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

推荐阅读:穿成首辅大人的渣前妻文武百官听我心声:我只管吃瓜穿成糊咖和黑红女主组CP公主找了个女驸马六十年代平凡生活影后今天崩人设了吗龙香拨穿成残疾总裁的AI伴侣亡国后又成宠妃揣着反派的崽跑路

    解萦从未想过,她会与仇枫重逢。
    将局促不安的青年迎进屋,解萦不动声色打量着他。自从燕云带走了林声竹师徒,有关他们的一切就被她完全抛诸脑后。时移世易,当初的盘算被自己经营的七零八落,一败涂地。整个事件中唯一一个毫无关联的受害者出现在她面前,她并不惧怕,甚至是欢天喜地的迎来这个意想不到的天罚。
    解萦等着仇枫跟自己发难,可仇枫只是沉默。
    几个月不见,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小道士已经完全变了样。面孔仍然是稚嫩的,上面却写着不合时宜的沧桑。仇枫被解萦盯得紧张,冲着她勉为其难笑了笑,就闷闷地低下头去。
    曾经的少年意气散得一干二净。
    恍惚间,解萦从他的身上看出几分大哥的影子——都是历经磨难后的强装欢笑,不想让她看出他的丝毫狼狈。再想到这个与自己一度亲密无间的少年可能蒙受的苦难,她的心竟开始尖锐地疼痛。
    他为什么不向她寻仇?
    尴尬的氛围蔓延逐渐开来,解萦走上前,抱了抱眼前的青年。
    仇枫受惊似的身体一抖,一把推开她。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焦急起来,红着脸比划半天,解萦眼见着他的头又要垂下去,无奈把住他的两臂,“说话。”
    眼神躲闪许久,仇枫坑坑巴巴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他受林声竹嘱托,要去浩气盟诉诸君不封的清白。
    这句话说的异常艰难,囫囵吞枣地说清了目的,他惴惴不安地巴望着解萦,害怕解萦会动怒,然而解萦只是脸色发白,仍是笑盈盈的看着他。
    这点来之不易的温柔让他受宠若惊,也冲着解萦傻笑起来。
    “来的时候探听过消息,君大侠这段时日未在江湖内露面,想他也只能是在你身边。迄今为止,无人知道他背负恶名的真相……无论如何,我都会竭尽所能,还他清白。”
    解萦突然发了难:“既然想向大家说明大哥的清白,林声竹怎么不亲自上门负荆请罪?派你一个小徒弟是什么用意?大哥这几年受的苦还不及他亲自登门拜访的面子重要?”
    仇枫被她突然的严厉吓得连打了几个寒噤,连连摆手,左右言他半天,他认命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到了苗疆之后,他的内力被封,而师傅则筋脉全断,内力荡然无存,成了全然的废人。
    之后发生的事,仇枫遮遮掩掩语焉不详。解萦知道他隐瞒的部分是什么,那是与她手段相似的折磨与羞辱。她早在和燕云密谋时就得知这一切,只是当时针对的对象仅限林声竹一人,并没有将仇枫算在内。现在计划外的受害者一无所知地站在她的面前,还在试图掩盖他凄楚的难堪。
    时过境迁,解萦对自己当初的无情与恶毒感到胆寒,但她不能对他说出自己的道歉,做出自己的忏悔。
    虽说心里隐隐期待着天降一份正义来裁决她的罪孽,但她如今有沉重的牵绊,再看仇枫根本对事实真相一无所知,解萦也就由得一切被深埋心底,以免对他二次伤害。
    罪魁祸首如她,此刻只能笑着佯装天真,成全他这份支离破碎的体面。
    “总之,阴差阳错,师傅保护我逃了出来,临行前他交代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我在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万花谷的门人,多亏他的施救,我的内力才得以恢复的七七八八。”
    “那你恢复了武功,也没想着要回去救他吗?”
