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幕 消息

    “3756！3756, 有人探视！”
    黑暗中有人呼喊她的囚犯代号。
    薇安在睡梦中突然惊出一身冷汗, 她睁开眼，狱警从外面打开铁门, 一束刺眼的光亮倏地穿透昏暗的单人牢房……她下意识地用手遮住双眼, 视线模糊得极不真实，两个健壮的男狱警已经上来了，一把将她从硬板床上拽起，往外面拖着走。
    “带我去哪里？！”薇安挣扎着问道，她恍惚记得他们说有人来探视, 除了律师以外, 监狱长禁止任何人来探视她。
    两个狱警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一言不发，拖着她走过一条连窗户都没有的陌生走廊，走廊尽头有一间关着门的屋子, 她分明记得探视区域并不是这里。
    他们从一排钥匙里仔细挑出了一把，打开了那扇诡秘的门，门缝徐徐打开, 薇安的心跳陡然加快, 紧接着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自己一把, 她被生生推进那扇门里。铁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狱警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动作快点, 你只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 要做什么？
    薇安怔怔地, 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道她朝思暮想快被逼疯了的影子, 林舒乔站在她面前，仍然穿着病毒实验室的那套病号服，琥珀色的瞳眸如光泽莹润的琉璃，她的眼神不再游离，正深深看着自己……
    她身后有一张床，和单人牢房里一样的铁板床。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薇安几乎站立不住，她冲上前捧住林舒乔虚幻的脸庞，鼻尖抵住那人柔软的唇际……太真实了，这个梦太真实了，她甚至能看到昏黄的阳光斜斜照进铁窗，连漂浮的灰尘都那样清晰。
    薇安不顾一切抱住林舒乔，那力道仿佛要将爱人碾碎在自己的身体里，她寻到那双唇瓣疯了一般吻上去，依然是记忆中的冰凉，像一片咸涩的海水，不断滚落的泪水和这个炽热到极致的亲吻交融在一起。身体里有一道道电流惊窜出来，天旋地转。
    可不可以不要醒过来？
    薇安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且是一个知道自己在梦中的“清醒梦”。人一旦在梦中清醒过来，这一切就会瞬间坍塌，她不想失去林舒乔，真的不想失去，她几乎要在心底里呐喊出来。
    而她怀里并不真实的爱人似乎能洞悉她的想法，林舒乔的眼神微微一变，她突然抓住薇安的双肩转了一个圈，薇安的脚向后一推便碰到了那张铁板床。
    林舒乔用力一推，薇安直接倒在了那张床上……林舒乔翻身上去，不由分地按住薇安的左手，俯身贴近她脆弱敏感的耳垂。林舒乔的唇有些痛苦地颤动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舒乔。”薇安轻轻唤她的名字，她感到自己已经漂浮在半梦半醒之间，下一秒可能就来不及说出口了。
    “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她右手伸向领口，主动解开扣子。林舒乔眼眸灼热，恨不得吃了她似的，猛地抓住她的手向下狠狠一划，半边衣服哗啦一声被撕了下来……
    薇安被她直白的动作一激，一时竟有些无措，林舒乔凑近她的裸.露在左肩膀，忽然咬了上去。
    她想要抓住那一抹虚无缥缈的幻象，却只能坠入深渊，失去一切。
    薇安从一阵惊痛中彻底醒来。
    “3756，3756！”铁门外真的有人在粗鲁地敲击，“你在干什么？！”
    “来了。”她有些虚弱地应道，从僵硬的牢床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泪水，身上也被冷汗浸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
    她基本每天都准时醒来，狱警查房，查完房所有的犯人都要列队去小操场跑步，然后再去公共食堂吃早饭。今天这个梦太沉了，又或者是她的潜意识执着不想醒来。
    在监狱的日子，睡觉是她最喜欢的事，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见到林舒乔。
    薇安走到洗手台前，喷了几把冷水在脸上。抬起头看到镜子里自己疲倦的脸。消瘦的轮廓线条，在眼睫和鼻梁投下立体的影，她只觉自己像个没生命的鬼魂。左臂膀传来一阵阵灼热刺痛，她把那处“伤口”对着镜子看了看，原本平坦的肌肤多了一个黑色的纹身，那是一个狰狞的虎头图案，图形下方还纹了3756这个囚犯代号。
    军人是不允许纹身的，这是薇安第一次被刺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tiger女子监狱的标记，一辈子都抹不去的痕迹。
    她洗漱完，百无聊赖地走出单人牢房，出去放风……
    早上八点，犯人们跑完了操，三三两两地聚集到了食堂打早饭。不知不觉进来已经两周了，教训了305牢房的那三个黑人以后，薇安每次走进公共区域，都会有无数道好奇或是贪求的目光投向她，走到哪里，都会如影随形。
