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我不会为了研究，就牺牲楚明渊，更不会为了研究，放过犯罪分子。”林静坚定地说，“除了是医生之外，我还是个法医。苏成邑，你在人间生活这么久，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法律’，对吧？”
    “不不。”苏云峰摇头，“我知道，我很清楚，青丘集团不就是我依法建立的吗？至于我，林医生，你不是也说了吗？楚督察知道你的计划，现在你和我同时在一附院失踪，难道楚明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他一定能追查到这里，将我绳之以法的。”
    林静大开眼界，还有人计划着自己被抓的？
    “我这一生，该走过的都走过了，除了这副身体，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最后被抓，死在现代社会的法制里，也不算很糟糕的结果。”苏云峰喟叹着，又意有所指着。“只要，能让我了结夙愿，我愿意自首。”
    林静翻了个白眼。
    这种话，鬼才信！
    “林医生，你现在不信，是因为没有感觉到我足够的诚意。这个并不着急，等你跟我在这里生活几天，你就会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苏云峰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林医生，你应该感觉得到，这个房子里没有对你进行限制，除了离开，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你想知道，想了解什么，遇到了什么疑问，都可以跟我说，我会竭尽所能地为你解答，以表示，我的诚意。”
    说完，他就离开了房间。
    林静坐在床上，这时才有时间检查自己。
    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限制的法术，除了手机没有带在身上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她试着画了个防护法术，加在身上，施展法术的过程中也没有任何阻碍。
    难道，真的没有对她限制？如果她联系楚明渊呢？
    林静试着画了个传声符，最后，传声符画成了，但是很遗憾，没有联系上楚明渊。
    传声符这种法术，就像传送阵一样，必须是2个以上的符咒/阵法组成，就像打电话必须一对一或者一对多一样，一个手机，除了自己自说自话之外，还有什么用？
    可偏偏，林静平时跟楚明渊联系的时候，是用手机的，没有两人专用的传送阵法。
    林静懊恼地叹了口气，心一横，就要检测苏云峰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从房间里走下来，直接开门出去。
    门一打开，林静就感觉到了一阵清凉之意，这种清凉说不上来是什么，不是阴气重的阴冷，也不是树木的阴凉，像是……在山洞里一样。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房间。占地不大，一眼望去，和个酒店差不多，但走廊的尽头，依旧没有窗户。林静走了几步，发现走廊上并没有灯，照着的光亮，是因为天花板上贴了一种特殊的物质，会发出柔白的光芒。
    这是什么？林静皱眉，她怎么没见过这种东西？
    “很神奇吗？”苏云峰的声音忽然传来，将林静吓了一跳。
    她猛地转身，便看到苏云峰拄着一支黑色的手杖，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
    “这是一种矿石的粉末，叫华颜石，是存在于万妖灵洞的底部。根据我的观察，应该是千万年来被大妖们陨落后的尸骨产生的磷粉侵染，渐渐地这种石头就能自己发光了。我曾经在这种光芒的照耀下生活了好几年，所以对它非常有感情，建造这个秘密山庄的时候，就将它们都涂在天花板上了。用现代社会的话怎么讲来着？”
    苏云峰点点脑袋，笑道：“哦，节能环保。”
    确实很节能环保，但是一想到这光芒都是磷光，仿佛被亡灵凝视一般，实在叫人心生害怕。
    林静心里吐槽着，脸上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对自己待过万妖灵洞这件事，还真是毫不避讳，这是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苏成邑了？
    “对。”苏云峰好像能看得懂她的心思，点头说：“林医生，以你的本事，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否则的话，又何必让楚明渊告诉我小语的身世，又让阿渊在小语墓前等着我？”
    听到他的称呼，林静终于忍不住了：“你连阿渊都知道？”
    “怎么？阿渊没有告诉你吗？”苏云峰大大方方地说，“这就是过去二十多年，阿渊生活的地方，在他逃离之后，我还去找过他。就是在你那个房子，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神魂合一之后的楚明渊有多厉害，心中，真的是非常感慨。”
    林静沿着长廊往前走，到了楼梯口，就往下去，随口问道：“感慨什么？这个电池很耐用？”
    “不，是忽然间，看到了当年自己。”苏云峰说，“楚明渊跟我当年，很像。”
    林静坦白：“看不来，你们完全不一样。”
