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结婚日记 第76节

    这是座在历史里沉浸的无比厚重的城市，它遭遇过无数挫折，但却历久弥坚，无数次在毁灭中重生。
    实际情况比史书上记载的要好很多，光是大学的一些重要科目仍旧在授课这一点就不知道好了多少。
    研讨会的事情主要交给林坤他们去交流，苏榆这次其实是想回京市看看，另一个原因是恰好赶上暑假，到时间可以带妙妙一起回家。
    “你们苏总工呢，怎么没来开会？”会议室里，有人找了一圈没看到苏榆，便问林坤他们。
    林坤：“苏总工说有点事要忙，今天先不过来，您找她有事？”
    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听他俩说话，虽说闹了一段时间，但最后总归还要工作，工厂还要生产，不然整个社会秩序都要崩塌。
    就像机械厂的李厂长想的那样，走了一个，空出来的位置自然会有人顶上，至于能不能顶得住，能不能快速出成果，期待过高往往是不太现实的。
    技术需要时间的沉淀与不断的更新，机械厂这两年的杳无声息并非偶然，搞研究这种事情，并不是说你祖上三代是贫农就格外给你面子，没两把刷子就是造不出来东西，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被下放的人不说全都是精英，但也的确有不少真才实学的，而顶替上来的多数是滥竽充数擅长钻营的，这是时代的悲哀。
    那人笑着道：“没事，就是想见见传说中的苏总工，听说长的很漂亮嘛。”手里拿着个军帽懒散的扇着风，看着有一丝流里流气。
    林坤下意识皱了皱眉，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反应，苏总工可以说是他们工程师们的偶像，现在却被这人以如此玩笑的口气提起，当即就有人想站起来指责他，却被旁边的同伴赶紧拉住。
    “别冲动，你忘了他老丈人是谁了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几天会就走了，别惹事。”旁边那人小声说。
    见大家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那人哼了一声，不过顾及老丈人的面子，倒也没再开口继续刺激他们。
    局面就是这么个局面，再看不过眼都要忍着，德不配位的人太多了。
    研讨会正常进行，而苏榆除了在某次重要的场合露了一面之外，其他事情全都交给了林坤，她自己先去王慧家看望了一番，随后又回到机械厂见了见小林和张知瑾。
    上班时间，苏榆也没去打扰他们，听说高厂长近两年身体不好很少管事，苏榆便先去看了看他。
    咚咚，敲门声想起，高厂长取下老花镜，合上手里的毛语，对着门口的方向说道。
    苏榆推开门进来，高厂长一看是她，眼睛都亮了。
    “小苏咋突然回来了，快进来坐。”高厂长立刻站起来，张罗着要给她倒茶。
    苏榆也不跟他见外，自己从包里拿出水杯续了点水，在沙发上坐下来。
    “看来斗争挺激烈的，连沙发都换了木质的。”苏榆笑着调侃。
    高厂长笑着指了指她：“你可别挖苦我了，谁知道突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要不是老头子我篱笆扎的牢靠，说不定这会在外面哪个牛棚待着呢。”
    “厂里被下放的多吗？”苏榆顿时坐的端正。
    高厂长就知道她会这么问：“不多，就老李老钱他们几个老家伙，被我给扔到大永村参加劳动改造去了。”
    “大永村？”苏榆瞪大眼睛，以往通信怕信件被人查看，张知瑾没有跟她说起过这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大永村早几年前就和附近的其他几个村子联合买了台耕地机，大型收割机人家也有，开荒开了不知道多少亩，日子好过的比城里都不差，确定发配到大永村不是享福的？
    “你还不知道他们，年轻的时候又是烟又是酒的，年纪一大血压就容易高，就老李那个暴脾，正在气头上血压一上来我怕他把自己气死，都给送到大永村多省事，吃粗粮野菜，成天的跑着撵鸡去，啥毛病都没了，看着还能再活二十年。”
    苏榆：……
    “那反倒是因祸得福了，这中间不好操办吧？”
    “有啥不好操办的，大永村可是出了个能人，无父无母的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说是以前咱厂里有人关照过他，人家也不知道咋弄的，反正是把咱们厂里那几个老家伙都要了过去，人小伙子可了不得，靠着大家的补贴硬是上到了高中毕业，两年前一个人拉起了一只队伍，那威风的，你是没看到。”
    说到这里，高厂长才想起来问：“你这次回来是参加研讨会的吧，报纸上都登了，我看了都觉得小苏你可隐藏太深了，石油提炼都懂，还有啥是你不懂的吗？”
    苏榆听了忙摆手：“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我也只是个入门水平，不过是平常约束着下面的工程师，紧盯研究进度而已，理念和方向都是张总工定好的，是我占了人家的便宜。”
    “那也得是你有本事管束得了下面那帮人，没看你走之后，把那一摊子事交给了高峰那个不靠谱的，现在都过去两年多了愣是一点成果都有，把老李给急得嘴上长了好几个泡。”高厂长呵呵笑了两声，喝了口茶砸吧嘴：“你一不在这边，连茶叶都不是那个味了，以前那碧螺春是真挺好。”
    苏榆摊手：“可惜我这也没了，当初走的时候怕牵扯到江南那边，只在走之前去了封信，告诉他们我调到疆省了具体地址都没说，我这也两年多没闻到茶味了。”