    许多人向她结交示好，也有许多人直白露骨地求爱，还有求爱不成想挑衅的，往薇安的食物里放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拙劣的伎俩在薇安看来好笑极了，她以一种同情的心态看待其他女囚，很多人原本是善良的，因为在外面的世界活不下去了故意犯罪进来，只为能有一口饭。
    她心如死灰，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度过每一天。薇安端着餐盘，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刚刚坐下没有半分钟，三个女犯人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在她对面坐下。薇安冷漠地看着她们，这三个女人长相还算清爽干净，但是看起来胆小怯懦、弱不禁风，她们甚至不敢直视薇安的眼睛，却盘子里的肉全都夹给了她。
    薇安扑哧一笑，眯着眼看她们，什么也没说。
    其中一人又掏出一根烟，偷偷摸摸递给了薇安。薇安伸手去接，那女囚犯就大着胆子，把自己的手覆在了薇安的手背上。
    “谢谢啊。”薇安猛地抽回手，拒绝道，“但我不能和你们在一起。”
    食堂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一条国际新闻，薇安模模糊糊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单词，她转身站起来，一动不动地望着新闻画面：
    东部防御区公布了第三代抗病毒特效药物的进展，参与人体试验的50个感染者中，年龄低于35岁的治愈率高达85%。一长串的治愈者名单里，薇安听到了林舒乔的名字。
    她冲过去，恨不得把那台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抱在怀里。
    所有的心酸苦楚一下子涌上脑海，薇安捂着嘴，泪水夺眶而出，众目睽睽之下她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
    ******
    夜晚八点，环球大厦顶层的空中花园。
    悠扬的音乐声穿过空空荡荡的走廊，秦璐循着声音走过去，莫秋镝正站在吧台调酒，她没有开灯，只点了一排烛光。清朗的月光从云层里透出来，洒下满室的静谧。
    这里曾经是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大厦改成军事总指挥部以后，就常年空着了。
    昏暗又朦胧的氛围刚刚好，只是秦璐无心欣赏，她坐下来凝视着莫秋镝，心事重重。
    莫秋镝约她过来，眼角眉梢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把一杯色彩分明的鸡尾酒放到她面前：“还记得我们躲在哨站那天么，我说过要给你调一杯tequila sunrise，尝尝看。”
    将墨西哥产龙舌兰酒加大量鲜橙汁和红糖，辅以红车厘子装饰，酒色从黄渐变到红，像日出时的天空。
    秦璐举着香槟杯，眼神迷离：“你怎么还有心情喝酒？”
    莫秋镝怔了怔，低头不说话。
    “对不起……”
    秦璐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想到从第九安全区逃回来的第二天，莫秋镝曾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哭了很久。这女人只是把情绪都藏在心里，不想在朋友们面前难过。
    莫秋镝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林舒乔怎么样了，还是很不好吗？”
    秦璐长叹了一口气：“知道判决结果以后始终是一个样子，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简晞现在和她住在一起，这样才能稍微放心一点。我请到一个心理医生，每天晚上催眠着，她才能入睡……”
    “林舒乔甚至求我说，把她也弄到监狱里去，这样就能见到薇安。”
    莫秋镝挠挠头：“这也是一个方法啊。”
    秦璐狠狠瞪她一眼：“莫秋镝，我先把你送进去吧。”
    莫秋镝连忙摆手，笑嘻嘻道：“别别别，那些穷凶极恶的女犯人会吃了我，你舍得？”
    秦璐不想理她，一口气饮下半杯酒，喉咙里一阵灼热。
    莫秋镝停了玩笑，白衬衫的袖口随意挽着，又调了一杯酒，“那，心理医生怎么说？”
    “直面过去，不要放弃希望。一旦放弃了希望，林舒乔的精神就会随之垮掉，薇安在那边也是一样。”
    莫秋镝的心重重一沉，一股酸涩的感觉冲上喉咙，她将眼泪忍回去，手中的酒一口闷了。
    “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太糟，林舒乔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秦璐说着，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本精致的线装笔记本，递给莫秋镝，“这是她的手稿，她想把自己和薇安之间所有的事都写成回忆录，这样就算等了二十年、三十年她也不会忘记。”
