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0)

    阿鼻地狱的天空是千万年如一日阴沉浑浊的暗红色, 阴云低垂着几乎要压到地面。长相狰狞的怪鸟从云层中飞过，一错眼能窥见群鸟里夹杂着的几只翼龙，叫人一时不知自己到底是在神话之中, 还是梦回侏罗纪公园。
    二叶亭鸣闭了闭眼睛，适应了一下骤然昏暗下来的环境, 上一次来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些食物, 浓烈的食物香气与冲昏头脑的饥饿掩盖了阿鼻地狱的环境恶劣，这一次来才发现处处尽是需要马赛克的血腥暴力画面, 空气里弥漫着腥臭粘稠的雾气。
    稍不小心，他就一脚踩在某滩血肉混合物里，踩烂了还留着点形状的心肝脾肺肾。二叶亭鸣低头看看自己鞋上裤脚的红白一片, 沉默着没有说话。
    难怪狱卒大多会选择穿木屐，这种环境真的对鞋子极不友好。
    跟他一起来想看看哥哥情况的继国缘一见状，以为二叶亭鸣是见到亡者的惨状起了怜悯之心, 开口安慰道：他们是罪有应得。
    二叶亭鸣张张嘴, 想解释下自己是因为鞋子裤子沾了血不好洗还会被织田作之助嫌弃, 但想想自己给鬼灯出的那个好主意，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点了点头。
    怜悯就怜悯吧，他一个秩序善会同情遭受痛苦的人也没什么毛病。
    走在旁边的鬼灯嗤笑一声，非常顺手地用狼牙棒挥开了高空坠落的亡者。
    他们今天来的目标很一致, 都是为了阿鼻地狱深处关押着的继国严胜。不过只有继国缘一是真情实感来探望哥哥的, 二叶亭鸣是出了主意之后听说效果不错想看看现场, 鬼灯则是首席辅佐官的例行视察工作，以及现场确认刑罚的力度效果如何。
    对地狱来说这是个新领域。鬼灯语气严肃得像在进行学术探讨, 一直以来地狱的刑罚都以肉刑为主, 只有个别几个地狱会设置致幻的机关。虽然这种精神打击的方式没办法广泛推广, 但是照顾几个刺头还是挺适用的。
    二叶亭鸣赞同道：对意志特别坚强的人来说，着重打击精神上的缺口反而会比肉/体上的刑罚更有效果。
    他们谁也没明说继国严胜的新刑罚是二叶亭鸣的主意，但继国缘一也不是傻子，上下文结合背景一想就猜到了。他看看还在探讨如何重点打击亡者中顽固分子的二叶亭鸣和鬼灯，悄咪咪地离他们远了一点。
    倒不是他因此对二叶亭鸣有什么意见，甚至他自己也希望二叶亭鸣的那个办法能够真的有效果，哪怕遭受的痛苦多一些，但能让哥哥从可怖的执念中解脱出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忏悔之意也好。
    关押在阿鼻地狱中的亡者的释放规则跟其他地狱不同，其他地狱刑期满便能够被放出来，在地狱排队等待再世为人当然投胎成猫猫狗狗也有可能，如果积攒的善行够多又意愿强烈，无忧无虑的宠物猫狗一直是热门选项。
    长得漂亮备受宠爱，干了坏事也能被原谅，整天只要躺在家里吃吃喝喝睡大觉，到了年龄自会被带去一刀解千愁，没有半点催婚催育催二胎的困扰。
    多好。
    而阿鼻地狱的亡者则不同，尤其继国严胜所在的阿鼻地狱最深处的亡者。他们在刑满之后必须接受十王的联合审查，对其心理状态和忏悔程度做出评估，那些死不悔改仅仅是熬到了日子的亡者会被丢去投胎为虫孑草芥，更惨一点的还有养殖场里的鸡鸭猪牛，在这样反反复复的牲畜轮回里把灵魂强行洗回最初始的状态。
    继国缘一曾经见到过，浑浑噩噩灰白一片的灵魂连自己的形态都无法维持，过往的罪孽与煊赫随着意识的消弭而灰飞烟灭，哪怕是他曾经最亲近的人过来，也认不出那一团灰雾到底是谁。
    继国缘一不想看到继国严胜沦落到那样的下场，他心里的哥哥永远是皎皎如明月般的凛然模样，即便是堕落为恶鬼沾染了满身血污罪孽，也依然令他敬畏仰慕，不敢稍有半分轻忽僭越之念。
    倘若不被无惨引诱而误入歧途，他的哥哥那么优秀强大，应该是要去往天国的才对
    和从前每一次来探望哥哥时一样，继国缘一的思路走着走着，就想冲去青色彼岸花田里把无惨挖出来再片个一千八百份。
    鬼灯看了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继国缘一，跟二叶亭鸣嘀咕道：今天再加上缘一，我觉得继国严胜撑不住。
    二叶亭鸣也看了眼继国缘一，虽然他了解继国家兄弟间的恩怨纠葛，不过对书来说理解深层含义难度略高，便单纯以兄弟情深的角度看提出了反对意见，继国严胜不是很喜欢这个弟弟吗？
