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希望

    艾米米觉得自己已经有半辈子没这么激情洋溢地连夜写过ppt了。借助全国知名的少儿教育机构来用自己的思想改变社会、改变世界，光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她已经半年多没有收入了，可心情竟然还能这么明朗。
    夜深人静的时候，艾米米想，真正能让人感到快乐的是希望。只要能看到一丝希望，人就很难焦虑更不会陷入绝望。
    宋彦哲打开家门，就听到家里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宋小萌仰着头问妈妈：“我也有姥姥吗？”
    “当然有啊！”
    艾米米刚刚接到久违谋面的老妈电话，算起来两个人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她结婚的时候妈妈没有到，生孩子的时候妈妈也没有到，还是儿子一岁多的时候，她自己带着孩子去了一趟上海，可怜继父的家门也没有进去。只在酒店里寒暄过后，她知道亲妈过得非常不错，继父虽然也有自己的子女，但是对苗苗和老妈都很好。
    那时儿子还小没有记忆，长大后就根本没有见过姥姥。所以才会误认为自己只有奶奶，根本没有姥姥。
    “你姥姥就是住得比较远，她说给你带了玩具还有新衣服。”艾米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儿。
    宋彦哲心想岳母这么快就定好了时间，都没和他打招呼，就直接联系上了艾米米。
    “老公，你这么早回来啦”
    艾米米几乎是跳着跑到宋彦哲的身边，把他手上的行李箱扔在一边，抓着他的胳膊，快乐得像个只小麻雀，“我妈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突然打电话要来看我，还给小萌买了礼物，还说明年是我的本命年，要送一个金镯子给我辟邪。”
    “这有什么不理解的？我岳母想你了也想外孙了。”宋彦哲虽然高新，可心里还是一阵发闷。
    宋小萌跑过来问爸爸：“爸爸，上海离咱们这儿很远吧，是不是比美国还远，所以姥姥不方便来看我？”
    “你姥姥身体不太好，坐飞机会头晕。” 宋彦哲拍了一下儿子的头，暗自看了看老婆的表情，艾米米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哦，这样啊！”宋小萌明白了，“回头我告诉小朋友们，我也有姥姥，我姥姥在上海，她要来看我啦。”
    艾米米看着儿子跑回客厅就要发微信，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讲话。宋彦哲去洗手，她才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小声地嘀咕说：“你又哄我，这么多年都不来往，她怎么可能突然想我？”
    宋彦哲低笑着说：“人年纪大了，总会和年轻时不一样的。”
    艾米米因为这一句话又开心起来，嘴上却说：“她要给我买一个金镯子，明年都是我第三个本命年了，现在才想起来。我又不是买不起，谁稀罕？”
    宋彦哲低笑，想了想说：“咱们不和长辈计较，她给你买东西了，咱们是不是也给她准备点儿礼物？”
    “买什么啊，她那么有钱，什么也都不缺，送了也被嫌弃。”
    宋彦哲洗了手一转眼就见不到人了，艾米米嘴上说嫌弃，可人已经去了书房上网挑礼物，连老公回家的喜悦都被放在在了第二位。宋先生撇撇嘴，自从艾米米失忆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种被忽视的感觉了。
    这一挑，艾米米就挑到了半夜，太贵的没有钱买，一般的又表达不出心意，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纠结了，可虽然有些焦急，但心里确实愉快的。仿佛这样的场景在她心里，已经盼望了很多年。
    第二天宋彦哲要带儿子去看父母，艾米米一早要飞上海，转天回来一家人在接见亲妈。两个人的行程都排得满满的，艾米米笑着说两个不赚钱的人忙得跟世界首富似的。
    艾米米辞职前也经常来上海出差，可这一次她的心情却有很大不同。小时候艾米米总是在电话里求妈妈来看看她，可是愿望一次都没有实现过。长大了，只有她飞来上海，才能在咖啡厅或者饭店里里见一次妈妈。她从来没有去过妈妈的家，也不记得上一次母亲主动联系自己是什么时候了。后来工作越来越忙，孩子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的时间更少了，来看她的次数也更加寥寥。而妈妈仿佛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曾经让艾米米一度认为，就她一辈子不和妈妈联系，对方也不会觉得失落，现在她终于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这一次，生平第一次觉得母亲离自己那么近。她也很开心自己不是目的明确的想要来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变成自己的。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程家明看到这个女人觉得她与三天前好像又年轻了很多，尤其是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微笑的时候更显得神采飞扬。本来已经绝望的他，忽然有种近乎执拗的希冀，或许艾米米有办法说服这些前辈们。
    “艾小姐，你是刚毕业的学生吧？这份商业策划书写得不具有任何的商业价值，内容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天方夜谭，夸夸其谈。我们是上市企业，我们要盈利，我们要利润，所有的股民都在等着看我们的年终的财务报表。”