    脸上试图维持的微笑,终于彻底消失了。他紧紧搂住她,低声呜咽,“小萦,我现在,只有你了。”
    解萦推开他。
    错愕的仇枫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痕,笑容惨淡,“我知道,你嫌弃我。”
    解萦摇摇头。
    他的话语简短,却言简意赅的指出了一个事实——大哥最大的敌人,永远的消失了。以前也曾暗地诅咒林声竹许久,悲剧真的发生,解萦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最可恨的是,这个人临走前还试图做了一点好事,虽然为时晚矣,甚至无济于补。但他和大哥之间的一切爱恨情仇都可以随着他的消失而一笔购销,他们两清。
    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大哥唯一的仇敌,只有她了。
    看解萦神情恍惚,眼里水雾弥漫,仇枫神情一黯,声音也低下来:“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完成师傅的嘱托。我不会缠着你的,你放心。等这件事办好,我会去昆仑山,那里还有师傅以前欠下的债,我得替他去偿还。”
    “还债?”
    “我知道……师傅不算什么好人,但他毕竟抚养我长大,我们情同父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仇枫的一句话激得解萦的太阳穴突突的疼了起来,她在心底冷笑,又不知自己究竟在冷笑什么,仇枫发自心底理所当然的感激与报恩,竟让她看了就恶心,而这份恶心还不是源于她对林声竹的憎恶。
    解萦眼底的情绪让仇枫心里发寒,她的眼神冷酷,笑容却愈发明艳,平白带了几分柔媚。
    她牵着他的手,“你跟我来。”
    仇枫紧跟在解萦身后,进了她的卧房。推开门,只见一个身着粗布短衣的男人张着腿坐在地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做工拙劣的木鸟。感受到有人进门,男人抬起头,正好与他视线相对。看到骤然出现一个陌生人,男人脸上的微笑消失得无隐无踪,高大的身体不自觉蜷缩,但注意到一旁的解萦,他的恐慌又遁于无形,眉梢也带了笑意。
    这人是君不封。
    仇枫同君不封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当时的那位落魄大侠,显然不是这样一种状态,狐疑地看了看解萦,解萦不紧不慢给了解释:“大哥成了一个痴儿,不记得任何事了。”
    仇枫脸色骤变,“是……燕云做的吗。”不等解萦回答,他狠狠地敲了敲门扉,“该死!”仇枫走上前,试图探探君不封的脉象,君不封害怕地用眼神向解萦求助,解萦笑着朝他摇摇头,他才平复了紧张,好奇地任仇枫摆弄。
    “他的疯傻之症……是药物,还是受了刺激?”
    解萦只是微笑,并不作答。
    仇枫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师父的过错吃了太多苦的男人,心下黯然,“师傅说过,让我以后把君大侠当成是他来孝顺。他现在的情况,我肯定不能坐视不理。小萦,你医术高明,如果连也你对他的情况束手无策,那肯定不是一般的病症。你看这样如何?等浩气盟的事告一段落,我带着君大哥去遍访天下名医。比如我遇到的那个万花门人,好像治疗痴傻之症特别有一套。”
    解萦脸上的笑僵住了,眼底又生出适才那股晦暗的情绪来。
    “当然,我说的本来就是你同我一起去,我知道你不放心我,毕竟我是……那个人的徒弟。”
    解萦眼波流转,走上前去,右手轻轻拂过他的胸膛,她一口咬住他的喉结,“你倒是一直很信我。”
    仇枫其实不大信解萦。
    从到了苗疆的第一天起,他的头脑里就盘恒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仅凭燕云一己之力,怎能轻而易举降服他和师傅?而局中的另外两人又被她摘得干干净净,从此绝口不提。
    林声竹早就隐晦地提出,解萦是可能是燕云的同盟。
    当时他们还不清楚燕云的真面目,直到彻底成了燕云的玩物,他才渐渐明白,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解萦又能是个什么好人。
    燕云玩弄他的手段有限,对林声竹是倾尽全力的折磨,在燕云锲而不舍的凌辱下,师傅疯了,残存的理智让他在彻底疯魔之前在徒弟面前英勇了一回,重新做回他的英雄。
    已经洞悉了这两个恶毒女人的密谋,林声竹对仇枫最后的嘱托是保护好君不封,他落在解萦手里,不会有好果子吃。
    仇枫不忍对解萦说出他的猜忌与怀疑。苗疆的奴隶生活令人痛苦而绝望,也仅仅是因为远方有他惦念的小小萤火,才不至于让自己疯掉。
    他没有理会解萦的调情,轻轻拂去解萦在他身上作乱的手,他正色看着她,眼神坚决,“小萦,给我一个答复。”
    “燕云她是,怎么玩你的?”