    他出了个不错的主意，鬼灯就给他也分享了一份继国严胜视角的走马灯记录，里面的继国缘一高洁淡泊不食人间烟火，俨然教科书式的神之子，看得二叶亭鸣怀疑自己认识的继国KY缘一是个偷工减料的盗版。
    那么厚的滤镜，继国严胜的弟控程度少说也要病入膏肓。
    被二叶亭鸣敲章弟控病入膏肓的继国严胜，在看到继国缘一的瞬间就情绪激动到没有办法维持自己六只眼睛的恶鬼形态，露出了灵魂本质那张跟继国缘一几乎别无二致的脸。
    缘一！他低哑地嘶吼，眼神锐利而癫狂地刺向继国缘一，若非手脚被束缚着动弹不得，他大概恨不得扑上去从继国缘一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这幅样子跟二叶亭鸣想象中差距有点大，他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观察着继国兄弟间的相处。
    继国缘一早就已经习惯了继国严胜对自己排斥厌恶的态度，最开始他还因此难过了几十年，一度心灰意冷到不想管这个哥哥想着过自己的小日子去算了，这十来年才又调整好心态，能够温和平静地面对着继国严胜自说自话。
    哥哥看起来瘦了一些。继国缘一蹲下来，把继国严胜因为挣扎散乱的头发整理好。继国严胜被原地固定着躲不开，又憋不出什么太难听的话赶走继国缘一他的口才一直算不上好，又因为教养不会几句脏话，典型的嘴巴跟不上脑子。
    鬼灯愉快地观赏了一会继国缘一给继国严胜打理仪容，而继国严胜憋屈得快翻白眼的场景。在二叶亭鸣为他提供那个好主意之前，这是仅有的能让继国严胜露出痛苦神情的时刻，其他时候这个男人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坠落阿鼻时被火海焚烧的时候，反复回顾了整整两千年（地狱时间）自己的人生走马灯没带给他任何触动，除了加深他对继国缘一的执念，其他时候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淡模样，连表情都吝啬施舍一个。
    而沦落到被野兽撕咬分食的境地，也只是让继国严胜自嘲般地笑了两声，便闭上眼请君随意了。
    所以鬼灯看看时间，怀揣着无比愉悦的看热闹心情，示意狱卒可以开始继国严胜今日份的刑罚了。
    继国严胜看到狱卒的出现，马上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原本已经强迫自己眼不听耳不闻，在那个可怕的折磨里得以获得一丝丝的平静，可是旁边的继国缘一是他没办法忽视的混乱因素，甚至只要想到继国缘一会看到接下来一分半秒的画面，都令他残破的理智摇摇欲坠。
    滚开！继国严胜的眼睛里仿佛要流出血来，恶狠狠地瞪着继国缘一，你给我滚！
    这个词汇储备量当真不怎么样。
    二叶亭鸣评价，作为出主意的那一方，他发觉自己在意识到继国缘一跟继国严胜的关系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的时候，反倒更加期待继国缘一留在现场会产生的化学效应。
    或许会给继国严胜带来几何倍增幅的巨大痛苦也说不定。
    二叶亭鸣想着，一边忏悔了一下自己作为秩序善不该有的恶趣味，一边跟鬼灯询问了下今天的排片。
    正好是最精彩的那段。鬼灯说道，颇为期待地扬起嘴角，招呼继国缘一道，缘一你坐在你哥哥旁边吧，那个位置看得清楚。
    他自己坐在前排就好，一扭头能把继国严胜扭曲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啊，舒服。
    继国缘一来之前担忧了许久会是什么样的刑罚，以他贫瘠的想象力努力幻想，但实际上狱卒只是把继国严胜带到了一处像是电影院的地方，把继国严胜固定在正中间的最佳观赏位。
    还是沙发席位，柔软舒适配备可乐爆米花，法术加持的裸眼3D宛如身临其境。
    放映厅里只有他们几个观众，唯一的光源是面前的超大放映屏，昏暗的荧光照在继国严胜脸上，竟是叫继国缘一看出几分死人一般的青灰色。
    总不可能是恐怖片吧
    继国缘一暗暗揣测时，屏幕闪烁两下亮了起来，他赶忙收回飘忽的思绪，专注地看向屏幕。
    继国严胜作为上弦一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他挣扎得更加厉害，却无法阻止屏幕里的那个自己开启地狱的大门。
    停下、停下！！！！
    【来了吗猎鬼者】
