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九年前（十三）

    直到上晚自修，李槿初还处于云端漫步的状态，对所发生的一切仍无实感。
    她和顾海耀在一起了！她和他谈恋爱了！
    他和她是校园情侣！她正在和别人的男神谈恋爱！
    李顾二人并没有一起回学校，而是分开，顾海耀说学校禁止学生谈恋爱，明目张胆走在校园影响不好，李槿初本不认同，转念一想这的确是事实，她不想再被邓雪娣或者祁妍彬找麻烦。
    今晚祁妍彬没来上晚修，正中李槿初下怀。
    整晚，李槿初都不再学习状态，拿起笔写试卷，脑子里居然全是顾海耀。
    停下笔，她习惯性看向旁边本该坐着赵露露的座位，现今空无一人，往日那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女孩已然从她的人生退场，但课桌上乱涂画的图案和小抄，是她在这个班级存在过的痕迹。
    晚修中途，顾海耀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放学后我送你回家。」
    李槿初将手机藏在抽屉里，鬼鬼祟祟地回消息：
    「明晚吧，今晚我有些事要跟宗崇书说。」
    「你要跟宗崇书说什么？」
    「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要第一个和他说我和你在一起这件事。」
    「好的，老婆。」
    李槿初看到“老婆”二字，内心一紧，脸上涨起一层红晕，眼睛慢慢聚起笑意，又回一条「那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不过顾海耀没回复。
    今晚，宗崇书照旧和李槿初一起回家，经过那间「阿婆便利店」，李槿初买了两根雪糕。
    “宗崇书，我有一件事必须对你说。”
    “李槿初，我有一样东西想要给你。”
    李槿初和宗崇书几乎同时开口，李槿初又说：“你先说吧。”
    宗崇书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上面贴满莫兰迪色系的索引贴，可以清晰定位笔记重点。他说：“这本数学笔记本送给你，所有公式我都整理好了。”
    李槿初随意翻阅几页查看，一下子愣住了，心里暗暗吃惊，“这些都是你手写的？”
    “嗯。”
    “你写了多久？”
    “我没怎么花时间。”
    “我不信。”
    “真的，我没骗你，骗你的话我找不到女朋友。”
    “好吧，谢谢你。我一定会物尽其用，明天开始努力学数学。”
    听李槿初这么说，宗崇书眼底漾起笑意，白牙晃眼，笑着说：“好，希望对你的数学学习有帮助。”
    “肯定有帮助，如果我的数学成绩提高，或许我的班主任就能对我有所改观吧，老实说，我现在没兴趣学数学，完全是因为讨厌她。”李槿初把笔记本收好，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数学？”
    宗崇书一时语塞，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技能，“大概是因为数学理论的统一性和完整性吧，数学讲逻辑。”
    “逻辑......”这恰恰是李槿初的弱势，“那你最喜欢哪个数学公式？不局限于高中知识。”
    宗崇书思索良久，咬一口雪糕，缓缓道：“欧拉公式。世界上最完美、非凡的数学公式，无论是高等数学和物理，都与欧拉公式紧密相关，虽然这个公式等号的两边看起来毫不相干，推导起来很复杂，但它推动了数学界和物理界的大发展。”
    “那你的QQ头像就是欧拉！”
    “对，虽然我很崇拜欧拉，但你不要误会，我的偶像是周杰伦。欧拉九岁就看完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我不配成为他的粉丝。”
    李槿初笑笑，她想起什么事情似的，转移话题道：“上次你说你英语不好，哪一方面不好？笔试还是口语？”
    “......都不好。”
    “其实英语是一门语言，语言是一种工具，你得多练、多写、多说，不如我们以后多用英语口语交流吧。”
    “那OK将是我最后的语言。”宗崇书慢悠悠地说，见李槿初被自己逗笑，他定定地对方的眼睛，开口问出烦扰一下午的问题：“我今天下午去你们班找你，你不在，你的同学说赵露露已经转学了，我能知道，你下午和谁出去吗？”
    李槿初一愣，眼睛在宗崇书和远处的红绿灯游走，闪烁的黄灯犹如因谎言而紧张跳动的心脏，她最终直视他的眼睛，眼神柔和，丝毫没有责备的意味。正是这种温柔到足以包容山川、流水的眼神，让李槿初心生一百二十倍的愧疚，所以在说正事之前，她先真诚地说：“对不起，宗崇书，我撒谎了。”
    “但这件事正是我今晚想对你说的。”
    宗崇书看穿李槿初的紧张，猜测她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
    李槿初斟酌话语，一段短暂的安静后，接着说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最近，因为一个人感到痛苦，这个人就在我身边......他是一位男生。”
    宗崇书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一个字，却忽然变得紧张，内心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期待，连雪糕融化滴落在地上也没发觉。
    不会吧......他之前的猜测成真了？
    李槿初喜欢的男生莫非真的是他？那他应该接受还是拒绝？