    仇枫的呼吸乱了  。
    解萦的一句话,让他一路强行伪装的潇洒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
    “你……”
    她轻巧地剥着他的衣扣,手指熟稔地在他的胸口盘桓,仔细看了看他的乳尖,解萦感慨:“以前一直想在这里给你穿个环,没来得及弄,跟她说过你胸口敏感,她有心,都替我做了。”
    “小萦……”
    “至于你师傅,应该不是死了,而是已经被她折磨的快要失去自我。你走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堕落,去做燕云的狗,对不对?”
    “住口!”
    “哈,说对了。”
    “果然是你。”仇枫面含苦涩,“果然是你和燕云里应外合。”
    “没错,是我。”
    “为什么,我知道你恨我和师傅,可是君大侠呢,他被燕云害成了这样!你怎么不想着为他报仇!”
    “我有和你说,这是她做的吗?”
    “难道说……”
    解萦踢倒了一旁懵懂模样兀自观望的君不封,粗鲁地扒开他的衣物。君不封赤裸的身体上,伤痕累累。仇枫记得很清楚,他见到君不封时,他的身上并没有这些妆点。
    解萦冷冷看着他,“我确实和你无仇无怨,把你卖给燕云不过是顺水推舟,我的目标,只是君不封,至始至终没有变过。”
    “可你对我说过,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那又如何?我爱他,我想玩他,我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他!”
    “解萦!你疯了!”
    “我没疯!他拒绝我,我就不让他好过。他想活的像个人,我就要让他像条狗。他好端端的不接受我的爱,我就让他疯了傻了还只能被我豢养!”
    “你是说……”
    解萦咧嘴笑了,眼里是前所未有的阴霾与刻毒:“是我给他的喂的药,是我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在燕云手里经历的一切,他在我手下,一样没少。”
    仇枫被眼前这个势如疯魔的女人吓得跌坐在地,解萦步步紧逼。
    “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冰凉的手顺着他的腰腹线往里探,试图往下扒他的裤子,“我什么时候让你对我有了这种误解。”
    “你告诉过我,他救你于水火,你会倾尽全力的去回报他,你和我说过很多次的。”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
    解萦眼前蒙了一层雾,动作也变得迟钝,“那都是骗你的。不对你这么说,你怎么能看出来我的好?我怎么能把你骗过来玩你?”
    “不……不……”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允许你的靠近?我喜欢的始终是他。君不封不在我身边,我当然要拿一个玩具来练手,你自己主动凑上来,难得的替身,我为什么不要?在你身上练熟了,才能往他的身上搬,你说是不是?”