    讲话的王股东是程家明的亲舅舅，26岁的亲外甥把这份合作策划书拿到自己跟前，当时他就被气得胡子冒烟儿。
    “从古至今，学生的天职就是考出好成绩。21世纪的今天，成绩=时间+金钱+眼界。而时间和眼界也都可以用金钱替代。所以我们智能明天的企业利润就等于孩子的好成绩，我们的利润越高，成绩好的孩子就会越多，这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你们搞的是什么？幸福明天，今天不辛苦，明天怎么幸福？”
    程家明眼前一阵金星乱冒，从他回上海那天开始，各位‘家长’就开始对他进行轮番轰炸，没人认同他的教育理念，都把他当成晚辈教育，他只希望艾米米能够顶住他们的压力。
    作为一个在销售领域工作十几年的职业女性来说，这样的场面她绝不是第一次遇到，就算再来一些大咖，她艾米米也能游刃自如，只是这一次，她心中的执念不再是赢。她很有耐性，耐心到不怒反笑。
    艾米米认真的向各位董事先介绍了一些自己的从业经历。在座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份策划书是出自一个曾经天天紧盯销售指标，将榨干每一个客户的销售利润为己任的铁腕女子之手。
    “我工作的第一天，我的师父就把他的销售秘诀教给了我。他说，想永久获得高额销售利润的唯一捷径就是要精准捕捉客户需求，并全心全意为其服务。”
    这句话一出，无人反驳！
    “即将到来的智能化社会里，作为一个家庭最大的教育需求，绝不是简单到可以量化的学习成绩几个字。而是要转变成，如何让人类与机器人竞争就业机会，如何让我们的孩子在物质条件越来越好的年代里拥有感受幸福的能力，让孩子们相信自己、相信整个社会、相信整个地球、相信整个宇宙会在人类的智慧中变得越来越好，并愿意为之继续努力。”
    “如果能解决好未来每个家庭的教育需求，何愁没有持续增长的利润，好看的财务报表，何愁企业没有跨越式的发展？”
    “艾小姐，你说的内容我很同意，可是现在我们更关心，你会如何将这些客户需求变化成利润？”程夫人突然当众问道。
    艾米米笑着说：“掌握客户需求，将需求变化成利润的第一步，是改变，第二步便是投入。不改变也不投入，只想赚快钱，空手套白狼，打着噱头提高收费水平的企业，等不到利润大幅度增长到来的那一天。”
    连续两天被骂得发蔫的程家明忍不住对着艾米米手动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痛快，实在是太痛快了！
    无论这个合作能不能做成，能让自己的老妈，鼎鼎大名的铁娘子程夫人吃瘪，他就忍不住心花怒放。
    艾米米继续说道：“既然在座的各位对利润两个字格外感兴趣，那我就在利润这一项上着重阐述一下。”
    果然，在董事长程夫人认真发问之后，所有的董事会成员对艾米米的态度像是认真多了。
    艾米米说：“我也是一个母亲，我很爱自己的孩子。可是我身边的很多母亲都会在孩子上学之后，感受了巨大的压力。所以当物质条件越来越高，可全人类却将养育儿女视为负担的时候，这就是教育产业最大的危机，也是当代教育最大的失败。”
    程家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冒着被各位长辈再次狠狠教育的风险，发声力挺艾米米，“当很多家庭都不想再生宝宝了，我们的智能未来还有什么未来，等着开培训机构教育机器人吗？”
    艾米米扭头看向对着亲妈火拼的程家明，忽然就想到了宋小萌。程夫人果然脸色难看起来，怒怼儿子说：“现如今全世界都解决不了生育下降的问题，你以为你能解决？”
    艾米米抢先回答：“不试过怎么知道？”
    程夫人和所有年长有为，教育经验丰富的董事们全都震惊了：正在讲话的女人不是一个成年人，她是一棵未入社会的大白菜。三十几岁还想改变世界，前所未闻，匪夷所思。
    “你想怎么解决？”程夫人问。
    她的脑子里接连闪现出儿子小萌与自己曾经对话的场景：“妈妈，你总说要让我的英语水平呱呱叫，每次看到别的孩子可以和外国人流利对话都会觉得自己的儿子好丢脸。可你的英语水平在一起旅行的妈妈里也是最差的啊？还有我和小朋友总吵架，你不也和单位的人闹意见吗？你总说我综合能力差，可是你不也是除了工作什么也都没做好吗？我都没有嫌弃你，你为什么总是讨厌我？”
    艾米米再次拿起手中的策划书，“我要让每一对父母都认识到，孩子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因为孩子的存在，我们的人生开始了一场再学习，再提升，成为更好自己的旅程。”
    程夫人刚要继续询问，这时艾米米的手机亮了，开会前她手机设置了静音，可此时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她只得赶紧向所有人抱歉。
    “对不起各位，我有一个重要的电话。抱歉。”
    艾米米在大家诧异不满的目光中快步走向会议室的大门外。走廊里挂着精美的油画，油画里的孩子们和妈妈在田间自由幸福的玩耍。她靠在墙壁上，把手机贴在自己的耳边，有些生涩地喊了一声：“妈！”
    孙慧云在电话那边说：“米米啊，听说你在上海，我…”
    “我一会儿就回新港了，对明天的计划没有影响。”
    电话的那一边沉默了一下，孙慧云缓缓地说：“真是不巧，我临时有事得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艾米米感觉到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梁骨穿遍全身。多少年了？那种年幼时似曾熟悉的感觉再次如洪水般向她袭来，让她浑身发冷。
    “我….我也可以在上海多待几天。”
    “苗苗怀孕了，这孩子自己一直都不知道，现在反应的厉害，我得陪她回去产检，最近一段时间应该都没时间。”
    “…….”
