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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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不过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趁他睡着时刺穴致胜,或许还能求得半点生机。且此事宜战决,免得他同伙赶来——只不知上回一役,战青和杜鸿嘉的合力防守之下,他的同伙还剩多少?会在多久后赶来?
    伽罗愿意去北凉探个究竟,找寻父亲的下落,却并不想去西胡自寻死路。
    她不敢拖延,当即定了主意。
    十四岁的少女身姿窈窕,伽罗骨架子小,身材格外秀气玲珑。淮南温软气候娇养下,更是娇媚可怜,惊慌如小鹿般的眼睛望过去,全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怯怯看了那大汉一眼,复垂瑟缩,片刻之后,竟靠着衣柜睡了过去。
    西胡大汉自负强悍,对她戒心不高,过来探得她鼻息绵长,已然熟睡,精神稍微松懈。旋即走开两步,靠着衣柜坐下,却忍不住打盹。
    许久后,伽罗悄悄睁眼,看到两步之外那人倚柜端坐,双目深阖,疲倦困顿。
    她勾了勾唇。
    人体周身要穴遍布,想让人昏死过去,能刺的穴位颇多。伽罗要一击而中,必得选个易于下手之处,屋中点了烛火,动手前叫他察觉影子殊为不妙,只能从后面偷袭。她斟酌了片刻,目光紧盯住他风池穴。
    珊瑚金针早已备好,她竭力镇定,往旁挪了挪。
    那大汉全然未觉。伽罗壮着胆子,扬起手臂,金针猝然刺向对方风池穴。
    金针触及皮肉的瞬间,对方警觉睁眼。伽罗大惊,趁他尚未反应过来,竭力将金针刺得更深。对方受袭怒吼,挥臂格开伽罗,想要站起身时却晃了晃,继而暴怒挥拳,如同兽苑狮吼。
    伽罗惊出满身冷汗,连滚带爬的躲到远处。
    那汉子穴位被刺,竟然硬撑着站起身来,双目赤红,摇晃着扑向伽罗。
    伽罗未料他强悍至此,见对方来势汹汹,忙惊慌闪躲。猛听利箭破空,劲弩弦动,有人撞破门扇闯入屋中。她惊而回,就见一道黑影如蝙蝠般扑向西胡汉子,利剑刺出,将对方的惊呼切断。彪悍大汉胸前的羽箭犹自震动,气息却已断绝,身形一滞,轰然倒地。
    那黑影收剑回身,烛光下眉目分明,竟是杜鸿嘉!
    伽罗绝处逢生,喜出望外,极度的惊慌猛然转为喜悦,当即低声道:“表哥!”
    “伽罗!”杜鸿嘉脸上带笑,眉目间的紧张担忧还未散去,大步过去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臂,见她浑身上下并无伤处,总算放心。旋即朝门外道:“外面可有异常?”
    “无人察觉。”冷淡的女声响起,却是岳华。
    伽罗胸腔依旧狂跳,得救后满心欢喜,紧揪着杜鸿嘉的衣袖不放,心有余悸的往那西胡大汉看了看,拉着杜鸿嘉过去,取出那珊瑚金针后擦拭干净,仍旧放回珊瑚手钏之中。后面岳华冷眼瞧着,等伽罗起身后,她伸指触向那人风池穴,手指揉动,掩饰他颈间伤痕。
    临行前,伽罗请杜鸿嘉帮忙,将那猎户藏起,免得遭受连累。而后不敢多逗留片刻,悄无声息的出了茅屋。
    循着山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借着昏暗月光看清两匹马。
    杜鸿嘉扶着伽罗上去,将她护在怀中。
    夜风渐冷,伽罗身上冷汗过后便觉冰凉,被风一吹,更是瑟瑟抖。杜鸿嘉有所察觉,不动声色的将披风撑开,借着在前面执缰绳的双手,将伽罗整个罩在怀中。怕她受寒,又拍拍她肩膀,示意她靠近些,无需顾虑。
    他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双臂孔武有力,胸膛暖和而结实。
    伽罗微微后仰,莫名的觉得踏实。
    *
    一路疾驰,至天色将明时,才往道旁客栈暂歇。
    岳华自去吩咐店家备热水饭食,杜鸿嘉送伽罗进了客房,瞧见皓腕间的珊瑚珠子,忽然道:“你那手钏倒别致,我看看。”
    伽罗依言褪下给他。
    杜鸿嘉取出内藏的珊瑚金针,啧啧称奇,“当时若非你出手,我和岳华未必能轻易得手,这倒真是利器。”
    “我贸然出手,反倒帮了忙?”伽罗倒热茶给他,闻之莞尔。
    杜鸿嘉道:“那西胡人很狡猾,桌上点了蜡烛,是防备有人从门窗偷袭,他能预先察觉。况他坐得离你极近,但凡我和岳华出手,他可立时拿你为质,令我们掣肘。你暗中出手,虽不能取他性命,却令他身手迟钝,我和岳华才敢现身。”
    “当时他站起来,我还当绝无逃命的机会了!对了表哥,你们怎会赶来救我?”