    仇枫脸色灰败,身体不断向后退,解萦索性站起身来,看着他崩溃,洋溢的笑容里竟有几分报仇雪恨的味道。
    慌乱的仇枫无意中摸到了自己的佩剑,思绪空白了一瞬,他低吼一声,剑尖直指解萦。
    出乎仇枫预料,解萦对着他的剑锋,不躲不避。她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股淡然的微笑,像是一早设好了套,就等着他的暴怒。
    解萦闭上眼睛。
    求仁得仁。从仇枫开始流露出对自己师傅的怀念时,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阴霾泛滥。嫉妒在她的内心蔓延疯长。仇枫的行径愈发光明磊落,愈发凸显出她的龌龊不堪。
    同样是孤儿的两个人,被一对好兄弟分别抚养长大,好的那个被他养大的小姑娘折磨成了痴儿,坏的那个,他养大的男孩还在想着要替他的师傅去赎罪。仇枫知道他的师傅不好,也替他背负起了以前的过错,甚至还要傻乎乎地背起属于她的那一份,要他们一起来照顾大哥。
    说来也是好笑,无意选中的玩物,内里的灵魂与大哥是如此相似,也许正因为自己的内心阴暗而有所残缺,才会格外被这种阳光正义而温暖的男人所吸引。
    说不清从哪一刻起她开始自暴自弃,想要完全摧毁面前这个青年的高洁姿态。她违背了之前的信条,开始戳他的痛处,甚至完全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早早盯上了他的佩剑,知道经过她的一番刺激,仇枫的剑一定会刺向她,解萦在做戏的同时还在嘲笑自己,原来她已经到了这番不想活的地步。
    仇枫这个外人尚且懂得要带着这种状态的大哥遍访名医,而她只会自我安慰,一日复一日地与大哥枯坐。
    再者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本来就是她。
    仇枫对她的诘问,也是她对自己的诘问。
    立誓要守护一生的救命恩人,她又对他做了什么。
    大哥待她恩重如山,情深似海。
    她谋杀了他。
    解萦等了许久,没能等到想象中的疼痛,反是听见剑落地的的声响,睁开眼睛,大哥挡在她面前,仇枫的剑刺穿了他的左肩。
    仇枫焦急地冲解萦解释起来,解萦不闻不问。
    她呆呆地望着大哥。
    君不封不顾自己的疼痛,把她护在身后。
    面容是成熟的,神情是幼稚的,唯独回护解萦的心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解萦用手堵住君不封不断汩汩流血的伤口,仇枫看着她脸上的晶莹泪痕,这一刻她的眼里没有他,装的都是在她身前的那个男人。
    “大哥,你都疯了傻了,为什么还是要保护我?”
    她拥着他的身体,缓缓跪了下去。君不封指指伤口,摇摇头,又傻傻地对她笑,笨拙地擦去她的泪痕。
    解萦垂下头,笑了起来。
    情绪稍稍平复,直起身,她看着仇枫。
    仇枫也从适才的失态中回过神来,低落地注视着她。
    “小枫,带着大哥去浩气盟吧。”
    仇枫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个消息,妄图从解萦口中再听到一些缘由,而解萦已经偏过身去,熟练地处理着君不封身上的伤口。
    “小萦。你……”
    “还用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先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解萦神情暗淡,“你先去外面等我,我替大哥收拾一下行装。”
    “解萦,你回答我的问题。”
    解萦背对着他不动,仇枫叹气,只好走出屋去。
    解萦站在自己的橱柜前。打开橱柜,里面摆着好几件不同款式的丐帮衣物。
    “以前在浩气盟的时候,总想着给你多置备一些衣物。可结果,一件好衣服都没能让你穿上。”泪水濡湿了衣物,解萦笑着问他,“大哥,马上要离开这个囚笼了,高兴吗?”
