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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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珠若得似珍珠,拈不散。
    知何限,串向红丝应百万。
    等陈佳辰回过神来,她已经在梳妆台前坐了很久很久了。久到忘记是如何从书房离开的,久到泪水把眼角浸润得刺痛。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他怎么敢的啊!他居然真的……女人用掌心粗鲁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全然忘记呵护泛红的肌肤。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陈佳辰开始分析周从嘉的动机:
    是怕连累自己吗?不对啊,那不该说等过了这个坎儿,应当立即离婚。
    难道是压力太大口不择言了?也不对啊,之前再怎么艰难他也从未提过离婚。
    还是说自己刚刚闹了离婚借机报复?不可能吧,他不会那么幼稚的。
    外面有人了?可自己并不是那种毫无雅量容不下小叁小四,有必要换老婆么?自己这么温柔贤淑,就算别人为他生了儿子,自己大概会乖乖去伺候吧。
    一想到周从嘉与别的女人围着孩子转的画面,再想到“不被爱的才是第叁者”,陈佳辰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行,不可以那样恶意揣测他,我该多一些信任才对。”女人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还不如等周从嘉忙完再细问他究竟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心跳没那么急促了,陈佳辰刚站起身准备去洗把脸,无意瞥见桌角的签文,顿时失了力气,重重跌回椅子上。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签上的文字如同针尖扎入女人的心口,带起密密麻麻的钝痛。
    强扭的瓜终究还是甜不了、冰冷的心永远也捂不热对吗?平日里反复试探的话语,总算在今日成了真。验证出来的结果确如自己所预言的那般,明明该为这神机妙算感到开心才对呀,可是为什么胸口会这么闷呢?
    女人的脑子乱成一团,时而闪过与周从嘉恩爱的瞬间,时而浮现女儿玩乐的笑脸,更多的却是定格在自己形单影只的画面。
    怎么办啊怎么办,苦心经营的幸福家庭终于要化为泡影了么?大家肯定都会跑来看自己的笑话,免不了幸灾乐祸:矜贵的公主可算从高高的城堡上跌下咯!再努力有什么用,老了、丑了,色衰而爱弛,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哈哈……
    陈佳辰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等她再次回过神来时,梳妆镜里呈现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熟悉又陌生。
    仿佛失忆了似的,陈佳辰竟想不起何时化好的妆容。她挑剔着打量镜中之人,墨绿色的丝质睡袍与鹅冠红的饱满嘴唇交相辉映,瓷白的肌肤与乌黑的卷发相得益彰,理应绝佳的搭配,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哦,是了。这种热烈的装扮应该配合明艳的脸庞,神情应该是倨傲的是冷淡的是………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愁眉不展,气势全无。
    女人有些伤感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不再适合浓妆了,她垂下眼盯着裸色的指甲自言自语道:“颜色不搭呢,红色会不会好点呢?”
    可惜这美甲一时半会儿抠不掉也换不了,这样看来,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了吧?陈佳辰一边自我安慰一边重新化了个妆。
    这次镜中出现了另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元青色的远山眉顺势而下微微蹙起,桃夭色的琉璃唇被两颗小白牙打出一个齿窝,娇艳欲滴,楚楚可怜。
    然而整张脸庞的点睛之笔却是面中轻扫的那几笔腮红,毫无粉感的丁香紫薄薄地覆盖在泛红的脸颊,中和出一种神奇的饱满感。
    同时女人鼻梁中央横过一道极浅的长春色,与略微红肿的鼻头一唱一和,即便此刻世间最刻薄的人类站在她面前,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是我见犹怜!
    担心自己会失态,涕泗横流妆面糊做一团太过难看,女人卸掉了精心打造的眼睑下至与扇形卧蚕,甚至连细致点缀的泪痣也一并抹去了,徒留一双难以自抑的泪眼,含情无限又自带幽怨。
    或许早已方寸大乱,陈佳辰只检查了指甲与妆容适配与否便匆匆离开卧室,没留意到自己这副略施粉黛的模样压不压得住一袭墨绿裙袍。
    可是站在书房门口前,她又望而却步了。隔着门传来的音乐声更是让女人不知该不该敲门。
    犹豫片刻,陈佳辰轻手轻脚地旋转着把手,悄悄把门拨开一条细缝,猫着身子向里张望。
    周从嘉正双目紧闭仰靠在椅背上,不知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躯壳呈现出一种介于尸僵与雕像之间不可名状的诡异。
    随着胶原蛋白的流失,男人高挺眉骨下的眼窝于暖光投射的阴影中愈发深邃,年轻时上翘的唇角已被长年累月的不苟言笑压得走势向下,平静无波的脸庞让人顿失探索的欲望。
    即便如此,陈佳辰仍不得不承认,周从嘉就算老了,长相依旧是极其出挑的。不过她好像并没有多么喜欢这张脸,准确的说,她有些怕他。
    不愿意多探究那些岁月的痕迹,陈佳辰把注意力放在了周从嘉听的音乐上。这不是巴赫的d小调恰空吗?呦,还是谢林演奏的,这不是自己推荐的最能表现曲子里神性的那位小提琴家么!