    【嗯？你身上似乎有股令人十分怀念的气息】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这段画面但凡是在无惨下地狱之前入职的狱卒都很熟悉鬼杀队vs食人鬼的最后一战, 黄泉近千年007加班地狱的终末。
    因为胜利在望，那天鬼灯的心情好到给整个地狱休了半天假，大家排排坐拿着茶水清酒各种小吃集中观战, 就连阿鼻地狱都架起了实时转播，让狱卒和犯人都熟悉熟悉这些即将关进来的新面孔。
    鬼杀队前任及现任领导者产屋敷耀哉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刚刚死下来，还没来得及好好体验一下病痛全消身体健康的感觉, 就被蹲守自己一家的狱卒火急火燎地带到了地狱, 把他拉到桌上塞了杯酒，一边咔嚓咔嚓嚼着花生一边让他别错过精彩画面。
    后来随着柱们陆续阵亡, 观众席上又多了好几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每个一露面就能得到现场观众的欢呼掌声, 狱卒们还七嘴八舌地抱怨上弦们死了全都直通阿鼻地狱，连上去踩一脚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就
    产屋敷耀哉小口抿着酒, 晃晃悠悠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没有半点真实感, 一晃神身边就坐下了一位看起来严肃冷彻的狱卒先生, 亲切地告知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战斗中死一个上弦, 狱卒们就鼓掌欢呼像是过节, 产屋敷耀哉也忍不住嘴角上扬，而阿鼻地狱的最深处却是骂声一片, 无惨还没来就先被预定了打成小饼饼的日常。
    明明可以打团战！打什么单挑！
    那么有多又忠心又强大能力配置还互相弥补的优秀下属, 对面是会受伤会死团战一波就能带走的人类, 非要单挑！非要单挑！
    你看这不就死透了吗！
    一想到无惨那个毫无战术怂得要死仿佛没带脑子出门的苟东西即将跟他们一个地狱, 那些不管看彼此顺不顺眼的□□同时感到窒息，如同面皮被撕下来让踩了粑粑的狗擦脚一样, 让他们体会到在地狱受刑一万年还要难过的耻辱。
    哦, 他们对那些上弦鬼没什么意见, 上司拖后腿下属再努力也带不动的, 并且他们得说其中有几个上弦相当合他们的口味，看着都生出要是我当年有这个的下属的念头，对无惨的墙角蠢蠢欲动。
    优秀的下属就应该配（他们这样）优秀的主君，无惨他！不！配！
    不过不管阿鼻地狱的犯人们再怎么嫌弃，这场终结了无惨的最终决战依旧受到了狱卒们的一致好评，加班到崩溃就想看一段解压，鬼灯也顺应民意推出了最终决战的录像带，法术加持画面清晰，一经发售便立刻售空。
    在地狱里重组的鬼杀队人手一份，继国缘一也去买了一份，不过他只看上弦一和无惨的部分，怀抱着某种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奇妙心态一遍又一遍地看，看到脑海里能复刻出每一处细节捕捉到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也还在看，直到继国歌把他从房间里拽出来又把怀孕的报告拍在他脸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流出眼泪来。
    继国缘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好像他永远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跟哥哥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他只是趴在夫人的膝上，虔诚小心地听着那肚腹里幼小生命成长的细微声响，人生中第一次放声大哭。
    咳咳，话题扯远了，总之继国缘一对屏幕上的画面熟悉到看一眼开头就知道是哪一段，下意识扭头去看继国严胜的神情。
    在意识到事态无可挽回之时，继国严胜的眼睛已经没有神采了，他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屏幕上那个愚不可及的自己，如同听笑话一样听着那一句句台词，强迫自己发出不屑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