    君不封一直沉着脸不理她,显然是默不作声指责她间或不断的哭泣。
    眼泪流的凶,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安安静静将身体埋入他怀中,解萦悠悠叹了一口气。
    “大哥。阿萦可能,没有办法再继续陪你走下去了。”
    君不封服用的药物,只会致使痴傻。而他也如愿以偿,变成一个痴儿,忘记了他们的过往。
    他忘记了一切一切,忘记了言语的规则,忘记了诸事的方法,他唯一铭记的,只有对解萦的依恋。
    他的情感一度掩藏在诸多伪装之下,摆脱了观念与关系的负累,一切在解萦面前坦荡荡赤裸裸,抛去现实的限制与情感的伪饰,心意就显了原型。
    他将他的爱恋坦然地摆在她的面前,鲜血淋漓奉上他的真心。
    解萦看到了那份脆弱而坚韧的迷恋。
    以前她总是希望他能给她一个爱的许可,他从来不给她这个幻想,却又把自己对她的情感分门别类的地包装起来,有条不紊地送给她。
    她苦苦寻求的答案,到了最后发现都是虚妄。
    大哥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除了对她的依恋,他一无所有。
    她也曾尝试着唤起他的记忆。给他看她刻的拙劣木鸟,给他喝他喜欢的酒做他喜欢的菜,她甚至把他惧怕的刑具摆到了他面前,只求他给她一个明确的反应。
    大哥忘记了有关自己的一切喜好,却记得她的木鸟。看到那个拙劣的小玩意总会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的笑。他也记得那些刑具,痛楚铭刻在他的灵魂里,记忆丧失了,本能依旧会驱使着他去躲避。始终模模糊糊的傻笑在他脸上消失,惊惧一览无余。不束缚他,他就连滚带爬地躲到墙角,蜷缩着身体发抖。本就空洞的双眼愈发没了神采,泪水流了一脸。
    这时她只能默不作声地收起了罪证,走到他的身边,半蹲着身体与她平视,将木鸟塞给他。
    大哥的注意力被木鸟吸引,心情渐渐平复,又朝着她甜甜笑起来。
    解萦回报给大哥微笑,却发现自己已经提不起手,去拥抱他清癯的身体。
    她的心里只剩下纯然的痛。
    疼痛成了日常,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大哥在她房里,是睡不着觉的。同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他总是睁着眼睛,一宿一宿的不合眼。解萦被他弄得没有法子,只能将他重新领回密室。
    密室是他如鱼得水的家,他却同样不能享受在稻草铺上安眠的滋味,回到了那个足以遮天蔽日的幽闭空间,身上难得的活泼气息消失殆尽。解萦招呼他上床铺安眠,他反倒自如地蜷缩在往日安睡的地板上,任凭解萦如何呼唤,都不为所动。解萦只好抱着被褥下床,同他躺在一起。
    穿着冬衣,身体仍在接触到地面时微微颤抖,盖上被褥也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想到大哥一度在这里衣不蔽体的熬过了数个难眠之夜,她不知道在自己心安理得入睡的夜晚,遍体鳞伤的大哥又是如何度过。
    想的多了,解萦不知不觉哭得满脸花,这时在她身边的君不封竟悄悄地直起身体,轻手轻脚从她身边爬走了。
    解萦浑身僵硬,将大哥又在骗她的念头甩在脑后,她也小心翼翼起了身,顺着他爬走的方向走去,看他做什么。
    君不封进了往日他排泄的小隔间,解萦偷偷朝里望了望,只见他拿着竹筒,熟练地清洗着身体。
    君不封熟稔地完成这一切工序,从隔间里走出,没有理会僵在原地的解萦,自己目标明确地走向床铺,爬上去,乖巧地盘着双腿坐在上面,左摇右晃,脸上有一点模糊的笑意。
    看上去是全然的等待。
    一切与她试图抛弃他的日日夜夜重合。
    内心深处,他从来没放弃对她的守候。
    从那天开始,她的内心开始坍塌。
    仇枫的到来,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颗稻草。
    世界土崩瓦解。
    她知道自己终将放手一切。
    理智告诉自己,她不应该这样,这是对大哥牺牲的辜负。他舍弃了所有只为给她一个圆满,她却在最后放弃他。
    他的一切牺牲成了泡影,她让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她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大哥还活泼健康的时候,她没能好好待他。
    以爱为前提的追求,最终成了以爱为名义的践踏。
    她从来就没学会好好爱人。
    她的爱就是伤害,唯有大哥的痛楚才能给予她由衷的喜悦。所谓爱恋不过是满足一己私欲。想要利用他的存在,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获得虚妄的满足,这感情本就不纯粹。
    她是这样的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大哥却爱她。
    义无反顾的爱,倾其所有的爱,走投无路的爱。
    她替他不值。替他恶心,替他恨为什么爱上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魔女,为什么宁肯毁掉自己也要成全魔女。
    那个人只会让他疼,让他痛,让他活得没有尊严,只剩下盲目和卑微。
    她把他毁了。
    解萦不止一次想到过死。
    似乎除了自己的生命,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来弥补自己的过错。但大哥的情况又将她屡屡从冥河唤回来。她走了,谁能来照顾他?