    刚想夸周从嘉真听自己的话,陈佳辰灵光一闪,顿时恼火起来:都说这首曲子是巴赫为亡妻创作的,你这时候听这个什么意思?我还没同意让位呢,你就开始庆祝啦?
    一想到自己费尽心力调教好的男人居然敢喜新厌旧再寻第二春,陈佳辰气个倒仰:是谁把一个五音不全品味低俗的土包子,变成如今通音律懂鉴赏的洋包子?是谁?是我啊,是我!
    无怪乎陈佳辰心有不甘,周从嘉当年确如她所说毫无艺术修养。没那个环境熏陶,即使读再多的书也是纸面上的,欣赏不来就是欣赏不来。
    听着周从嘉诸如“画的什么玩意”、“弹钢琴不如弹棉花”、“跳舞就是为了求偶交配”之类粗鄙不堪的言论,年轻气盛的陈佳辰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教育他培养他;毕竟自己的另一半怎么能不像自己一样高雅呢?
    于是这么些年来,陈佳辰不遗余力地熏陶着那个没怎么接触过阳春白雪的农村伢子,时不时带他听音乐会,有机会就一起品鉴影视大片。偶尔生拉硬拽看个艺术展,不过作为交换,自己也陪周从嘉逛过不少博物馆。
    这怎么就不算精神交流了!好端端的提什么劳什子离婚!陈佳辰恼怒周从嘉没事找事,全然忘了离婚这事儿,她提得别人提不得?
    正当女人琢磨着周从嘉到底是真不想过了还是只想警告她一下,屋内经过短暂的安静后,传出了美妙的古琴声。
    陈佳辰刚想吐槽这什么混搭歌单,仔细一听居然是管平湖大师演奏的《流水》,她气得七窍生烟:好好好,一把年纪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做着高山流水觅知音的美梦呢?世间那么多夫妻,有几对互为知己的?也没见别人日子过不下去啊?怎么别人过得你过不得?
    气愤之余,陈佳辰仍不忘赞叹这曲子真好听啊,曲子写得好大师弹得好,心道我要是钟子期我也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看来好的音乐确实值得顶级的音响设备作配。
    可一想到这音响是自己四处搜寻来的,就为了男人能更好地放松身心,陈佳辰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唉,如果真的离了,这套音响就留给他做个纪念吧,只是不知道与新欢一起用的时候,还会不会记起我呢?
    又是生气又是伤心,陈佳辰也不知冲进去是该吵一架还是哭一场,吵架吧自己没力气了,哭吧太软弱了,而且自己舍不得把周从嘉弄醒……她愣在门外,一时没了主意。
    就在她盘算着干脆就站这里欣赏音乐时,屋内又传出一阵刺耳的铃声。陈佳辰慌忙躲进阴影处,她听到了周从嘉接电话的声音有些心疼,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呢?
    不过周从嘉的声音浑厚有力,与之前心力交瘁的样子判若两人,陈佳辰不禁再次感叹他精力真好,出差回来又是工作又是做爱的,哦对,还敢有力气提离婚!
    女人气得要捶墙,但一想到自己在偷听,她忙缩回手,大气不敢出,注意力全在周从嘉的电话上。通话内容枯燥乏味,陈佳辰兴致缺缺总是走神,心里正琢磨着自己该什么时机冲进去好,书房内忽然传来阵阵怒吼:
    “关起来做什么?你们想干什么!交待了多少次,做事要过脑子,过脑子!是,在他们进京前拦住,这点你做得很好……但是呢?截访后你就这么打算的,嗯?”
    “你问我,你还问起我来了?我说这周别给我惹事,你拿出的方案就这?你晓得他们有没有同伙?你摸排工作做到位了?”