    “她还想出版，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薇安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第九安全区的暴.乱震惊世界，外界不明真相，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都有。林舒乔清醒以后，一定看到了许多让她难过的东西……莫秋镝翻开笔记本，一行行漂亮的手写钢笔字跃然纸上。
    为了寻找失踪的父母，林舒乔在藏北高原坠机，侥幸生还以后被感染者咬了一口，然后她被一群荷枪实弹的联盟军士兵包围，一个女长官用枪口抵住了她的下巴……
    原来这就是她们的开始。莫秋镝笑容苦涩：“我们的林舒乔博士，转行了啊。”
    再凄惨的事，被她说出来都带了一丝幽默的味道。
    “医生鼓励她用文字形式宣泄出来，这也有利于大脑的恢复。”秦璐继续说道：“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安排好了新的职位，新的生活。我在心里想了无数的话想劝她放弃，现在看来，放弃才是最残忍的。”
    秦璐又饮下一杯酒，神态开始恍惚，眼眶越来越红：“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难过，却没有一点办法，我真的已经，没有办法……”
    隔着吧台，莫秋镝用力握住她的手：“不是的，你做的很好了，你尽力了。”
    借着放肆的醉意，秦璐捂着脸，再也克制不住地哭了起来。莫秋镝走近她，紧紧搂住她颤栗的肩头，她从未见过秦璐这样，哭的她心疼，那种魔魅又脆弱的吸引力令她恍惚。
    “是我对不起薇安，我没能把她救出来。”秦璐哑着声音，“所以我想好了，我可以照顾林舒乔，直到她回来为止……”
    宴会厅门口有一束黑暗的影子动了动，不过谁也没察觉。
    莫秋镝蹙了蹙眉：“哪一种照顾？”
    “哪种照顾都可以，只要我有，只要她需要。”秦璐喝得满脸绯红，她开始说胡话了，又或者是终于说出了深藏已久的心思。
    莫秋镝感到自己的心沉入谷底，呼吸都有些颤抖起来。
    “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林舒乔？”
    空气凝住了，秦璐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还在分辨她说的每一个字。而她们两人说的每句话，林舒乔其实都听见了。她倚在门口，藏在黑暗里轻轻喘着气。她鬼使神差地跟着秦璐到了这里，只是想听听她和莫秋镝会说什么，会不会有薇安的消息。
    林舒乔没想到会听见这种内容。
    秦璐的眼眸蒙了层雾气：“是。我从小就很喜欢她，有什么问题吗？”
    可以了，她都承认了，不用继续追问了不是吗。
    莫秋镝靠近秦璐的耳垂，两人灼热的脸庞几乎贴在一起，压低声音，“我不相信。你看着她的时候，会想和她上床，想和她亲热吗？”
    秦璐整个人都怔住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莫秋镝，一把推开她：“莫秋镝，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对她有那种想法？”
    她的酒瞬间就醒了，秦璐拍了拍额头，开始回想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莫秋镝也愣住了，紧接着她松了一口气，甚至笑了起来。柔声哄道：“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她在你眼里可能还是个孩子，对吧？”
    秦璐喃喃道：“我对她没有……”
    “没有欲.望，就不会有爱。所以你只是疼爱她，而不是真的想要拥有她。就算薇安不在，你也无法替代那种感情，明白了吗？”
    “谁也替代不了的。”
    林舒乔转身避开，靠着墙壁站在一片黑暗中，眼里泪光闪烁。
    秦璐的心里一时有点混乱，避开莫秋镝过于直白的注视，她晃着空酒杯，转移话题：“再给我来一杯。”
    莫秋镝转身去倒酒，就在这时，秦璐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律师来电，立刻起身往外走。
    林舒乔见她出来，拄着拐杖就走，踉踉跄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整整半个小时以后，秦璐回来了，她看起来很激动，似乎还没从某种震惊中缓过来。
    莫秋镝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秦璐沉声道：“联合政府今天颁布了一个新的法案，各国首都启动重建，需要大量的劳工派遣。”
    莫秋镝斜她一眼：“啊，这跟我们有关系吗？”
    “当然。”她几乎喜极而泣：“薇安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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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安又演了一集铁窗泪
    接下来的情节呼之欲出，就不用我剧透了吧嘿嘿嘿
    下章，下下章，直到结局的部分大家一定要来看啊~~~~~激动一下。
    关于秦璐对林舒乔的感觉，前面一直有铺垫过，这里算是说开了，并且林舒乔自己也知道了
    莫秋镝女士还得加把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