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慢板

    唐景潇下定决心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雷佑胤留在她家的东西打包收拾了出来。
    锁在保险柜里的那些卡，她留下来一张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便连同那一摞摞价值连城的房本，被唐景潇用牛皮信封分门别类的包好，打算抽空给他亲自送上门去。
    她又给阳台上的鹤望兰浇了次水，看着无悲无喜兀自舒展着的枝叶，莫名有些羡慕这样的状态。
    这个家，原本存在过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随意搁在鞋架上的球鞋，洗漱间里后添置的情侣牙杯。原本只有零食和遥控器的茶几上多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烟灰缸，还有躺在她衣柜里带着他香水味的那些衣物——此时此刻都被她收拢到了一起，耐心地装进了快递箱里。
    唐景潇收拾得很慢。
    不是因为不舍，而是因为卷土重来的孕反。
    她轻蹙着眉毛，忍着恶心将手里的纸箱封好，擦擦额角的汗，莫名有些想笑。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换来的也不过一个快递盒大小的记忆。
    但是孩子，她不会让雷佑胤知道，她选择留下了这个孩子。
    三天后，从医院“刑满释放”的雷佑胤被万子豪还有宋逸文簇拥着回到了他的单身公寓。
    同城送达的快递箱就堆放在他家门口。
    万子豪手欠地躬身去拿，瞧见上头的发件人地址时这才惊觉大事不妙，想趁雷佑胤回神之前将这个快递掩饰过去。
    宋逸文明显没察觉到万子豪突如其来的紧张，唯恐天下不乱地把头凑过来调侃，“什么玩意？真人充气娃娃？”
    “别贫。”万子豪将箱子拿得离雷佑胤远了些，含糊道，“先进去吧，今儿不是庆祝雷子出院么。看哥下厨露一手给你们瞧瞧。”
    雷佑胤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公寓大门，看着空旷又冷清的房间，心里堵得慌。
    他住院整整一个礼拜，便想了唐景潇整整一个礼拜。
    可是被思念的人却好似浑然不觉，甚至连一句问候都不曾传达给他。
    她不想他吗？
    她还在恨他吗？
    他曾无数次鼓起勇气，想要主动给唐景潇打电话。
    可又唯恐她仍在气头上，会像她对待顾嘉诚那样将他的存在彻底否定封杀。
    雷佑胤现在终于懂了。
    唐景潇愿意跟顾嘉诚再见一次是多么仁慈。
    他现在就想有这样一次机会，能够面对面地跟唐景潇再聊一聊。
    万子豪将唐景潇寄来的快递不着痕迹的放在了雷佑胤家客厅的一角。
    宋逸文熟门熟路，投雷佑胤所好递过去最新发售的游戏机和游戏卡带，万子豪已笑着点了只烟，摇头开口，“一群长不大的小鬼。”
    宋逸文摇了摇手指，反驳他的态度，“这你就不懂了。游戏机是男人的浪漫。”
    雷佑胤低头看着手中熟悉的手柄，扭头看了眼没有了鹤望兰的窗台。
    他想唐景潇了。
    很想很想。
    万子豪却是理解不了这种“浪漫”。
    他将自己的衬衣袖子挽了，电话订了几个热菜，又将方才买来的酒和饮料放在雷佑胤的餐桌之上。
    “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能做的食材。”
    “嗯。”
    雷佑胤的声音一直闷闷的，脸上也不见几分喜悦。
    他机械地将卡带插进游戏机里，接上电视，原本会令他肾上腺素飙升的开机画面此时却平淡无奇的吸引不了他任何注意。
    他真的做错了吗？
    为什么这么多天，唐景潇连一句话都没给他发？
    “老宋，你跟嫂子吵过架吗？”
    雷佑胤没头没脑的开口，让身边正在给手柄套绳子的宋逸文一愣。
    “吵过，怎么了？”
    “一般都是谁先道歉。”
    “呃……”
    这个问题把宋逸文给问住了。
    要面子，那肯定是她先道歉。但实际上，甭管究竟是谁做错了，最先服软的绝对是他，这让宋逸文怎么好开口？
    “看情况吧。”
    他支支吾吾，将另一个手柄递给雷佑胤，“试一把，看看手感。一会儿打联机。”
    看情况？
    雷佑胤有些茫然。
    宋逸文的媳妇已经在妇产医院住下了，那他们之间肯定不曾碰见过他跟唐景潇这样的情况。
    他惆怅地拿起手柄，再熟练不过地开始操作屏幕中的角色，选择地图。
    只可惜，脑子跟心却完全不在游戏之上。
    万子豪翻遍了雷佑胤的冰箱，也不过在冷冻柜里找出来一袋临近保质期的速冻水饺。
    他认命的倒了半锅清水，在厨房里点了只烟，打开手机，又追了几个菜。
    加了小费的酒店专职配送果然速度极快。
    他不过刚将半锅清水烧至沸腾，雷佑胤家的门铃便开始响了。
    “万子，去开个门，我们这边走不开。”
    宋逸文正玩在兴头上，坐在客厅里毫不客气地开始指挥厨房中任劳任怨的万子豪。
    “我可去你大爷的。”
    万子豪话虽如此，但还是咬着烟头走去开门。
    “你们家今儿送餐真……”
    万子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在看清楚外头站着的人是谁后，惊得连嘴里的烟头似乎都有些咬不稳了。
    “老板娘？快请，进来坐。”
    唐景潇笑着摇了摇头。
    她今天来是为了把雷佑胤的那点儿家当亲手给他还回来的。
    见开门的人是万子豪，她原本紧张的心情莫名放松了一大半。