    “等我指示,呵,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哦,真不知道……嗯,明示是吧,会不会绕路,会不会组织人找他们谈谈话,啊?你带他们回来的时候多逛几个城市不好吗?西边景色那么好不去看看怎么行……维稳经费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问谁说的,你就说我说的……人找齐了再来向我汇报!”
    随着手机摔向桌面的声响,周从嘉重重地跌回椅子,面色铁青,对着空气连骂了好几句“没用的东西”,看样子气得不轻。
    他还好吗?此刻陈佳辰只怨自己没能力没本事,恨不得立马冲进去把周从嘉搂在怀里好生安慰,为他遮风挡雨。她悄悄探出一丁点儿发尖儿,瞧见周从嘉正用左手撑着下颚,好像睡得很安详。
    女人感到疑惑,遂想起周从嘉曾告诉过她,人有时候需要恰当好处地表现愤怒,但并不代表自己真的生气了。那他现在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呀?到底要不要进去安慰他呢?
    正当陈佳辰举棋不定之际,周从嘉的电话又响了。她连忙缩回脑袋,身子紧贴着墙面,竖着耳朵继续偷听周从嘉讲电话:
    “老弟啊,有何贵干?你说……嗯嗯,你说我啊,我可惨哦,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有些人我已经指挥不动咯,我跟你说刚刚徐敏给我打电话,他……”
    “哼,我当然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不就是顶头上司——我的老部下,前不久进去了么,还是留置……你说的没错,就是想摆我一道。”
    “他以为他又行了,他妈的,吃里扒外的玩意儿……嗯嗯,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心态好得不得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同归于尽……哈哈,我说笑的,老弟放心,你那边我都安排好了,拖累不到你的……好,这几天保持密切联系。”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周从嘉或谈笑风生,或嬉笑怒骂,或语重心长,情绪转换之丝滑,就连陈佳辰这样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男人是她见过的演技最精湛的演员。哦不对,演员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他已经是一个世间少有的表演天才。
    陈佳辰的思绪越飘越远,不知怎么着,她想到女儿离家前找她探讨的忒修斯之船。所谓忒修斯之船,是一位名叫普鲁塔克的作家提出的悖论:如果把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逐渐替换,直到船上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当时周政和叽里呱啦讲了一堆女人听不太懂的话,最后她眨着大眼睛苦恼地问道:“妈妈,以后的你还会是现在的你吗?我很喜欢妈妈,但我不知道我喜欢的是现在的妈妈,还是妈妈的现在……万一以后你变了,变得让我不喜欢了,那我还要继续喜欢你吗?”
    出于爱的本能,陈佳辰紧紧抱住女儿,颤抖着声线回答她:“妈妈不会变的,永远不会变。妈妈爱你,最爱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妈妈永远爱着你。”
    可是人真的不会变吗?陈佳辰透过狭窄的门缝继续窥视着屋内的男人,埋藏在心底的浓重恨意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瞬间蔓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陈佳辰忽然就明白了日常相处中那种似有似无的别扭感从何而来,原来她讨厌周从嘉,准确地说,她讨厌的是现在的周从嘉。
    女人的脑海里涌现出一幕幕清晰的画面,少男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真挚坦诚的对话,无忧无虑的玩闹……婚后明明也有许多幸福的瞬间,可是怎么一个个都模糊不清呢?
    越是怀念过去的他,就越是憎恶现在的他。陈佳辰清楚这大概就是迁怒吧,可她就是无法控制这股恨意,毕竟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怨恨。
    但很快陈佳辰又陷入了疑惑:爱难道不应该是神圣的、永恒的、无条件的吗?仅仅因为对方变得让自己不喜欢就不继续喜欢了,那这还算爱吗?
    书房内刺耳的铃声不仅打破了短暂的安静,更惊扰到女人的沉思。陈佳辰不悦地皱起眉头,目光投向忙着打电话的周从嘉,充满了鄙夷与不屑:一台早已被异化的政治机器,何其可怜又何其可恨!你这种人也配谈爱?