    孙慧云感受到了那边的沉默，叹了口气说：“我有几句话就在电话里，跟你说一下吧。你老公那个项目苗苗打听过了，投资人信心不稳，随时都可能面临资金链断裂，人工智能项目虽然有前景，但市场并不成熟，让他赶紧打住，一百几十万打了水漂，将来受影响的人还是你和小萌。苗苗就比你聪明多了，钱都抓在自己手里，她前夫也是做生意赔掉的，可现在她嫁得更好。”
    “…….”
    “我给你转几万块钱吧，见不了面，你给自己和孩子买点东西。”
    “不用！”艾米米的手顺着脸颊滑落，眼泪在眼底里打转，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她轻轻按断电话，重新走回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大家正讨论得如火如荼。问题的重点在于，艾米米策划书中的理念，想要转化成竞争力，就必须要改变和投入，哪一项都需要钱。还是那句话，现在公司需要的是业绩增长，真金白银的投进去，短时期看不到回报，不仅各个投资人会失去信心，到时股民也要清仓了。
    “说得容易做着难，第一步怎么走出，谁来走出？”
    艾米米回到座位上第一句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她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我来做！”
    “你？”
    各位董事们已经濒临开骂的边缘了。若不是智能明天未来的接班人程家明用了浑身解数才组织了这样一场聆听会，恐怕这个女人根本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在座的所有人哪个不是曾经想要改变过世界，最终被世界改变的那一个？
    艾米米说：“我知道智能明天旗下的分校都是总部的全资子公司，我投资150万，在新港做智能明天的第一家加盟校。合约三年，如果我的办学理念，转化成为了市场利润，我们再谈未来的合作，如果我失败了，赔的也是我自己的钱。”
    不仅如此，艾米米愿意无偿为智能明天提供自己的培训材料，甚至未来智能明天的所有老师都可以免费去艾米米的学校进行培训，艾米米也可以在有时间的时候，去各个分校演讲培训，全都不找总部收一分钱。
    散会后，程家明亲自送她到了楼下，倍感抱歉：“本来我的初衷是希望公司能够投资你的‘幸福明天教育’，可最终却谈成了这样。”
    艾米米笑着说：“程总，其实我已经很感谢你了。通过说服你认同我的教育理念，我可以有机会利用‘智能明天’的渠道传播我的思想，我并不觉得吃亏啊。
    更何况，我那边请的老师从一开始就认同学生家长一起学习，课后一起辅导这种办学模式。所有想提高自己，通过孩子得到二次成长机会的家长们都会得到认真地对待，所以谈不上增加成本。”
    “我送你去机场吧。”
    程家明看着艾米米说。即便是尚未熟悉，他也能看出与刚来时神采飞扬比，艾米米自从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后，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落寞。
    艾米米本来想拒绝，可是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离飞机起飞的时间已经很接近了。如果叫车，恐怕来不及了。正在犹豫之间，她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妈妈，那声音竟然是那么熟悉。
    “妈妈！”
    艾米米顺着声音寻去，只见不远处的大厦一楼休息区里，一个英俊逼人的男人和一个粉琢玉砌、古灵精怪的宝宝正看着自己。
    “老公？”艾米米傻了，“小萌？”
    宋彦哲知道岳母取消了来新港看望艾米米和小萌的计划，就立刻买了机票带孩子赶来了上海。他要艾米米知道就算被全天下的人都无视又能怎么样，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无所谓。迎着艾米米惊喜到无措的目光，宋彦哲不禁暗自庆幸，还好他早早地遇到了她，可以携着她的手，一起走过人生一个又一个十字的街头。
    刚刚接母亲电话后未曾落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涌出眼眶，一股巨大的温暖撞击着她的胸膛。高考失败，她在新学校里孤单寂寞冷，偷偷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里舔伤口，是宋先生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领着她的手走出了孤单。
    无数个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也是她的爱人不离不弃在她身边陪伴。现在，不仅有他，还有她和他的宝贝，一起来给她温暖。她真心地感谢婚姻，感谢孩子，让她一直在成长进步，感受世间最美好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