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啊！大哥哥！”小孩儿指着泡泡，惊喜地喊着。
    “什么大哥哥！别看了, 再看你也要被抓进去了！”家长出来过来急匆匆带走孩子, 还在不停抱怨，“住在这附近真是到了八辈子的血霉，就隔了一条河，河对面的都搬迁了，却唯独留我们在这儿，我看要是再住下去, 儿子都要不正常了。”
    小男孩儿被妇人夹在胳膊下, 依依不舍地回头张望。然而让他失望的是, 那个黑色气泡却再次封闭起来, 仿佛刚才只是他眼花了。
    又是一年隆冬时节, 今年的桐城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冷。之前狂热的机构和个人全都散去，媒体也不再关注“桐城泡泡”事件, 只剩下极少部分研究机构还在附近工作。
    小男孩儿依旧没能搬走，反而长高了不少，过去这一年里，他最大的兴趣就是看那个黑色泡泡。
    明天元旦就要结束, 他在家的时间也不多了。小男孩儿端着一根塑料板凳坐在院子里，裹着厚厚的棉衣，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天上的黑色泡泡。
    虽然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的说辞，但是他却对比深信不疑，就像他相信月亮上有广寒宫和嫦娥一样，他也相信那个黑色大泡泡里有好看的哥哥。他想再见那位哥哥一面。
    天上的雪越来越大，小男孩儿几乎都要成为一个雪人了。而那个黑色泡泡身上却一点雪都没有，依旧干干净净，神秘得甚至有些邪恶。
    “看什么看，这么大的雪还不知道进来！”妈妈追了出来，骂骂咧咧把孩子扯了进去。
    小男孩儿遗憾的叹了口气，但是他作业还没写完，只得乖乖进屋写作业。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黑色泡泡逐渐开始剥落。
    最后轰然垮塌。
    桐城被连根拔起后，周围几乎变得一片荒芜，再加上已是深夜时分，周围仅存的住户也已经睡去，几乎没人有幸目睹桐城归来的时刻。
    只有一个研究室的摄像机拍下了这壮丽的一幕。
    黑色泡泡破裂，消失了两年半的桐城再度回到地面，包括每一栋房屋、每一株花草树木、通往外界的道路，河流……整个城市完好无损，仿佛从来没有消失过一般。
    众生归位。
    整个世界都沸腾了。
    数不清的桐城市民接受了采访，他们不约而同地提起了两个名字：季灿、顾江珩。
    依旧有很多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记得自己被“纠正”，记得这这两人如何奔波，如何一次次帮助他们对抗“纠正”和“规则”。
    学术界对此掀起了剧烈的讨论。
    巨大的泡泡为何突然出现又消失？他们在里面经历了什么？此类事件是否还会重演？
    研究机构找到了被卷入此次事件的科学家和教授们，对方提出了种种猜测，给了许多一手资料，但最后还是建议他们找季灿和顾江珩了解情况。
    无数人想要采访他们，然而季灿却只是躲在房间里，暂时婉拒了外界的一切采访。
    他给远在海外的妈妈打了个视频电话。
    女人盘着高高的头发，穿着灰色套装，电话接通瞬间就哭了出来。
    季灿笑着安慰对方：“没什么好哭的，我这不是没事嘛。”
    季妈妈擦了擦眼泪，这才问：“季华茂有没有欺负你？”
    “我不欺负他就算好的了。”季灿挑几件在里面发生的事情说了。
    见他没有受到欺负，季妈妈这才如释重负笑了起来。
    回想去过去这些年的遭遇，她最后悔的就是因为工作远赴海外，把这个儿子让给了前夫。没想到儿子竟然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还挺过了那么艰难的时刻……
    季妈妈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准备结束这边的工作回来了，你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吗？”
    季灿沉默了几秒，这才摇了摇头：“你没有必要因为我特别回来。”
    “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自己，”干练的女人打断了他，“我再也不想经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季灿歪了歪头：“那你的工作呢？”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申请调回国内分公司。”
    季灿惊喜的笑了起来：“谢谢你，妈！”
    “啊，还有件事！”挂断通话前，季灿突然一把拉过旁边的顾江珩，男生精致的眉眼撞入视频中，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季妈妈张了张嘴，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妈，我恋爱了。”季灿让顾江珩坐在他旁边，对视频里的人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顾江珩。”
    顾江珩万万没想到季灿会当众出柜，是因为在泡泡世界里，习惯了同性可婚的设定吗？
    他有些惊讶，但只是慌乱了一瞬，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冲着那头打招呼：“阿姨好，我叫顾江珩。”
    *
    三天后，在有关部门的组织下，季灿参加了一个新闻发布会，解释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并且在提问环节里，回答了外界关心的一切疑点问题。
    记者：“为什么你们出不去？外界的人也进不来？”
    季灿：“泡泡是一个屏障，我推测中间有一种物质或者能量，能够消除所有人的记忆。”
    记者：“那为什么你还记得？”
    季灿：“其实不只是我，所有觉醒的人都记得。我认为是世界规则对我们不起作用了。”
    记者：“那么多人都被纠正了，为什么只有你被卡出了世界？”
    季灿：“可能是规则认为，排除了我之后，那个世界就会再次恢复正常。”
    记者：“你们那么多人，在里面的物资是如何保证的？桐城和它周围的土地，能保证自给自足吗？”
    季灿摇头：“这也是我好奇的 ，希望科学家们以后能给出答案。”
    记者：“既然你都被卡出去了，世界已经清除了大家关于你的全部记忆。为什么还能再次回到那个世界？”