    可是不谈爱谈什么呢?责任吗……陈佳辰茫然地转过身,好像被抽干了脊髓,重重地向后倒去,沿着雪白的墙壁缓缓下滑。
    稀薄的布料随着身体的下坠越绷越紧,陈佳辰突然咬紧下唇,手腕慌忙撑着墙体,臀部发力,堪堪恢复了倚靠的姿势。
    她垂下头望着微弱光线下依旧雪白一片的胸脯,面色逐渐潮红,颤抖着指尖摸向双腿中央。
    裙底是一条别致的内裤,裆部的布料穿过珠孔,随着龙眼大的圆珠滑动,可宽可窄,甚是有趣。
    这颗珠子本是停在洞口处,紧贴皮肉,纹丝不动,几乎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可刚刚女人的动作扯着珠子朝天跑,这一跑就深陷进花穴,来回摩擦。
    陈佳辰拽出略微湿滑的圆珠,沿着花缝往上推,顶着花珠转着圈儿地揉搓。不一会儿功夫,扭成细绳的裤裆果然兜不住涓涓细流,害得女人不得不夹紧双腿。
    “臭男人,哪来那么多屁话要讲?嘴巴这么能说怎么一对着我就惜字如金呢?天天那么爱讲话嘴巴怎么不烂掉呢!“女人心里恶毒的诅咒丝毫影响不了手上的活计,她一面唾弃自己怎么就只会这一招儿,一面不可自拔地就着周从嘉的声音累积快感。
    书房内的周从嘉嘴巴都说干了,不得不喝口茶润润嗓子。他站起又坐下,扬着头继续指点江山,讲至动情处,腿一蹬就要站起来结果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瞅,陈佳辰不知何时爬到了桌子底下,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陈佳辰二话不说摸向男人的裤裆,吓得周从嘉一激灵,大手慌忙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并用眼神予以警告。
    “疼——”
    女人呻吟出声,周从嘉立马放开她,眯起眼睛再次示意她安静。奈何陈佳辰假装看不见,执意要扒拉对方的裤子。
    周从嘉见她闭嘴了,便专心与电话那头儿讨论着正事,只时不时调整几下坐姿。
    这头儿的陈佳辰又是抚摸又是亲吻,极尽所能地挑逗着男人,可惜周从嘉无暇顾及陈佳辰的兴风作浪,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任务。
    等挂了电话,周从嘉的脑子仍在不停地想事情,他冷眼旁观着女人跪在胯下忙活,内心平静无波。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子呢?”陈佳辰盯着怎么弄都不起反应的肉坨,一脸的不可置信。
    女人强行压回眼泪,颤抖着手聚拢双峰,但因为周从嘉一直不硬,陈佳辰无法进行乳交,只能俯身向前紧贴在他的大腿根部磨蹭。
    头顶上是周从嘉平稳的呼吸,偶尔几声比较急促,可陈佳辰仍然敏锐地觉察到,那肯定不是情欲上头的激动,更像是……叹息?
    心跳得七上八下,陈佳辰的手也抖得不成样子,她眼角含泪,仰头对着男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紧接着掀起裙角,撅着屁股转动身体,看样子是打算换个部位继续磨蹭了。
    “唉——”周从嘉长叹一声,按住了陈佳辰的肩头想说点什么,可一对上她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眸,又什么都说不出。
    明明再过个几年就该到知天命的年纪了,眼前的女人却呈现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幼态。不过这种“幼”并非生理上的返老还童,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停滞感,时间对于陈佳辰来说,似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寻常午后突然静止了。
    该怎么形容呢?从彼时彼刻到此时此刻,如果在漫长的时间轴上截取任意两帧不连续的画面,这两幅图里的女人,竟然毫无变化。
    这股奇异的不和谐感在周从嘉的心头萦绕不去,见多识广的他经历过太多太多的渐行渐远。大家在同一条大道上跑着跳着,不知不觉于一个又一个岔路口分开,最后各走各的路。
    可陈佳辰是个例外。俩人在一条笔直的小路上并肩前行,走着走着她突然站着不动了,而自己却毫无知觉,继续迎着夕阳赶路。
    终于在某个时刻蓦然回首,却惊讶地发现对方已经永远地停留在了那里,然而自己早无回头路可走只能前行,就这样遥遥相望,直至视线模糊。
    周从嘉的心中五味杂陈,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渐行渐远呢?他的脑海里一下子涌入了大量曾忽视的细节,琳琅满目的玩具,粉粉嫩嫩的衣服,故作天真的微笑,无法抑制的泪水……这些出现在任何一个真正的少女身上,将会是多么的赏心悦目!可是放在一个孩子都快进入青春期的中年妇女身上呢,世人一定会评价一句“未免太可笑了“!