    她将手里头那个沉甸甸的大信封递到万子豪的手里，问都没问一句雷佑胤的情况，“帮我把这个转交雷佑胤，麻烦了。”
    “你……”
    万子豪仔细打量了一眼唐景潇。
    她今天没化妆，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虚弱而苍白。
    房间里，雷佑胤跟宋逸文的游戏声音几乎盖过了万子豪跟唐景潇的交谈声。
    唐景潇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抬眼看着万子豪，“还有一句话，可能也要麻烦你帮我带到了。”
    “什么？”
    万子豪有些站立难安。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立刻马上将唐景潇拉进屋去，让她跟雷佑胤再见一面，重归于好。
    可，当他看着唐景潇跟初见时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回想起雷佑胤在医院里油盐不进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样子，破天荒地觉得，或许她离开雷佑胤对两个人都好。
    “孩子我已经照他的要求拿掉了。所以不用担心我将来还会拿这个当借口缠着他。”
    “……”
    万子豪手指夹着的烟险些将他的衣服给烧着。
    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真的照雷佑胤说的把孩子拿掉了？！
    万子豪觉得唐景潇是真傻。
    她到底得多爱雷佑胤才肯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不知道雷佑胤的背景吗？
    留下这个孩子，别说是雷佑胤的这点儿资产，恐怕是雷家都要把她奉为座上宾！
    她真的知道自己做出来的这个决定有多蠢，又有多疯狂吗？
    “好啦。”
    唐景潇说完这句话，擦擦眼角，如释重负的后退了一步，一身轻松。
    “承你的情，这一次先谢谢了。”
    唐景潇话中有话。
    她感受到了万子豪对她的维护，没有将她硬拉到雷佑胤身边，再承受一次诛心之苦。
    万子豪的烟已经抽不动了。
    他拿着那个信封，眉头紧拧，“老板娘，事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没必要做得这么绝情，你说是吧？”
    唐景潇笑的依旧淡然。
    “你是来当雷佑胤的说客的吗？我没什么好说的，也不差他这一口吃的。”
    万子豪笃定，“你会后悔的。”
    唐景潇不置可否他的傲慢与轻狂。
    “那就等后悔了再说吧。我先走了。谢谢。”
    万子豪私心没有挽留。
    他掂了掂怀里头的牛皮信封，心事重重地走回到客厅，将那个袋子递到了雷佑胤面前。
    “什么？快餐？”
    宋逸文目光黏在屏幕上头，鼻子却支起来，在空气里嗅了嗅。
    万子豪不说话。
    他觉得雷佑胤看到了东西，就一定会懂。
    雷佑胤困惑地看一眼万子豪，将牛皮信封接过来，随意倒在身旁的沙发上。
    第一本房产证跌出信封的时候，雷佑胤的瞳孔已经极速放大，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
    “是唐景潇！刚才来的是唐景潇！对不对！”
    万子豪沉默地看着他。
    雷佑胤的游戏手柄已经被他扔到了沙发上，整个人疯了一般撞开万子豪，冲出门去开始寻找唐景潇的人影。
    “什么情况？”
    宋逸文看一眼精神失常的雷佑胤，又看一眼欲说还休的万子豪，压低了声音开口询问。
    “没什么。”
    万子豪觉得自己刚才大概是着了魔。
    他为什么明知道留下唐景潇才是雷佑胤最想要的结局，却还是自作主张地放她走了。
    这个选择，可一点儿也不像他。
    “唐景潇？唐景潇！”
    雷佑胤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无助地唤着不可能得到反馈的名字。
    他焦急地摁着电梯下行键，到最后几乎是用砸的一圈打在了运行缓慢的提示面板上，推开消防门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没有人。
    从楼道到单元门，从小区的停车场到小区门口。
    雷佑胤无头苍蝇般转了个遍。
    没有唐景潇。
    他找不到唐景潇。
    他寄存在她那里的房本和银行卡，她全都还回来了。
    她是想告诉他，她那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吗？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唐景潇竟然真的要逼他走到这一步。
    雷佑胤颓然地靠着公寓的外墙，双腿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不要他了。
    她真的不要他了。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不要他了。
    他做错了什么他可以改。
    她喜欢什么他可以学。
    雷佑胤的视线又开始有些模糊。
    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为什么每一个他想留下的人，都要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