    季灿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我也只是尝试一次，但幸运的是，我等到了第二次轮回。”
    记者：“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季灿：“据我观察，书里的时间线只有两年，如果那个世界不被破坏，会一只循环往复，一次次按照书里的重演。”
    记者：“所以你是完全等到了故事重启时再进去？”
    季灿点了点头。
    记者：“那其余时间你就一个人在里面？”
    季灿：“差不多。”
    记者：“能给我们大家分享一下，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季灿眼睛亮了亮：“很神奇，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场景。我能看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如果非要说，我觉得我可能是进入了一个四维空间。”
    一旁的顾江珩怔了怔，季灿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事情。
    他竟然一个人在中间呆了这么久？
    被卡出去的那一瞬间，他是不是已经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了？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会再回来找他？就不怕一辈子也走不出来吗？
    顾江珩看了眼季灿，他正想说些什么，然而记者们更多的问题涌了过来。
    “按照你循环发生的理论，你是说有可能大家四五十岁后，还以为自己只有十几岁，还在继续上高中吗？”
    “到时候所有人都丧失了自我，就像是恐怖的发条机械，配合着早已不在的观众完成着这一出蹩脚的演出？”
    “你解救了他们，你是否认为自己是桐城的救世主？”
    ……
    季灿敲了敲话筒，直到纷乱的现场安静下来，他平静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这才说：“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见闻和推测，但真相到底如何，我也不能得出准确的结论。”
    “至于为什么能回来，我和顾江珩等一些同学或许先一步知道了这个秘密，但世界崩溃少不了大家的努力，不只是我，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桐城的救世主。”
    还有记者想提问，然而发布会时间已经超出了半个小时，主办方强行结束了提问，护送季灿回了家。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顾江珩就一直很沉默。
    回家后，他亲自做了顿饭，等他们吃完饭后坐在阳台上看夕阳，顾江珩这才问：“你一个人在里面呆了多久？”
    季灿不想谈这件事，含糊道：“还好吧，没多久。”
    顾江珩看着季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八月末，你被卡出了书中的世界，那时候我们是高二下学期。叶含笑写的小说直到高考结束，世界再次轮回已经是一年之后。”
    顾江珩顿了顿，难以置信的看向季灿：“所以你一个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面，等了整整一年？”
    漫长的沉默后，季灿缓慢的点了点头。
    顾江珩只觉得胸口仿佛被勒住一般，连呼吸都疼痛起来。
    他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一段日子，季灿一个人，如何熬过了那么艰难的岁月。
    “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受啊，”季灿笑着摇了摇头，“大部分时间还挺好玩儿的，虽然有时候待太久也觉得难受，但那毕竟是少数时间，而且写写数学题就不难受了。”
    有时候也觉得难受……
    写写数学题就不难受了……
    季灿的这些话像是刀似的插了进来，戳得顾江珩心窝子直疼。
    他想起自己对季灿做的混账事情，想起季灿曾经说留在那个世界也不错，又想起季灿在中间一个人的那段日子。
    他曾经埋怨过季灿不够重视这段关系，还故意借着被“纠正”让对方担心受怕。他真想狠狠给过去的自己几耳光，他竟然还好怀疑对方的感情。
    “真的没什么，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季灿还在安慰他，“你是没见过那种场景，我们过去的一幕幕都在河流里流淌，我可以随时翻阅。我甚至很庆幸有那种经历，让我见到了如此与众不同的情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季灿眼里透着光，写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顾江珩强忍住低落，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再跟我说说你在里面看到的东西吧。”
    季灿兴高采烈，一项项分享着自己的见闻：“还有啊，你知道五彩斑斓的黑是什么黑吗？我真的看到了！泡泡内壁就是这种颜色！”
    看着季灿闪闪发亮的眼睛，顾江珩心头一阵不可思议的柔软。
    他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这么优秀的人的喜欢。
    要知道，季灿本来可以离开的。
    他完全用不着忍受那漫长的一年，甚至还在没有胜算的条件下返回书中的世界。
    但他不会问出这个问题，这是对季灿感情的亵渎。
    “而且我一直有一点想不明白，我在里面完全不用吃喝拉撒，仿佛不像一个人一样……”季灿脸上露出欣喜又困惑的神情，“我甚至还担心自己丧失了七情六欲，变成了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还好还好，我始终还是一个碳基生物。”
    少年的身体沐浴在夕阳下，金色的阳光照亮了他的瞳孔。谈起之前的那些日子，他眼中没有任何害怕，更多是一种对待未知的欣喜。
    他家小朋友怎么能这么优秀，经历了那种孤寂的日子还没有一丝负面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