先就想到这一点，她也绝对不可能陷入到这样狼狈的境地当中了。
    想明白了之后，时雨顿时整个人都压力尽去，变得神清气爽起来了：“不愧是叶王老师！”
    一旦压在心头的大山被凿开一条裂缝，对于时雨来说，今后要走的路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顺畅起来。从重逢到现在，麻仓好没有再传授时雨任何技艺，却轻描淡写地为她拨开了路途前方的荆棘与迷雾。这种孤高傲慢面具下隐约浮现出的温柔，叫时雨心头微酸，既是感动又是怀念。
    “走吧，现在出发的话，还能赶上晚饭。”看着自家傻弟子一副快被感动哭的模样，麻仓好略微勾唇，再次对她发出了邀请，“还有一些之前招收的手下需要介绍给你。对了，另外有一个，你见到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么急吗？我需要先通知一些人。”时雨有些为难。在尚未与滑头鬼他们取得联系的情况下，她可做不到擅自不告而别。
    “……嗯，居然还记得我啊？算你这小丫头还有点良心。”
    一道悠悠的男音极其突兀地在少女身畔的空气中响起。时雨惊得一瞬间跳离原位，随即在下一秒，对上了一双暗金色的、蕴含着恶劣笑意的深邃眼瞳。
    “滑瓢！！”时雨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搭在腰间的短刀上，竭力遏制自己想要拔出刀砍过去的念头。
    “别生气啊。我们可是辛辛苦苦追踪寻迹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来的。”眼神快速地在少女周身上下扫了一圈，奴良滑瓢不着痕迹地松口气，语气放松地调笑道，“这一路可不容易。要好好补偿我们哦~”
    “你们？”时雨疑惑地看着他。听起来并不像口误，可是——
    “时雨！”这时，原本被滑头鬼宽阔的肩背遮挡住的金发少女激动地跳了出来，欢呼雀跃地扑向了时雨！
    “星奈……？！”时雨这次真的是大惊失色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身为普通人的星奈会和滑头鬼一起出现，“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两个少女凑到一起交换情报的时候，奴良滑瓢的视线已经转向了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看戏的少年。他语带感慨道：“真的是叶王啊。刚才感觉到你的气息，我还以为是弄错了。真是……明明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之身，却能在千年后与我相逢。阴阳术什么的……真是奇妙啊。”
    “滑头鬼，许久不见。”麻仓好只是疏离地对他一点头。他们两者之间的关系可说不上好，虽然也曾谈茶论酒，但那点浅薄的君子之交，在麻仓叶王强制控制奴良滑瓢的那段日子里也早就消磨殆尽了。
    而滑头鬼虽然不至于现在还计较千年前的那桩恩怨，但对于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目的，还是抱有一定的戒备。
    一人一妖相互试探，语带机锋，说话间夹枪带棒，直到时雨和星奈说完话，他们还没进入正题。麻仓好不肯开口，弄得时雨只好任劳任怨地将他的计划重新说了一遍。
    出乎她的预料，对麻仓好显然不太待见的滑头鬼，在听完整个计划之后，居然对时雨离开日本的打算十分赞成。
    “釜底抽薪，是个不错的计划。”他一手扛着太刀，在肩上轻轻敲了敲，暗金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麻仓好，“不过，就凭小时雨的能力，能帮得上你多少忙？”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麻仓好淡淡地说。
    “别这么说啊。你能否成为通灵王，对我们这边可是相当重要。”滑头鬼抬起头，俊美的面孔上露出一个轻飘而狡猾的笑容，“我有一个好主意。小时雨——”
    他抬起手拍了拍时雨的脑袋：“再加上一位最强的百鬼之王。这样的组合……你觉得怎么样？”
    第223章
    高天原，屹立于人类的幻想与信仰之中的众神居住之所, 原本是个皑皑雪山般清净高雅的场所。近日, 显得愈发冷清了。
    天照大御神专属的瑰丽宫殿之中，此时正传出其主人威严愠怒的嗓音。
    “什么？你说贺茂别雷他也——”金色华服的女神恨恨地抿了抿唇, 斥道, “那条疯狗！”
    “酒吞童子确实是个异数。明明之前查过他的来历, 也不过是被山贼残害的寺庙中的一个童子罢了, 却没想到会成长为这幅棘手的模样。”金发碧眸的俊美男人坐在天照下座首位, 一手慵懒地支着脸颊，露出几分忧郁几分嘲讽的神色, “不过要说疯狗也不至于，从他的表现来看，还是有理智可言的。相较之下, 我们出云国封印的那只不死之身的恶罗王，才真正是一条到处发疯的野犬呢。”
    “无论有多么强大, 却终究会在一个女人面前摇着尾巴乖乖听话, 称他为狗再合适不过。”天照瞥了他一眼, 还是很坚持自己的判断, 冷笑道, “他不值得吾抱有敬畏。因为他的弱点再明显不过了。只要掌握住那根控制野犬的缰绳, 那么他就再无威胁可言。”
    大国主有些听不过耳地微微皱眉，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友人变成如今这幅刻薄的模样。他的性格偏向随和，平日里也一贯怜香惜玉。在他看来，酒吞童子对于时雨的爱无疑是忠诚而炽烈的, 那不该是被侮辱诋毁的情感，正相反，是值得夸耀的。
    当然，欣赏这对情侣之间的爱情，也并不妨碍他将他们视作威胁，布下绝杀的计划。这在大国主神看来，才是大神明应有的气度。
    这种风度从前的天照有，但自从她被酒吞童子杀过一次之后，新生的女神就愈发多了一股戾气，整个神也变得气质阴沉起来。
    也许真的要等到将那两个不确定因素全部排除的时刻，这位当初的友人才能战胜心头刻下的阴影吧。
    正在此时——
    “等等，是在说笑吗？”天照再一次收到了自家下属神的传信，雍容美丽的脸上露出惊容，“你们居然跟丢了他？该死，还不赶紧去找！”
    且不提日本国土号称有八百万神明，天照的耳目无处不在，酒吞童子本身的桀骜性格就注定他不会为了隐藏踪迹而躲躲藏藏，从来都是嚣张坦荡地直来直去。他这次反常的表现，叫天照心生一丝不安。
    “糟了。”大国主神的低语加深了她心头的预感。天照皱着眉投去询问的眼神，就见那个金发的男神维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将刚刚听闻的消息说了出来，“有个强大的阴阳师突然出现在了时雨身边，他把那附近所有的生命都烧死之后，将她带走了。”
    “该死，又出了多余的变数。”天照咒骂一句，眼神径自落在下座的一位福神身上，“大黑天，占卜时雨的行踪。”
    片刻后，七福神之首微微摇头，遗憾道：“她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找！”天照气得咬紧牙关，“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来！”
    “这样就可以了吗？”距离海平线千米出的高空，时雨坐在火灵的脊背上，双手别扭地结了几个印，感受着体内灵力的运转，忐忑地问道。
    “当然，八百比丘尼是平安京最强的占卜巫女，接受了她的传承的你，却连最基本的防护术法都不知晓，随随便便就被窥探到了行踪，真是……”麻仓好盘腿坐在时雨对面，仍然微微笑着，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却透露着一丝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