    大哥的病症,她治不好,只怕出了差错。她不忍心,也不愿意让他再陷入因她而痛苦的轮回里。
    仇枫的到来,间接打醒了她。
    他给她指了另外一条路。
    她总想着要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却也忘了,大哥本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自己霸占了他太久,久到她都要忘了,自己最先迷恋他时的模样。
    虽然大哥年逾不惑,正在一步一步迈向他的暮年,可他是那样的活泼喧闹,在她心里,始终是那个初遇时的青年。
    往后的他还有无数的好日子可以活,而不是如死水般沉默地陪在她身边,整个人只围着她转。这不应该是大哥的余生,她最初始的梦想也并非如此。
    那时她只是想让这个始终热闹的人身边,有个如她一般的点缀。
    但点缀是不能喧宾夺主的。
    他本应该是自由自在的雄鹰,而不是关在鸟笼里任她把玩的金丝雀。
    她不要让大哥这样了。
    解萦给君不封收拾好行李,又替他换了一身新衣,牵着他出了卧房。
    仇枫看到面色平淡如水的解萦,微怔。一个人的成熟只需一瞬,须臾不见,熟悉的少女已经改头换面,看尽了山高海阔。解萦朝他笑了笑,试图将大哥往他身边领,君不封因为仇枫刺他的那一剑,对他有些怕,一个劲儿往解萦身后藏,解萦没办法,哄劝了半天,才把他带到仇枫身边去。
    仇枫盯着这样宽和的解萦,心想她适才说的几句话虽然简短,也不算完全的骗他。
    君不封之于她,是不同的。
    她对他的那份喜爱与敬重藏在心里,也显在眼里。举手投足,无处不在。
    他不清楚解萦适才的一番话究竟掺了多少真假,可这份掩饰不住的爱恋让他嫉妒,也让他从目睹之后就深深知道,他一辈子都得不到。
    解萦自始至终,都将他看成一个玩物。
    “等你稳定好了,我们就飞鸽联系。”
    “好。”
    “如果可以,不管你把他交给哪位医者,请告诉他,不要让大哥想起这几年发生的一切吧,这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这……好,我尽力而为。”
    “那……盟主那边,你准备怎么说。”
    “我会尽量把我知道的全盘托出。”
    “你可以告诉盟主,之前那场事故,是我救了大哥,他在我的小屋养了叁年伤。后来因为我舍不得他,在他伤快要养好的时候,废了他的内功。”
    仇枫幽幽看着解萦,知道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少女,终于彻底在他面前放下了戒备,流露出真实的自己。虽然这份荣耀,他并不想要。
    “后来大哥跑了。我由此加入浩气盟,无关浩然正气,只是单纯想借借助这里的人脉帮我找到大哥,同时不让你师傅杀他。再后来,后来这些事,你都知道了……大哥现在这个样子,基本上是我害的。”
    “小萦……”
    “如果你不来,或许我真的就这样欺骗着自己,和大哥一起走完余生。或许,我们甚至走不了那么远……我已经想死很久了。很高兴今天你来看我……还带给我一点希望。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替他理了理仍然有点凌乱的衣襟,解萦俏皮地拍了拍他的胸膛,“以后要找我报仇的时候,不要让大哥知道。”
    仇枫摇头,“你就这么信任我吗?我是林声竹的徒弟,而且……而且,我……”
    解萦收敛了自己身上调笑气息,脸上的微笑也变得敬重,仇枫从未让她心生怀疑过,有相同特质的人,总会越来越相似。他一直都是那个让她可以信赖的侠客。“你是我能忽略掉大哥想要去羞辱的小道士,我当然对你有信心,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她背过双手,身体向前探了探,“我这次就在万花谷,等你的回音了。”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我看他……他离不开你。”
    解萦的眼神变得很温柔,“我想和大哥一起走。可是我不能再跟着他了。我把大哥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这样的自己去照顾他。大哥是为了不让我被罪恶感吞噬,才将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理所应当珍重他的牺牲,可是我做不到。现在的我,只想让他好好的。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