    “那是因为你只看到他作为督察，和我作为犯罪分子的一面，这一点上我们确实不像，我得感谢楚家，将他教得很好。但是他出生就尊贵无双，本来就要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却因为半妖的血统，一切被毁了不说，连自己的性命也要丢。”
    苏云峰的声音里充满了叹息：“这一点，与我当年何其相似！”
    林静一点也不觉得，但是她也不想跟这蛇精病讨论像不像的问题，本来相似这种事，就是非常主观的，靠心辨别的。
    而且说话间，两人从楼梯出来，再一拐，就到了底下一层。
    林静发现，这个秘密山庄的设置确实很像酒店，楼上是住户的房间，非常简答，一房一卫而已。二楼就是客厅餐厅，布置得非常雅致。
    除了沙发和圆桌，像一个个卡座似的之外，还有吧台。甚至，其中还有四五个穿着燕尾服或者女仆装的年轻男女。
    苏云峰招招手，一个女仆就走了过来，恭敬地站在面前。林静仔细看了一眼，登时变了脸色。
    这些服务生，眼睛为什么如此麻木？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
    而且，林静发现女佣过来的时候，并不是“走”着，而是整个人飘过来的。
    他们都是灵体！并没有肉/体！
    “当然了，因为，他们都是‘电池’。很吃惊吗？”苏云峰解释着，对女佣说：“茶，咖啡。”
    女佣木着一张脸，躬了躬身，往吧台去了。
    这世界竟然有人把孩子生下来就是为了当工具！
    分离他们的神魂，只为了抽取他们的妖力，就像对待一块电池。而作为灵体的那部分，除了要被抽取力量到无法保持记忆之外，还要作为奴仆，伺候他的日常！
    如果不是经历过最残酷的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世界，见过各式各样的残忍，林静这会儿不是爆发，就是已经崩溃了。但是她见过太多了，所以此刻就算心里恨意滔天，恨不得马上将苏云峰抓起来，让法律审判，被枪毙。
    脸上，却只是皱皱眉而已。
    “苏云峰，一般人还真干不出你这种事。”林静感叹，“虎毒不食子，你……算了，本来你就不知正常人，我怀疑你的经历已经让你的心理不正常，形成了感情障碍。”
    不过，这个结论刚一得出，她就皱皱眉，在心里否认了。
    不，他不会是感情障碍，如果他对任何感情都没有感觉，那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苏笑语的墓前？他应该很清楚，楚明渊不会无缘无故将信息透露出去，这是个圈套。
    明知是圈套，还往里面钻？苏云峰怎么可能是这么傻的人？
    “这当然是因为，小语不一样。”苏云峰在沙发上坐下，指指旁边的位置，邀请着。“林医生，愿意听我讲过去的事吗？”
    林静并不想，但是现在她受制于人，没有选择的机会，不到合适的时机，还是不要跟他起冲突。
    她捡了个较远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苏云峰身上，无声地表示着妥协。
    苏云峰非常喜欢她这个不甘不愿但又识时务的样子，开口说：“我从前，也是有过爱人的。”
    “苏笑语的母亲吗？”林静问。
    苏云峰点点头，让女佣将茶放在茶几上，自己亲手将咖啡端了过来，放在林静的桌前。
    “安心喝，我还有求于你，医生的脑子和手，是最需要清醒的，所以我不会对你下手。”
    语罢，他又坐了回去，将茶端起来，在袅袅的茶香中回忆着往事。
    “老大没有对我隐瞒身世，他从小就告诉我，我是个半妖，但我也是他最争气、天赋最高的儿子。他说，他相信我可以做得比任何同族都好。我相信他这句话，因为我看到了苏云峰，也看到了苏云崖。”
    林静默然地喝着咖啡，心绪却不由得跟着他的话走。
    原本的苏云峰，应该非常无能，在兄弟中不出色，也没有被任何人放在眼里，差不多就是空气一样的存在。否则的话，不会被人夺舍了几百年，都没有任何人怀疑。他明明是纯血九尾狐，却活得比谁都窝囊。
    而苏云崖正好相反。
    他是九尾狐和赤狐妖的混血，按理说妖力的天赋比不上纯血的九尾狐族。但是他却凭自己的实力，不仅成功回到九尾狐族，还成为了族长，庇护自己赤狐妖的母亲和同样混血的弟弟。
    “苏云崖和苏云峰，向我证明了血统并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我够努力，只要我足够强大，那么，就能像苏云崖一样，成为九尾狐族的族长。”
    苏云峰的声音里，对往昔的自己充满了好评，确实像是在追忆往昔了。但是，他可能没有发现，提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苏大太爷时，他用的词是“老大”。
    这么多年作为苏云峰而活，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苏成邑了，对往昔的怀念，或许就剩下苏笑语这一点点了。
    “你很爱苏笑语的母亲？”林静喝着咖啡猜测，“她知道你半妖的身份，而且不介意？”
    “是。”苏云峰点头，“她是个非常善良纯真的好姑娘，虽然知道我是半妖，跟我生下的孩子很大可能没有出息，但依旧愿意跟我在一起。你知道的，妖族唯血统论，生下的孩子血统越纯正，力量就越强大，绝大多数的妖族，都会选择妖力强横、血统纯正的大妖作为配偶。”
    “但是，她不一样。哪怕被她父亲反对，她宁愿离家出走也要跟我在一起，甚至把自己的身子交给我。不过，这件事很快被她父亲知道，她被她的父亲关了起来，被她父亲毒打。我去救她，也被她父亲打了出来，身受重伤，在所有人面前，惨遭羞辱。呵……”