    好朋友变成恋人，万一分手了，朋友都没得做。可如果拒绝，他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况且拒绝的话，李槿初会伤心难过，他于心不忍。
    宗崇书坐在一边，开始苦恼接受与否以及拒绝的后果。
    李槿初接着说：“嗯。我现在已经认清自己的感情，我对他不只是一点点喜欢，而是很喜欢，他这个人契合我对完美人类的想象，我的憧憬因为他的存在得到满足。”
    原来我在她的心里无可挑剔，宗崇书心想。
    “所以，你打算跟我坦白这个男生是谁了？”
    “嗯。”李槿初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会因为他跟女生在一起感到难过，也会因为与他偶遇感到开心，我打算鼓起勇气对他表白，但我们好像心意相通。”
    宗崇书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除了和孔毅一起打篮球，没有和女生一起走。
    “宗崇书，如你所说，月老给我牵线真的不看脸——”
    宗崇书在心里默默回答：对啊，我的确不看脸，看脸的话，他根本找不到第二双像李槿初一样的眼睛。
    “所以，宗崇书，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谈恋爱了！”李槿初的笑容堪比夜空中最亮的星星，这是宗崇书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开朗的笑容，正想说你还没和我商量，紧接着便听她说：“从今天开始，我——和顾海耀谈恋爱了。”
    宗崇书心头猛跳几下，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形容此刻心情，多种情绪交织在心头，震惊、愤怒、不解、失望......他像一尊石像般愣住，心口被紧紧拿捏，连带着呼吸也一并停止。
    拿错剧本了吧，李槿初拿错剧本了吧......不对，应该是他走错片场了。
    宗崇书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兴奋，但很遗憾，他做不到。然而他张了张口，却发现无法祝她幸福，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想否定这个事实，但李槿初澄澈的眼睛不会说谎，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为什么自作多情？为什么会因为李槿初和顾海耀谈恋爱难过？为什么沉默？
    宗崇书问自己。
    按秒度过的时间，李槿初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道笔画犹如锐利的针扎进他的心肺。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漫长又尴尬的沉默。
    “你说的......是真的？”声音比宗崇书自己想象的还要低落，无法掩饰的失落，“顾海耀？”
    原来，李槿初喜欢顾海耀从不是他的错觉。
    李槿初看着顾海耀时，渴望、羞怯的眼神，是她喜欢顾海耀的证明。
    李槿初没从宗崇书脸上看到期待的笑容，反而像受了伤的小鸟，她的心跳空了一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吗？”
    “你和......顾海耀谈恋爱？祁妍彬的朋友，顾海耀。”
    “嗯，他今天下午向我告白了，要做我的男朋友，他还说我很特别。”
    很特别？
    宗崇书看着李槿初提起顾海耀时略微羞赧的表情，心里五味杂陈，涌上千万种想法，像吃了一口辛辣的芥末，呛得他眼睛酸胀，非要说他不如顾海耀的地方，那就是没有当面夸过李槿初。
    “李槿初，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啊？”
    他忽然转移话题，令李槿初有些不知所措。
    “那就是没有说过。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打从心底里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比起你所认为的缺陷，我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你澄澈的双眼，世界上找不到第二双像你一样的眼睛了。”
    “是吗？宗崇书，你是第一个夸我眼睛好看的人，我好开心。”
    “李槿初，我和你相处很舒服，你给我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孔毅不一样，与任何人都不一样，我在其他人身上，找不到和你一样的感觉，没有人像你。”宗崇书的语气极其真诚，双眼隐藏不住的温柔，给人一种他很喜欢李槿初的感觉，“所以......作为你的好朋友，我最不希望你受伤。”
    “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
    “不，你不懂。如果你懂，那你就不会答应和顾海耀在一起，他是霸凌者祁妍彬的好朋友！”
    “他已经和祁妍彬绝交了。”
    “顾海耀和祁妍彬从小一起长大，真的能断干净吗？”宗崇书站起来，语气带着一丝愠怒，“你真的相信吗？”
    李槿初已经明白宗崇书生气的原因，不期待得到他的肯定，而是试图安抚他，却发现任何说辞都很苍白，只好说道：“我相信他，就像相信你一样。”
    “不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宗崇书......”
