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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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浊酒量少,只能劳烦部分弟兄单饮酒香了。但这几杯酒,是云生为在场所有将士所敬。
    他拿起桌上还剩下的一只酒碗,双手捧起:这一杯,是愿诸君此战得以凯旋,胜仗而还。
    说罢,他仰头饮尽,翻转酒碗昭示碗中一滴不剩。
    不知是谁在队列中喊出一声:二殿下放心!这一战我等必要将那匈奴蛮子打得节节败退,让他们知道大宁的子民不可侵略,大宁的疆土不可进犯!
    说的对!
    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众将士纷纷激昂附和,捧起酒碗一饮而尽。
    好!
    岑远也随之应声,一一扫过这些将士们的脸。片刻过后,他捧起第二碗:这第二杯酒,是愿诸君此去一战,定要平安归来。
    这回还不等他喝,就有几人大笑哄闹:
    有主帅在,那些蛮人怕是休想碰我们一分一毫!
    二殿下,这回您给主帅准备了什么护身符啊?
    岑远喊道:准备了也不告诉你!
    众人哄笑,那人又道:没事!只要您别让主帅又罚我每天两套基础训练就成!
    岑远朝晏暄隔空点了点,意思大概就是好好管管你麾下的这些人,旋即再次将酒饮尽。
    晏暄轻声提醒他一句:慢点喝。
    说完又转向那名多嘴的将士,拔高声量:此战回来后每日三套!
    将士的哀嚎和众人的哄笑再次划破天际,晏暄放完狠话便将视线重新落回岑远身上,接过他递来的酒,同样一口饮尽。
    一直等大家闹腾的声响逐渐落下去后,岑远才终于捧起桌上的最后一碗:这第三杯酒
    言尽于此,他就没有再说了,而是将目光定格到了晏暄脸上。
    风声萧萧,旗帜摇摇。
    第三杯酒,是给我家小将军的。岑远放轻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希望他此次出征,能够旗开得胜,凯旋而归。我和春风在长安等着他平安归来。
    话音刚落,他就将酒饮尽,凑上前去吻住了晏暄。
    仍然带着寒意的清风徐徐拂过,裹挟住将士们的哄闹向天穹远去。醇厚的粟醴酒香在气息交换中弥漫,冰冷的盔甲挡不住唇舌的湿热和掌心的温和。
    晏暄用拇指指腹一一抚过岑远眼尾颊边,定定望着对方的双眼,低声说道:等我回来。
    第 96 章 归来
    几日后,景行殿中。
    充足的暖炉让整个宣室暖和得仿佛正值初夏,香炉上方悠悠冒出安神的清香,棋子与棋盘时不时地发出啪嗒的脆响。
    时间在安逸中悄然而逝,直到宁帝突然没头没尾地从嘴里蹦出来一句:这漠北最近好像都没怎么来过战报啊,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父皇。岑远眼都没抬,您就算再怎么试图用晏暄的事情钓走我的注意力,您这该输的棋还是得输的。
    说罢,他往棋盘下落下一子:诺,这不就输了。
    宁帝哎的一声,坐起身子盯着棋盘看了片刻,倏地伸手去拿棋盘上的棋子:不算不算,刚才那步不算。
    那可不行!岑远手疾眼快地将整个棋盘往自己这边挪了些,落子不悔,父皇您作为一朝之君怎么能悔棋呢。
    宁帝道:那你这小子也不知道让着点朕。
    上回您可还斥责儿臣不尽全力,儿臣只是听了您的旨意罢了。
    宁帝抬手指着岑远,双唇翕张像是要训斥什么,结果半天都没说出几个字来。最终他只得把手一甩:罢了,和你小子下棋着实没什么意思,朕还不如去找你母妃,两个人说说话好了。
    谁想这话一出,岑远就垮了张脸。
    宁帝喊来荣公公替他更衣,朝岑远斜了一眼:怎么?
    没怎么岑远这会儿倒把方才的蛮横给全都收起来了,儿臣今日进宫就被您喊来下棋,还没去给母妃请安呢。
    宁帝哼了一声:就准你天天闲着没事去找你母妃吃茶,不许朕去?