    “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太子?”伽罗愕然。
    杜鸿嘉瞧着她明眸中尽是诧异,失笑道:“我也觉得意外,没料到他会这样安排——土匪是散落的兵丁所扮,西胡人寻他们帮忙,也是太子安排人牵线,昨晚看似抢劫,实则安排已久,连那些西胡人都不知是计。我在暗处盯梢,只等西胡人抢走你,再寻机救回。”
    “那岳华呢?”
    “是个幌子,迷惑北凉。岚姑也被土匪抢走了,别担心。”
    伽罗未料谢珩真的会安排人去救她,疑惑欣喜之余,将杜鸿嘉的话咀嚼两遍,恍然道:“此时鹰佐必定以为我被西胡掳走,西胡人到那茅屋,会以为是北凉将我夺回——岳华用的那□□,应当是北凉人的?”见杜鸿嘉颔,心中一方巨石终于落地,吁了口气,“所以此刻,能安稳歇息了!”
    “吃完饭再睡,别空着肚子。殿下说了,舅父的下落他会派人打探,无需担心。”
    杜鸿嘉含笑,见她间沾了草叶,伸手去摘,触及墨缎般的头时,意有眷恋。
    好在东宫藏书极丰,弘文馆内聚集众多名儒学士,几代藏书积攒下来,包罗万象。
    伽罗屋中堆了上千卷的书,逐页翻查极为缓慢,因心里着急,常掌灯翻书至深夜。
    岚姑见她这般夙兴夜寐,熬得眼睛都红了,大为心疼。
    她从高老夫人处学了极好的按摩功夫,时常为伽罗解乏,后晌听伽罗说眼睛难受,便寻了个垫子坐着,叫伽罗就势躺在地下毯上,靠在她怀中。
    伽罗依言,任由岚姑的手指在她眼周轻轻按摩。
    她并未告诉岚姑那日昭文殿中的事,诧异之余,难免好奇旧事。
    待岚姑按摩罢,寻了浸过凉水的毛巾为她敷眼时,便问道:“听说当年老太爷和当今皇上结仇,是为了故文惠皇后。那时候我还小,不知内情,后来也没人提过这事。岚姑,你知道内情吗?”
    “故文惠皇后?”
    “就是当年的惠王妃,皇后登基当日便追封了她。”
    “姑娘原来是说她。”岚姑一笑,帮伽罗揉着两鬓,趁着屋内无人,压低声音缓缓道:“当年的事我也只是听夫人提起过,不知详细。那时候咱们还跟着老爷在外面,京城里两位皇子斗得正厉害,那日她去鸾台寺进香,回来的路上却不知为何惊了马,连人带着马车,一起翻下陡坡。救回去的时候已不成了,没两日就撒手仙去。听说那时候她肚里还怀着孩子,也没了。”
    伽罗微惊,睁眼扯开毛巾,“那马自然不会无故受惊了?”
    “那时候我也这样问夫人。夫人只是叹气。后来回到京城,听人私下里议论,说那事是老太爷和如今的徐相父子联手做的,为的是给太上皇表忠心,只是没留下凭据。这些话我也不知真假,不过老爷自那以后,就跟徐相的公子断了来往。那回他和老太爷吵得凶,年没过完就走了,姑娘记得吗?”