    “李槿初，你忘记祁妍彬是怎么对你的吗？但凡顾海耀真的喜欢你，祁妍彬那样对你的时候，他就会站出来，可他没有，在霸凌这件事上，他是同谋。”
    “对于这件事，顾海耀跟我道歉了。”
    宗崇书难以置信地与李槿初对视，对李槿初处处维护顾海耀的行为感到意外，这让他无比难过。
    “李槿初，你疯了吗？你竟然喜欢霸凌者的好朋友，你不讲道理！”
    “数学讲逻辑，可人生是不讲逻辑的，就像祁妍彬可以因为无厘头的原因霸凌我一样。”
    宗崇书低头摸了摸额头，没有说话。
    对于这场争执，李槿初始料未及，她停顿少时，说：“顾海耀是第一个喜欢我的男生，也是第一个对我表白的男生。一直以来我都是被取笑的对象，可他说我很特别，那一刻我真切的感动了，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我的爸爸妈妈担心触及我敏/感的心灵，对我的外貌避而不谈，他们关心我，但几乎没有鼓励过我。”
    说到这里，李槿初喉间哽咽，她将自己脆弱的一面真正地暴/露在宗崇书面前。
    “你一定不懂我的心情，你有很多女生喜欢，那些女生甚至加了我的QQ号向我打听你的喜好，而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人喜欢的心情，与顾海耀谈恋爱，才第一次体会到被喜欢的感觉。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被人喜欢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啊。”
    “宗崇书，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很珍视这段友情，我绝对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其他人影响，包括顾海耀。我今天跟你说这件事，万万没想到会造成现在的局面，而你劝过我，我没听，我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是我的选择，以后就算我受到伤害，也是活该，你不用管我。如果你真的对我很失望，我们的友情可以在此暂停，这是我不清醒的代价。”
    听见这话，宗崇书第一反应是：暂停？我们的感情肯定比你和顾海耀的感情长久。
    气氛陷入死寂，只闻蝉鸣声。
    沉默良久，久到李槿初以为自己要失去宗崇书这个好朋友了，出乎她意料的是，宗崇书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走到她面前，四目相对间，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珠，面色严肃不悦，但说话的声音却轻柔：“真的受不了你......李槿初，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快把雪糕吃完，我送你回家。”
    宗崇书见不得李槿初伤心的样子，她难受的样子总是能够触及他内心深处柔软的地方，使他不得不率先败下阵来。
    李槿初露出一丝笑容，说：“宗崇书，谢谢你......有你这个朋友真好。”
    “嗯。”
    “我明天给你买早餐。”
    “我明天不想吃面包了，阿姨明晚煲汤吗？”
    “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明晚煲汤？我明晚给你带点。”
    “好，阿姨煲的汤很好喝，如果阿姨开店，我一定每天都去吃。”
    “我妈妈听到你说这句话，一定会很开心。”
    “那你一定要把这句话告诉她，是你的好朋友宗崇书说的。”
    “好啊。”
    晚上，李槿初躺在床上，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依然没有实感。她抱着一丝期待打开QQ，然而顾海耀并没有给她发消息，她难免失落了一下，随后在聊天框打字。
    「顾海耀，在吗？」
    过了二十分钟，顾海耀才回复消息。
    「怎么？叫我耀吧，叫我全名显得生疏。」
    「好的，耀。其实对于今天的事，我还是有点恍惚。」
    「？」
    「你真的......不在意我的样子吗？虽然在学校我们要避嫌，但我们一起出去玩的话，难免会偶遇同学，他们肯定会议论你。」
    手机的另一边，顾海耀看到这条消息后，翻了一个白眼，坐在他对面的男生见他不耐烦的表情，问道：“耀哥，咋了？彬姐又招惹谁了？”
    “与她无关。”
    顾海耀嘴上说着话，手上一边打字回信息。
    「不介意，我不是看脸的人。议论就议论吧，我不在乎，我巴不得全部人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耀，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我睡觉了，你也早点睡，明天见，晚安。」
    「晚安，宝贝。」
    李槿初内心像被灌了蜜般甜蜜，她觉得，生活没那么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