    时隔数百年，哪怕眼前已经是脱胎换骨的苏云峰，他的笑声里依旧充满了恨意，可见当时的情形，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你知道吗？她父亲，甚至挡着我的面，给一个纯血狐妖施了情咒，把他们管在一起。然后，绑着我在外面，听了一整晚。”
    “她的哭声，惨叫，叫我名字时的语调，我现在，还忘不掉。”
    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凌/辱，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受不了。林静明白了：“所以，你第一次爆发了，体内的妖血战胜了人血。”
    “对，我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把她救了出来，带她回家。但是，她已经疯了。”苏云峰说到此处，再也喝不下茶，他招手叫了一个男佣过来。
    男佣顺从地飘来，跪在他面前。苏云峰轻描淡写地伸出手，捏住了男佣的脖子。
    林静瞬间色变，手中的咖啡杯瞬间掉在地上。她霍地站起来，怒喝道：“苏云峰，你要当着一个医生的面杀人？这就是你的诚意？！”
    苏云峰好像被她这句话瞬间惊醒似的，猛地放开了手，靠回了沙发上。他伸手揉揉额头，说：“抱歉，陷入过去的情绪里出不来了。林医生，你说得很对，我的心理确实出了问题，我自己都察觉出来了。可是，在当时在环境下，谁能不崩溃呢？”
    他抬起头，看着林静，林静的心登时一跳。
    她第一次发现，苏云峰的眼睛和阿渊的很像，认真看人的时候，都无辜而天真，就像渴求糖果的孩子。
    “林医生，阿渊和楚明渊能遇到你，有你救他们，但是，当时我却什么都没有。我还没有安顿好她，就被苏云崖抓起来了。我将苏云崖当成生命里最尊重的人，如师如父，他教给我一切，告诉我血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结果，他却当众将我拿下，按着我的肩膀让我跪在那些尸体面前，要我认错，还当众宣布我是半妖，会发疯，必须处理，然后，将我丢进了万妖灵洞里！”
    他的声音苍老嘶哑，抓着沙发的手用力得发白、颤抖：“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觉吗？！”
    “我必须杀了他！”苏云峰自问自答，神色平静，双眼赤红。“我必须亲手杀了他！他给了我整个世界观，却又亲自颠覆这份世界观，我只有杀了他，才能证明我是对的，我不在需要任何人的指导！我在万妖灵洞里看着那些曾经叱咤妖界的大妖们沦为白骨，白骨的磷粉又变成石头，我就明白了，世上没有什么真理！”
    “为什么苏云崖能前一刻说我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血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后一刻又能逼我下跪，宣布我半妖罪行，将我丢进万妖灵洞？因为他是族长，他站在权势的顶峰，他是最强的，所以，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没有人敢反对！”
    林静接口：“所以，你要杀了他。”
    “是。”苏云峰逐渐恢复了平静，眼中的血色逐渐散去，又披上了温文尔雅的画皮。他重新要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才说：“抱歉啊，林医生，这些陈年旧事，偏执激动的情绪，不应该跟你说的，毕竟，这是我个人的事。咱们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小语为什么特别。”
    一提到苏笑语，他的声音里就充满了温柔：“从我第一眼见到小语起，就觉得她长得非常熟悉，我知道她血统不对劲，所以一直病着。但是，妖族没有dna技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证明她和我有关，我也不敢证明她是我女儿，只是在心里猜测着。”
    林静点头：“难怪你一直给苏笑语灵丹妙药，帮她续命。”
    可越是如此，结果不是越讽刺吗？
    他觉得那是他的女儿，千珍万爱着，这份珍爱却成了沉重的恩情，压在苏笑语身上，叫她喘不过气来。最后，为了偿还恩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而他这个亲生父亲，却坐视着，甚至推了一把。
    “因为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苏云峰懊恼地说，“直到楚明渊一告诉我小语身上有1/4人族的血统，我才确定，那就是我和她的女儿。原来我和她的女儿一直在我身边！唉……如果我早点知道，绝不会让她死的！我去小语目前，就是想亲口说一句，女儿，爸爸来看你了。”
    可这一切，已经太晚了。林静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我当时只是想试试看而已，没想到，你真的会上当。”
    “因为世上有些人，重要得能让你明知道这是万劫不复的陷阱，是刀山火海，也会跳下去。”
    苏云峰说着，瞥了她一眼。
    林静的心咯噔一下，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厉声问道：“苏云峰，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苏云峰笑吟吟地说，“我担心你不合作，所以给楚明渊留了个信息，要他三天后等我消息。这三天里，就看你的决定了，林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