    可笑吗?周从嘉笑不出来,他只感到可悲。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注定是可悲的,尤其这个人还是个拥有美貌的女人。
    可又是谁让她变成如今这副可悲的模样呢?周从嘉深知他难辞其咎,只可惜为时晚矣。难道戳破对方打造的梦境就一定对吗?都这把年纪了,把人叫醒了又能怎么样呢?万一梦醒了更没有盼头了,那时候的日子又该怎么过下去呢?
    正犹豫间,周从嘉的手不自觉地伸了出来,似乎想要抚摸女人的头发。陈佳辰见状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掌拉至唇边,紧接着抽出其食指,塞进嘴里细细品尝。
    女人双手捧着周从嘉的手腕上下抽动,湿滑的小舌头打着圈地缠绕着凸起的骨节,腮帮子轻微凹陷地卖力吮吸。她一边吞吞吐吐,一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男人,媚态横生。
    “你……”周从嘉并未对眼下活色生香的场景感到兴奋,反而生出了无边的悲伤。他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不禁拔出手指撇开头,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你不要再自甘堕落了。”
    冰冷的话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陈佳辰彻底崩溃了,她欲大哭大叫,可平日里水量充沛的双眼此刻一滴泪也留不出来,只剩下尖锐的嚎叫:“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个骗子,居然敢背叛我,我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会这样,为什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骗我,你骗我……你也别想好过!你说过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明明……”
    面对妻子的歇斯底里,周从嘉无言以对,不知怎么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抱着嚎啕大哭的小和手足无措的画面。紧接着他又在心底自嘲,怎么会从一个中年妇女身上看到幼童的影子,自己大抵也快疯了吧。
    见男人对自己的威胁无动于衷,陈佳辰心中的恐惧战胜了愤怒,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却紧紧拽住周从嘉的衣角,胆战心惊地小声说道:“我错了,我不该闹腾……对不起,我,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提分开了,你也别提了好不好,就原谅我这一次……你不能不要我……呜呜……”
    那句“你不能不要我”刚说出口,女人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陈佳辰能想象得到自己涕泗横流的样子有多么的难看多么的丑陋又多么的狼狈,可惜她已经无法控制面部神经了。
    周从嘉先是用拇指擦着泪水与鼻涕,见怎么也止不住,他便倾身从桌子上拽出好几张纸巾,轻轻地搌着女人脸上糊成一团的液体。
    “唉……”周从嘉的眼眶渐渐红了,他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地说道:“我也会老的,总有一天也会死的,我不可能——  ”
    “不,你不会!”才擦干净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陈佳辰掐住周从嘉的大腿急切地反驳着:“你不会的,你会长命百岁,你……呜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你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哇——”
    “说什么傻话,这么大的人了。”周从嘉扔掉用过的纸巾又扯过一把攥在手心,一张一张地继续擦试着:“就算不为你父母,起码也要为小和想想啊。没妈的孩子多可怜,你要坚强一点儿,你爸的事我会想办法——”
    “我不听,我不听!”陈佳辰捂着耳朵尖叫着打断他:“那是他们咎由自取,他们活该,不关我的事,我不听!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周从嘉陷入了沉默,虽说有些事情瞒不住的,早晚都会知晓,但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他想扶陈佳辰起来,可女人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他的腿不撒手。
    “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吧。”陈佳辰的妆早就花完了,黑色的长直发贴在素净的圆脸上,自带几分娇憨。
    周从嘉并没有回答她,反而自顾自地说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你不是喜欢看《乱世佳人》吗,那就学学里面的主人公,斯嘉丽可是很坚强很勇敢的,你也可以——”
    “晚了,晚了。”这次女人的眼泪如涓涓的小溪顺流而下,流到嘴边的不仅是苦涩,还有酸甜与辣:“你把我变成了这样子,你怎么可以……一切都晚了。”
    陈佳辰把头深深地埋进周从嘉的腿弯,她感到无地自容却又无能为力,所有的情绪都被碾碎成了无穷无尽的难过,为自己又不全是为自己。
    “怎么会晚呢,什么时候都不晚。”周从嘉轻拍着陈佳辰的脑袋,顺着光滑的乌发一下又一下:“不晚的,不晚。”
    “晚了。”
    “不晚。”
    “晚了。”
    “不晚。”
    “真的?”
    “嗯。”
    天色倒是很晚了,可惜这夜色一点儿都不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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