    荣公公刚进来不久就听见这两句,扬起了满面的笑,另一边岑远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也立刻从善如流地赔笑:那自然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宁帝又像是愠怒一般地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这时荣公公忍不住开口帮腔:二皇子孝顺有礼,陛下您该高兴才是呀。
    你这老糊涂的,难不成是收了什么礼了?嗯?宁帝朝荣公公指了指,就知道替他说话。
    荣公公但笑不语地低下头去,宁帝随即甩了下衣袖,径直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快离开宣室,他才不情不愿地补了句:一起走吧。
    这日长安晴朗无风,宁帝精神也还算不错,于是他没喊人准备车辇,同岑远一起往蒋昭仪所在的锦安宫走去。
    两地相距不远,一路又有花草为伴,边聊边逛也不会觉得无趣。宁帝缓缓开口:再过段时日就要到你生辰了,一会儿朕也同你母妃商量商量,这次可得好好操办。
    岑远闻言很快又苦下脸,故作不明不白地问:儿臣这生辰宴都多久没办过了,怎么就又突然要办了。
    宁帝道:这几年没办是因为你六岁生辰那次说宴会太闷,就依了你的性子,这回没得商量。
    父皇,岑远小声嗫嚅,您要是真替儿臣着想,那真的不如不办
    胡闹!宁帝厉声喝道,皇子及冠之礼,怎能儿戏。
    虽说是喝斥,但他身后的荣公公却是没有丝毫骇然或畏惧,还低头偷偷乐呵了一下。
    岑远压低声音说:那可不可以不要穿这么多啊上次成亲时候那衣服就压得我差点一口气过去了。
    话音刚落,宁帝就一指戳在他眉心:就该压压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
    岑远撇开脸做了个鬼脸,心里琢磨着等快到生辰的时候是不是该拖着晏暄一起私奔去,转眼他又开始回想,上回自己六岁生辰宴都做了些什么。
    遥记那日宴前父皇带他见了不少官员,一个个名字左耳进右耳出,脸都好像是一个模样。吃席的时候他就有些坐不住了,许久之后才得以借放水脱身,赶紧跑去殿外呼吸新鲜空气去了。
    那时候,他好像正好还碰见了谁来着
    沉睡的记忆逐渐浮上脑海,画面与眼前的花园勉强重叠,场景中仿佛突然出现两名五六岁大的孩童阻挡在假山后的路上,杏花为伴,月色相随。
    岑远前进的脚步忍不住停滞下来。
    原来是那时候!
    霎时间,他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知是该说晏暄竟会将这种小事记得这么牢,还是该埋汰自己的轻视。但几乎就是下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种想现在就冲回家去写信送往漠北的冲动,去告诉晏暄,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
    然而这时宁帝回过头来:怎么,魔怔了?
    没。岑远如梦初醒,这才重新跟上,这不是父皇您提到了儿臣六岁时的生辰宴嘛,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那时候啊
    宁帝恍若也被带上了连接着过去的通道,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也在瞬息间健朗几分,好像那一张张从先帝时期就存在于朝堂的脸庞上少了许多光阴留下的痕迹;就好像这会儿太子仍然在世,一个个个性迥然的孩子依旧处于他们的少年时。
    宁帝长叹了声气,目光挪向身边这个自己总是偏爱有加的孩子,心中一股难言的思绪油然升起。
    须臾后,他不禁喃喃:最近,朕总会做一个噩梦。
    对宁帝这般的病人来说,一旦休息不好,整个精神状态就会一下子垮下去。岑远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问道:失眠了吗?宣过太医没?
    宁帝摆了摆手:太医说的无非就是那些莫要太过操劳的老话,能有何用。
    自晏暄出征,岑远也不再上朝,但朝堂里的大小事还是多多少少能听闻一些。他无声思索片刻,想着最近这最大的一件莫过于漠北的战况,于是劝道:晏暄的能力您也不是不知,这次大宁粮食军需准备充足,又提前进行了布置安排,您也不用太过担心。
    但宁帝摇了摇头。
    他在岑远的搀扶下又漫步走了会儿,良久后才在对方手背上拍了拍:朕梦见的是你。
    岑远一怔。
    朕梦见你走上了一条狠绝的道路,把自己弄得满目疮痍,却在深渊中轻松地笑。宁帝攥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好似平静地缓缓说着,可转眼朕又梦见,你行于高处,孤单寂寥,站在严冬的大雪中,带着露骨的恨意一直瞪着朕。
    岑远不禁开口:父皇
    宁帝又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依照你这性子,朕也不是特别意外。
    岑远便沉默着没有应声,宁帝转瞬像是自嘲一般轻笑了一下,又和对方走了一会儿。
    一直到锦安宫近在眼前,宁帝才又说了一句:老二,朕再问你一遍,你想当太子吗。
    锦安宫就在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宫门外的宫女已然进去向蒋昭仪禀报。
    跟在帝王身后的一溜队伍都安静地停了下来,这回就连荣公公也收起了嬉笑,低下头去。
    宁帝侧首等待回答,却只听岑远毫不犹豫就笑着回道:父皇,听闻江南的杏花就快开了,不如就趁这段时间去南巡散散心吧,也总好过在这成日担忧。
    宁帝紧盯对方,想看看自己这儿子脸上可有无任何惺惺作态,但最终,他看见的都只是一派泰然。
    少顷后,他终于失笑,甩开了岑远的手,自己迈步朝锦安宫走去。
    战事未定,如何南巡。他说道,赶紧去给你母妃请个安,之后要想去江南赏花就一个人去玩去!