    “记得。那时候我很想看花灯,父亲非要走,气得我缠着他哭。”
    岚姑想起旧事,轻笑后叹了口气,“一晃眼,姑娘都这么大了。”
    “我记得那时候父亲和徐坚是同窗,更是好友,回京后总要相聚。那之后,两人就没来往了。”伽罗仰躺在岚姑怀中,瞧着顶上彩绘的藻井,低声道:“倘若老太爷真的跟徐相父子做了那事,按着父亲的性子,跟他吵起来也就不奇怪了。”
    “可好人总是坎坷。夫人和老爷都宽仁和气,如今……唉!反倒是那徐坚,腆着脸当了吏部尚书,父子俩朝中得意着呢。说起来,这回在府里住了几日,老夫人总问我姑娘是不是得鹰佐的欢心,我听着,真是心寒。”
    “老夫人不疼我,疼我的只有岚姑。”伽罗翻身坐起,在她对面盘膝而坐,笑意盈盈,“这回能从鹰佐手中逃脱,全仗太子相救,我得早些查明白,不能辜负。”
    “那我去搬书。”岚姑亦含笑起身。
    伽罗喝茶润喉,依旧投身书堆。
    *
    数日苦熬后,伽罗虽未能查明来处,却终于从一部残卷找到了线索——
    那套书年头甚久,虽拿上等书装着,里头却破损甚多。书里专讲各处传说,纵贯数百年,横贯南北东西,收得甚是齐全。内中有幅凤凰栖梧桐的图画,其中凤凰与伽罗锁上的全无二致。
    只是书籍残破,右下角多被蠹虫所害,看不清底下的字,便难以追溯。
    伽罗对着残页苦思,猛然想起幼时仿佛在京外一处寺庙见过此图,当即喜出望外。
    她再不耽搁,丢下书卷,即往昭文殿去。
    时维五月,太阳升起不过两竿高,暖和而明亮。鸟雀于绿枝间蹄鸣,柳荫下的风都似带了清香。伽罗很久没这样高兴过,脚步轻快,途中碰见杜鸿嘉,得知谢珩已下朝回了东宫,更是欢欣。
    游廊交错,殿宇参差,她拎起裙角步下台阶,正想拐进洞门走近路,却听脚步渐近。
    她抬头望过去,便见两名宫人引路,后头的少女满身绫罗,在大群宫人的拱卫下行来。
    伽罗扫见那少女面容时微惊,忙后退两步,垂避让在侧。
    少女渐近,似在与人说话。
    “……有姜姐姐陪伴,贵妃和我当真能省心不少。上林苑里的景致正好,待这事过去,我便请贵妃安排,邀姜姐姐一同射猎。咦——”她的锦绣珠鞋忽然停在洞门口,旋即道:“这人不是东宫的吧?皇兄怎么留了外人在此。”
    伽罗心中微跳,屈膝行礼,便见那双锦鞋已然走近。
    上好的宫缎襦裙,材质出众,绣工精绝,腰间所配均是宫外难寻的宝贝。能在宫人的簇拥下这般肆意行走于东宫的,还能是谁?自然是谢珩的妹妹谢英娥,如今的安乐公主了。
    伽罗心知躲不过去,只好行礼道:“民女拜见公主。”
    “你是谁?”安乐公主道。
    伽罗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看到她脸上的轻快笑意迅消失。
    “怎么是你?”安乐公主满面诧异,渐而转为不悦,当即向身侧人道:“皇兄怎么留了高家的人在这里!傅伽罗,你不在淮南等着受刑,跑来这里做什么。等不得被问罪了是不是。”
    “是太子殿下召民女至此。”伽罗自然能察觉她的不悦,态度恭敬,未敢多言。
    安乐公主审视般盯着伽罗,绕她身周走了半圈,沉着脸不说话。
    她的身后众多宫人噤声侍立,倒是有位年约十六的女子上前道:“公主认得她吗?”
    “当然认得。不止认得,还印象深刻!”安乐公主轻咬银牙。
    伽罗抿唇,垂不语。
    在淮南数年,她跟安乐公主碰面的次数并不少。彼时外祖父奉了皇命刻意刁难,不止针对谢珩父子,连女眷也不放过。外祖母不喜这种事,从不掺和,每回都是舅母奉命设宴邀请,安乐公主偶尔推免不过,也会随惠王侧妃前来。
    舅母固然不像舅父那样下手狠,却也常刻意让安乐公主母女难堪。外祖母因是续弦入府,难以阻拦。
    那般宴席伽罗不能总缺席,偶尔过去,也会碰见安乐公主。
    伽罗毕竟寄人篱下,虽能偶尔帮安乐公主开解几句,却也收效甚微,好几回见她红着眼睛,含泪忍耐。
    两人虽未说过话,但年纪相当,又是那般环境下,于对方面容身份,都颇为清楚。
    而今时移世易,安乐公主又怎会忘记昔日之辱?
    伽罗心里暗呼倒霉。明知是在谢家的地盘求存,出门前怎么就没卜一卦呢?
    片刻沉默,安乐公主只管盯着伽罗不说话,那位被称作“姜姐姐”的女子倒上前道;“公主不是有事要找殿下吗?”
    “是了。”安乐公主被提醒,决定暂时放过伽罗,“我先去见皇兄,再来收拾你!”
    说罢一拂衣袖,在宫人簇拥下昂挺胸的走了。
    伽罗暗暗谢了那容貌甚美的姜姐姐一句,忙退回南熏殿。
    ☆、76.076
    李凤麟设这场宴席, 是为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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