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个铁罐

    男人脚步一顿,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我以为你跟他们解释清楚那三条信息起码得花上一个小时。”
    唐尼背对着大门, 手里拿着半自动螺丝刀，似乎正在改装某个盔甲上的小零件：“他们没你想象的那么迟钝, 托尼，巴顿甚至找出了一个比我画的分析图更好理解的比喻。”
    他说完放下手里的螺丝刀, 开始滑动面前的光屏：“联络器设置的怎么样？”
    托尼斯塔克：“我在扩散信号源, 要搜索到仙宫的信号还需要一段时间。”
    唐尼只能说：“那只能祈祷索尔真的只是像他说的那样回仙宫开了个庆功宴，而不是被迫参与到了什么突然的宇宙大战里。”
    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晨会结束的时候唐尼和史蒂夫短暂地商议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消息告知给神盾局和联合政府，而如他们所料, 总统的解决方式依旧是如出一辙的按兵不动, 这大概是美国政府惯用的手段, 他们向来善于在情况能够控制的时候粉饰太平，在情况难以控制但能够解决的时候夸大其词彰显他们的政绩，而在情况难以控制也难以解决的时候。
    他们就开始装起聋子，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并且掩藏好他们的恐慌, 在终焉来临之前想尽办法自我满足愈发膨胀的欲望。
    “纽约州的洲销售税被上调到了百分之八。”
    手里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唐尼的私人号码就已经接连收到了好几条消息。他抽空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在说完上一句话后总结道：“他们大概是想钱想疯了。”
    托尼斯塔克依旧专注地盯着荧幕上不断扩张的信号搜索源，并且持续性地输入扩散代码，好像那些钱在他眼里只是一串数字。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我们原本也没指望他们能帮得上忙。”
    托尼斯塔克可以对公司这些事完全不闻不问, 但唐尼还是不忍心把大小事务全部丢给即将退休的伦尼女士处理, 所以他不得不先停掉手上的事, 抽出那么十分钟看了一下伦尼女士发来的所有季度营收税额更改后各部门上传的调度和各种申请，然后——
    “我把那些申请和合同都筛选了一遍，没问题的发给你了，你签完字传给伦尼就行。”
    托尼斯塔克手指敲击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扭头看向唐尼的方向：“你应该知道放在以前同样的话题我不会说第二遍。”
    显然，在解决完那些合同后又把精力重新放在制作零件上的唐尼并没有发现男人语气上的变化，他依旧随意道：“那可不一定，以前我们又不认识。”
    托尼斯塔克：“我说过了这些事你决定就行，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说完以后，难得地，就像在揣测唐尼的喜好那样——尽管他不太认为唐尼会喜欢这个，但万一呢，在这个金钱社会谁会跟钱过不去：“而且如果你对公司管理感兴趣的话，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当这个ceo。”
    唐尼依旧认真地装配着他的零件：“是的，当然，我记得我当初演的钢铁侠2里你把ceo给小辣椒了，你还让她当了斯塔克企业的董事长。不过我倒不清楚漫画里的托尼斯塔克也有这种想法。”
    似乎是零件有个地方安装得不太满意，他把零件丢进了旁边的重塑器里，又重新拿起一个新的：“但是你没有小辣椒，你只有伦尼女士，所以起码这可以证实一件事，，大概来自于哪一部钢铁侠的独立漫画？”
    托尼斯塔克看着唐尼漫不经心的后脑勺：“我关在车库那两年确实想过把ceo让给伦尼来当。”
    唐尼：“放过他吧，总裁，在我给你代班的那一个月她已经不是一次在我耳边念叨她还有一年就可以退休了。”
    托尼斯塔克：“所以我一直在物色别的人选。”
    唐尼：“比如？”
    托尼斯塔克：“小罗伯特唐尼？”
    唐尼笑了一下：“你在说你自己？”
    托尼斯塔克：“我在说你。”
    这次，唐尼的动作终于停住了。
    他扭过头：“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想干的事只有演戏。”
    托尼斯塔克满意地看着那双写满震惊的暖棕色眸子。是不是开玩笑可以另说：“起码现在你可以认真听我说话了。”
    唐尼摊开手：“我刚才也在认真地——”
    托尼斯塔克：“你刚才只是在认真地摆弄你的零件。”
    唐尼又顿了一下，是的，他继承了托尼斯塔克的天才大脑，但这一刻再天才的大脑似乎也无法从逻辑学上推理出托尼斯塔克的心理活动和动机。
    他只能转过身，重新摆弄他的零件：“至少我得在我们确定好下一步行动之前把彼得的战衣做好，他总不能穿着一身破烂去打击罪犯。”
    托尼斯塔克皱了皱眉。他还行说什么，但面前的光屏在这时传来滴滴声，男人不得不也把脑袋转了回去，看着光屏上搜索出来的一堆无用宇宙信号点，一边用力敲击着键盘输入代码把那些信号点删除，一边忍不住道：“我其实不太想得明白为什么跟那个小高中生走的那么近，我曾经在一次演讲上给一个高中生解答过一个高等数学问题，他们说那个人是数学天才，但他怎么也听不懂我说的话的样子让我以为我在辅导一个学龄童。”
    唐尼挑了挑眉：“彼得可不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托尼斯塔克：“是的，他还是你的超级粉丝。”
    托尼斯塔克很清楚他说这些话的初衷不是贬低谁，而且他其实也并不讨厌那个小高中生。
    于是，在唐尼回了一句：“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他很聪明，起码不会是你嘴里的学龄童。”
    以后。