    岑远站在原地,只得回头冲荣公公耸了耸肩,旋即宁帝就在前边催促了声:还不上来?
    诶!岑远忙不迭应道,小跑两步重新追了上去。
    这日给蒋昭仪请过安后,岑远也没有多待,很快就出了宫。最终他还是自觉没有写信去干扰晏暄的正事,反而考虑起了去江南溜达一圈的计划。
    二皇子殿下在游山玩水这件事上总是雷厉风行,没两天就打点好了行李,进宫同蒋昭仪报备一声,一出宫就骑着剑文往江南去了。
    惊蛰刚过,江南时不时地被细雨覆盖,空气中总是弥漫着青草的气息。
    这日地上虽还湿着,天倒是已然放晴,闲云府后院的杏花还未完全盛开,但有些枝丫上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花蕾。与初回岑远和晏暄一起来的时候相比,前后院里的植被都焕然一新,池中鲤鱼闲游,园间小道两旁都冒出了绿色新芽。
    初春将至,万物复苏。
    先前岑远偶尔来监工的时候,这院子还未开始修整,于是这会儿他前前后后整整绕了一圈,才终于回到后院杏花树最密集的地方。
    张伯笑道:公子逛这么久,屋里也没备茶,老奴给您弄些茶水去吧。
    岑远点了点头:麻烦张伯了,我就在书房。
    比起先前的空旷,此时书房里的十余排书架上被满满当当地放满了书册,有经文史籍,也有江南特有的杂书话本。
    岑远随便抽了本未曾见过的杂书,转身回到书案后坐下,这才瞥见桌面一侧正工工整整地放有一封书信。
    信封上没写收信人的名字,但在那一瞬间岑远就感觉自己心跳骤然加快他敏感地意识到,这信是晏暄写给他的。
    信件并未严封,可因为激动手抖,岑远差点就干脆把外面那层信封给撕了才把厚厚一堆信纸从中取出。
    信纸共有三页,一展开便是晏暄苍劲有力的字迹:
    「云生,见信如晤。
    这封信写于我们回长安之前,不过当你看见的时候,或许我已领军前往漠北。
    有些事我不知该如何当面与你叙说,每回想要开口也终是以难言结尾,于是在思忖过后,就只能写于信中。
    千万不要难过。
    我曾经死过一次。」
    或许就如晏暄在信中所写,比起上元那晚的意外暴露,当那些过去转化成文字之后,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出口了。他在信中写上了会冲动购买这一座府邸的真正缘由,写了上一世的上元,写了出征和战死。
    每一段过程、每一个细节都没有任何隐瞒和隐晦,毫无保留。
    「战场上刀剑无眼,自第一回随父亲提剑踏上沙场开始,我就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最终能战死在沙场,能以身护卫住大宁边境疆土和百姓,也算是死得其所,我无怨无悔。
    所以不要伤心,至少我们还拥有这次重来的机会。
    就像这座闲云府一样,彼时我觉着可惜,如今倒更觉感激,若是没有上一世的失之交臂,或许也不会有这一世的失而复得。
    即便再次走上漠北的战场,我也有信心,可以完完整整地回来见你。
    云生,今后的千秋岁月,无论是上元花灯,还是乞巧烟火、中秋月圆,我都会与你共度。」
    张伯一走进书房,看到的就是岑远坐在书案后,正侧首怔怔看着窗外的模样。
    公子,最近府里刚到了批新茶,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吧。张伯将手中茶具放下,见对方这才回过神似的,便笑着问道:公子在想些什么?
    窗外阳光笼罩,枝头花蕾摇动,早春清风纷至沓来,茶叶的清香徐徐飘散。
    我在想岑远倏忽低头一笑,在想,我家小将军此去漠北,定能胜仗归来。
    抵达长安的战报总是在第一时间就由人送来江南,很快岑远收到了第一封二月初五,宁军于上江迎击匈奴骑兵八千,鏖战一日,首战告捷。
    收到战报的这日,张伯特地拿了温鼎出来,一同吃火锅庆祝,一屋子管家小厮兴奋得就好像上了战场杀了敌的是他们一样,反观岑远自己看着还算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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