    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解萦深吸一口气,不再继续了。
    “小枫,我讨厌我自己。”
    笑容闪烁间,她将毫无防备的仇枫与君不封推到屋外。
    仇枫在门外焦急地推着门,解萦贴着门扉,身体慢慢滑倒地上。
    君不封木然看着屋外的风景,觉得一切都甚是新奇。
    脚掌覆在柔软的土地上,脸上能感觉到柔和的风,浓郁的花香窜入鼻间,顺着味道去寻,他看见桃树上怒放的花朵,生机勃勃。
    心生欢喜,又想找人来同他分享这份喜悦,他着急地四处张望着心里的那个女孩,却迟迟看不见她的身影。
    找到最后,他也慌了。
    不远处的草屋像是他的家,他连滚带爬地凑到那里去,敲着房门,啊啊的叫着。
    解萦从门缝看见失声痛哭的大哥,心里一沉,气声嘱咐仇枫,“带他走。”
    仇枫闻言,将君不封打晕扛在肩上,旋即离去。
    走了一段路,仇枫一步叁回头,没能见到期许的身影。
    此刻的解萦已经去了密室。
    解萦静静坐在往日大哥安眠的地上,看着小窗外倾斜的阳光。
    密室仍旧是旧日风景,只是少了一个人。
    只要仇枫替大哥选的医者略通内功,一定会轻易地看出隐藏在大哥筋脉中的破绽。那时她还没有坏的太彻底,只是用药物强行阻塞了内力的运行,形成一种内功全失的假象。这些年来她也大把大把的让大哥服用大补的药物,严格来讲,只要筋脉被疏通,他将凝聚的药物吸收,内力只会更为精进。
    一个已经残损的人,永远不可能回归到未破损的状态,即便用余生来弥补,大哥也无法变回从前的模样。此刻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四处采药,为他炼制一些稀有的药丸。
    好在余生足够长,她尽可以躲在暗处,用一生来赎罪。
    呆坐的时间久了,身体被撕裂的痛苦愈发浓烈。大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的灵魂早早与大哥密不可分,血肉相连。现在她送走了他,也就等于鲜血淋漓的切断了一切联结。
    她以为自己足够有勇气去承担失去大哥的痛苦,可在这个小小的密室里待了片刻,她就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追上仇枫,将大哥抢回来。
    解萦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左手。
    锥心的疼痛激得她两眼发黑。泪水无意识流了一脸。
    手掌被钉到地上,她的热情也冷却下来。
    看,你也曾如此伤害他。
    她颓然地处理着手掌的伤口,有一小片桃花瓣顺着小窗飘到了她的手心,想到一年前大哥也曾静静地捡起一片花瓣,那时他脸上的温柔,让她目眩神迷很久。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躁动而悲伤的心一下平静下来。
    闭上眼睛,屋子里处处都是大哥留下的气息。
    她很安心。
    这一切远比强行侵犯他身体带来的短暂慰藉要绵长的多。
    解萦朝着出谷的方向,缓缓跪下来。
    大哥送她来万花谷时,她的心里想着重逢,送别一直带着相逢的期盼,她知道她终将失去他,又不死心的将他们分离的时日延展再拉长。
    这一次,是真正的道别。
    他不必陪在她身边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她已经知道了,也已经得到了。
    她不再是一个有惧怕的人了。
    大哥对她的日常与牺牲都镌刻在她的记忆里,她知道那份情谊的重量。那份情感不似人,来来往往永不停息。
    他的感情一直在那里,也凝结在她的心里。
    无药可救的恶女一直被他捧在手心深深爱着。
    囚困反而是末流,她放他自由。

本文网址:https://www.haitang4.com/book/40397/10220935.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haitang4.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