    他有幸再次听见托尼斯塔克用他曾经评价美国队长是“拿着薯片蘸酱碗披着美国国旗的冰棍”时同样的语气对彼得帕克评价道：“没错，一个聪明而且品味独特的节肢宝宝，最喜欢干的事是把左手喷番茄酱右手喷沙拉酱的纽约超级坏蛋用他的蜘蛛丝缠成木乃伊，以及被人把出丑视频剪成剪辑发到油管上，除了脑子确实好用一点，他连坏了的衣服都要你缝。”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作为一个形容词鬼才他已经没有了当初提起复仇者们时那种咬牙切齿的暴躁，所以听在唐尼耳朵里这更像是一场好友间的日常抱怨：“劳驾，你在给他做这些尖端战衣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会有穿着印满爱心的睡衣和hello kitty睡裤钻进去的一天？”
    于是唐尼更日常地回道：“谢谢，我也有一件hello kitty的睡衣，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我原来那个宇宙。”
    托尼斯塔克不说话了。
    唐尼：“所以您对这个品种的卡通猫很有意见？”
    托尼斯塔克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成熟的脸上面无表情：“没有。凯蒂的房间我都让清洁机器人一天打扫两遍。”
    男人说完后又沉默了。
    然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为什么唐尼会给那只捡来的短毛猫起名凯蒂了。
    他偏头用余光看了唐尼的背影一眼，他觉得以他对于那些钢铁盔甲外形设计的硬汉审美来说他仍然欣赏不来那种粉粉的卡通形象，如果是其他这个年纪的人跟托尼斯塔克说这句话的话，他只会觉得那是一场油腻的审美灾难。
    但如果同类型的睡衣是穿在唐尼身上的话——
    背对着他的唐尼突然笑了一下。
    托尼斯塔克皱了皱眉。
    这个场面就好像刚才他脑子里的画面被看到了一样，莫名的心虚让他语气不自主地强硬了起来：“你笑什么？”
    唐尼：“没什么，只是你刚才的样子让我突然想到我过去的对象。”
    托尼斯塔克：“你的对象？”
    唐尼语气连贯，在说着话的同时仍旧认真摆弄着他的零件，也不能说他心不在焉，但人在一心二用的时候确实会忽略一些身边的因素只顾着自己说话，所以他甚至在当下都不会意识到他这些话到底代表了什么。
    “玛丽莎——就是我对象，她很优秀，也很独立，但你很清楚女人普遍比较敏感，有时候我因为一些事情忽略了她她也会像刚才那样——”
    唐尼说到这里顿住了。
    他不清楚他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回到他原来的宇宙，他一直在避免回想起那个宇宙的事，所以他打断了他自己的话题：“抱歉，我这个类比不太恰当。”
    至于托尼斯塔克。
    唐尼刚才短短的那句话里要素实在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他该先在意哪一个，所以他只能下意识地挑他最在意的那个来讲：“我以为就算是类比我也应该是站在男朋友的身份和角度上。”
    唐尼：“......重点是这个？”
    托尼斯塔克：“不然是什么？”
    唐尼：“起码我过去跟剧组的其他人开类似玩笑的时候他们第一反应都是先否认我们的关系？”
    托尼斯塔克语气自然得不行：“我们在媒体眼里甚至连婚都结了。”
    唐尼：“那是媒体说得，我们本来也没——”
    喔噢。
    唐尼说到这里，终于停止了他一心二用的问答状态，并且在意识到他心不在焉时到底说了什么以后，下意识扭头看了托尼斯塔克一眼。
    男人同他想的那样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这里。
    湛蓝色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他好像把什么事情搞砸了。
    这不是唐尼的本意，大概是大战过后他习惯性地放松了他的神经，以至于忘了一个在这之前他一直试图逃避的问题。
    而现在他甚至还大笑着迎面撞了上去。
    确实，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但起码现在，对于唐尼来说这大概是在面对一场史无前例大战之前最节约时间的解决办法。
    他试图蒙混过去：“呃，我的意思是，我想我得——”
    但偏偏有人就是要刨根问底：“你刚才想说什么？”
    托尼斯塔克目光扫了唐尼下意识抓着座椅边缘的右手一眼：“我们本来也没——什么？”
    唐尼张嘴，在思考了无数种借口和措辞以后，最终还是泄气地用最真实的应对方式道：“我觉得现在不太适合讨论这个，托尼。”
    男人抿了抿嘴唇。
    整个工作间安静了两秒，之后，他重新：“那我们来讨论点别的。”
    唐尼没想到对方真的这么轻易就松口了，他不动声色地呼出口气，转身继续解决他的零件问题：“关于什么？”
    “关于——”
    托尼斯塔克顿了一下：“你说的那个全新全异战甲的一些思路。”
    唐尼：“是的，设计图我已经画好了，我应该三小时内能完成第四代蜘蛛盔甲的内部线路设计，到时候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唐尼说完后补充了一句：“我们可没剩多少时间了。”
    托尼斯塔克看着光屏上密密麻麻的信号点，烦躁地挨个点了删除：“嗯。”
    没人再说话，工作间因为两个人重新忙碌变得安静起来。
    光屏对面的金属墙面上隔着莹蓝色的屏幕隐约倒映着托尼斯塔克的脸，他脸上是惯常的表情，没人能从这幅表情里看穿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也没人知道他刚才想问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他在问出口的前一刻制止住了。
    托尼斯塔克很清楚他自己的性格，高傲，要强，以前是从不示弱，现在只能改成几乎不示弱，他不觉得这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能让他害怕的，因为他连死都不怕。
    但这一刻他承认他害怕了。
    他害怕听见别的答案。
    其实他刚才想问的是。
    ——等解决完宇宙意志的问题以后，如果我们还活着而且地球也还安全的话。
    ——你会不会考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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