    “你们这一走走的好啊，好好待在疆省，机械厂这边就不用惦记了，在哪都是做贡献。”
    高厂长几不可闻的说了句：“我这把老骨头了且还退不得，总要看着咱这厂子别让人给咱把家底败光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机械厂的现状，眼看快到吃饭时间，苏榆告辞出来去了食堂，大师傅倒是没有换，刚走到窗口就被人认了出来，到处都是跟她打招呼的声音。
    她虽说走了两年多，但显然机械厂的众人并没有忘却关于她的过往。
    来到小林家，门一开，只听她家老三激动的喊着：“妈，小苏阿姨回来了。”小林拎着锅铲从厨房跑出来，拉着苏榆的手不肯松开。
    两人一番许久，得知她已经吃过中午饭，小林说什么都要留她在这吃晚饭，苏榆忙推拒：“明天还有会，今晚要早点回去，就是回来看看你们。”
    在小林这边坐了一会，苏榆又去张知瑾家坐坐，张知瑾说干脆下午请个假，陪她在家聊聊天，被苏榆给拒了，工作要紧耽搁不得。
    她还买了些疆省的特产，这次来的匆忙没有一起带过来，回头司机有空了给捎到门卫让他们自己分。
    许久未见的朋友一起聊聊分别后的过往，这里到处都是她们的回忆，几乎人生有一小半的时间奉献给了机械厂。
    这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人见证着彼此的成长与喜悦，也都在对方有难的时候帮把手，他们深厚的情谊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告别了机械厂，苏榆又去开了一天的会，趁休息时间才去京大看了看妙妙。
    农历五月底，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苏榆下了公交车，进了京大的大门，一路问到医学院的女生宿舍。
    “韩琪，你姐找你。”同宿舍的姑娘从外面回来，通知妙妙。
    妙妙刚从食堂打了饭回来，天太热，去浴室冲了个澡才开始吃饭，闻言不由愣了下，她哪来的姐姐？
    “真的，跟你长的特像，从遗传学上来讲，你俩绝对是一个老祖宗。”那同学唏哩呼噜夹了一筷子凉面，无比肯定道。
    妙妙便放下筷子，心里狐疑难道是江南老家的亲戚找来了，不是说早就闹掰了吗？
    一直到看见树底下站着的人，妙妙才发现来的竟然是她妈。
    跟小世界一样，像个小炮弹似的扑到妈妈怀里，妙妙开心极了，拉着苏榆去她宿舍里吃饭。
    “妈，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走起楼梯上，妙妙就开始扒拉她妈的包。
    苏榆摸了摸妙妙已经齐肩的头发，笑着道：“刚刚去国营饭店打了份红烧肉，还有一只烤鸭，等下跟同学分着吃。”
    “噢，”妙妙兴奋的蹦起来，拉着她妈快步回到宿舍。
    刚刚传话那位同学朝妙妙挤挤眼，“真让我说着了吧，”然后朝苏榆笑着道：“姐姐好。”
    妙妙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我妈，叫什么姐姐，别瞎给自己抬辈分啊。”
    那同学瞪大眼睛，视线在两人身上不断的穿梭，最后感叹道：“你妈好漂亮。”
    “知道知道，别愣着了有烤鸭吃不吃？”
    “……”反应过来，“吃，吃。”
    妙妙给她撕了一个鸭腿，那同学本想抓住就啃，但见一旁微笑着看着她俩吃饭的同学妈妈，还是稍稍克制了下，保持着淑女的吃相细嚼慢咽的小口小口的吃着。
    临近暑假，还有两门学科没有考完，宿舍里的同学大都泡在图书馆里看书，老晚才回来。
    听说今天韩琪的妈妈来了，超级漂亮超级年轻，还给大家带了烤鸭和红烧肉，惹得大家羡慕不已。
    开了几天会，把以后大致的发展方向交代清楚，苏榆一行人就要开始启程回去。
    妙妙两天前已经正式放假，这几天跟着苏榆住在招待所里，白天她妈去开会，她去市图书馆泡一天，晚上母女俩再一起吃个饭。
    她们家的小洋楼暂时没法住了，听说被人给封了起来，苏榆上次临走前到底是买了个院子，离京大不远，这个倒是没被查封，妙妙偶尔放假会去住个一两天，算是给她置办的一点产业。
    会议一结束，没有多做停留他们就坐上了西去的火车。
    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古香古色的楼台，高楼林立的工厂，巨大的烟囱与高高的古塔，毫不违和的耸立在同一座城市里。
    苏榆相信，她很快就能再次回到这个城市。
    听说前几天苏榆从疆省回来了，李厂长犹豫不决，要不要把人留下来继续搞研发，听说人家在疆省做的挺好，或许也不愿意回来。
    就这样犹豫了几天，等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跟苏榆好好谈一谈的时候，结果刚赶到招待所，就听前台说那群工程师今早已经走了。
    急忙让厂里的司机开车去火车站，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火车已经出发了有半个钟头。
    “厂长，还追吗？”司机在一旁问。
    李厂长气的想踹他：“追什么追，火车都开走了哪还追的上。”
    其实，开快点说不定能在后面的站点追上人家，但看李厂长气急败坏的甩上车门，司机把这话又咽了回去。
    火车一路向西，沿途的风景几乎毫无变化。
    苏榆归心似箭，出来这么多天，有点想家里那个人了。
    等下了火车，远远看到那个等待的身影，依旧是那么挺拔，苏榆笑容满面，拉着妙妙飞奔过去。
    有他的地方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