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两道音轨

    学校机房最近的使用率很高，上剪辑课剪片子的人多到令人咋舌。
    程嘉柔原本想直接在自己的电脑上剪拍好的素材，但没成想安装了个Adobe  Premiere以后电脑卡成了狗，甚至连开机速度都影响了，打开之后又是半天不动弹。
    气得她迅速拔下卡后，又火速抱着东西奔向机房。
    平常程嘉柔没课的时间根本占不到位子，她急中生智问了好几个人，终于在学生会里逮到一个同系的大一学妹。
    拜托了她挺久，仗着跟人家班助有不浅交情的份上，程嘉柔在她们的计算机课上夺得了一席之地。
    九十分钟的计算机基础，程嘉柔安安心心地戴上耳机，把素材全部倒进了电脑，继续没剪完的那一半。
    小学妹上课溜号，玩了会儿手机以后觉得无聊，于是眼神开始往两边瞟。
    对于大一的新生来说，刚开学一应都在接触基础课程，和专业课沾不着边，看程嘉柔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剪片子，她顿时来了兴趣。
    她先是向右挪了挪，饶有兴致地戳了戳程嘉柔：“不好意思学姐，请问你是在做剪辑作业吗？”
    程嘉柔摘掉一只耳机，眼睛从屏幕上移开：“不是，这是我一个参赛作品。”
    小学妹眼睛一亮：“哇，看起来好厉害啊。”
    程嘉柔和善地笑笑：“还行吧。”
    小学妹做了个请的手势：“你继续忙吧学姐，我可以在一边看看吗？绝对不打扰你剪辑。”
    程嘉柔没什么所谓：“可以啊。”
    因为两位主角的默契配合，短片的拍摄时间比程嘉柔预计得要快，这给了她很充足的时间做后期，一边剪还不忘临行前赵小舟对她的殷殷嘱托。
    “你记得把我右边角度不好的镜头能删就删，左边的尽量多一点。”赵小舟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我还是左边脸上镜。”
    程嘉柔在后面哼笑一声：“保准让你艳惊四座。”
    赵小舟拎着影视理论批评那本又厚又沉能砸死人的书冲进教学楼的时候，还差两分钟打铃。
    才刚推开教学楼大门，碰上叁五成群被大学英语课拖堂的学生，正从楼梯上大摇大摆往下走。
    她捋了捋跑乱了的头发，才刚抬起头准备上楼梯，那群人之中的一个人忽然激动起来，拽着他旁边的那个男生问：“她是不是赵小舟？”
    那男生急忙往这边看，仔细辨认着她的侧脸，过了叁秒，重重点头：“我靠对对对！就是胡梦发的那张图！”
    “啊真的真的。”
    还有女生在一边连声附和。
    赵小舟越听越有点糊涂，她停了停脚步，征询地往那群人的方向看。
    其中一个女生自告奋勇和她打招呼：“学姐好。”
    赵小舟回以一个微笑，想了想还是问：“你们刚刚，是在说我？”
    男生们不好意思地笑了，女生发出艳羡的赞美：“学姐，你真的好好看。”
    什么？
    赵小舟摸不着头脑。
    上课铃适时打响，她来不及再细问，踩着铃声跟他们道了别，脚上加快了速度走进了教室。
    “小舟，这儿！”
    方绘知见她来了，喊了一声，冲她直挥手。
    教室里坐了叁十来个人，陆陆续续还有从外面进来的，闻声皆是抬起了头，向她这边看过来。
    赵小舟觉察不对劲，连忙用书挡住了脸，脚底下紧走两步，在方绘知旁边落座。
    一坐下来，她发现那些目光还是没有断，一茬儿接一茬儿地往这边看，还夹杂着时不时的低语。
    赵小舟疑惑极了，她用手挡着侧脸，拉着方绘知的袖子拉到自己身前，压低声音问：“这怎么回事儿？”
    方绘知一脸惊讶：“你还不知道呀？”
    “知道什么？”赵小舟摇摇头，“我没惹到谁吧？”
    方绘知哈哈笑起来：“什么呀，你火了。”
    说完，方绘知掏出自己的手机，把学校论坛里被顶到最上头的那条热贴展示到她眼前：“呐，就是这个。”
    赵小舟聚精会神地看，上头天花乱坠写了一堆，底下热火朝天的评论更甚。
    点赞最多的那条【这是什么神仙落泪，我校还有此等文艺女神！】下面，不是“啊啊啊”个没完，就是“！！！”个没完，充分彰显了当代大学生的文盲式激动。
    赵小舟点开那张“神图”，瞳孔登时收缩。
    那正是那天她们拍的最后一个镜头。
    她惟妙惟肖仿着电影里女主角的样子，半弓着背无限落寞坐在旅馆房间梳妆台前的照片。
    看样子是在剪辑的时候截下来的一张，底下的时间轴还没消去。
    光影的效果很好，这是程嘉柔一向拿手的，所以整张照片的氛围感就立马凸显出来。
    即使还没看到成片，赵小舟也觉得剪出来肯定不会差。
    这一点她略略放心。
    再度把手机还给方绘知，赵小舟从手指缝隙里偷瞄了一眼外面。
    开始上课了，前面的幻灯片一张一张放映，教室拉上了窗帘，陷入昏暗里。
    她稍稍放松，放下手，趴在桌子上：“这照片怎么到论坛上去了？”
    方绘知也趴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女明星有什么感想？”
    赵小舟讪笑：“做人难，做女人难——”
    方绘知自然而然接话过来：“做名老女人，难。”
    “边儿待着去。”
    方绘知捂着嘴乐：“一会儿下课去小卖部给你买个口罩戴上好了。”
    赵小舟呼口气：“我谢谢你。”
    好不容易熬了两节课，临近下课前五分钟，借着上卫生间的名义，赵小舟拉着方绘知偷偷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从教学楼一出来，赵小舟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徐徐吐出来。
    才要抬腿，余光看到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勾肩搭背正从篮球场慢慢悠悠地往这边走。
    赵小舟没心思去看，拉着方绘知就要走，还没迈出去一步，就被人叫住。
    “赵小舟，跑什么？”
    她“嘶”一声，转回头去：“喊什么你？”
    韩骁尘快走两步，离她近了一些：“你这贼头贼脑的，干什么亏心事儿了？跑这么快。”
    赵小舟脖子一梗，反驳道：“我哪儿跑了，我饿了。”
    顾淮明和时尧并肩走过来，叁人一齐在赵小舟和方绘知面前站定。
    顾淮明的眼睛在她两人脸上转了一圈儿，狐疑地问：“你俩，欠别人多少钱？”
    赵小舟看了眼表，心道快下课了，心里有点急，话都说不利索：“我们真饿了，走了。”
    “饿了去食堂啊，一块儿。”韩骁尘拉上她。
    赵小舟心说这节骨眼儿还敢去人多眼杂的食堂？
    才要开口拒绝，就听见时尧在后面淡淡说了声：“外面吃吧，我请客。”
    顾淮明去拍他肩膀，时尧睨了一眼他手上刚打球弄到的灰，先一步躲开，眼神看向赵小舟，问：“去吗？”
    赵小舟赶紧点头：“走。”
    “想吃什么？”
    校园卡刷了门禁，出了学校，时尧问她。
    如一道清冽的泉水冲进她的心里。
    赵小舟兀自收敛心神，脑子里在思考吃什么这个问题。
    “要么，烤肉吧。”
    赵小舟想了想答。
    顾淮明怼了怼他肩膀：“时尧，偏心了啊，咱们五个人呢，你就问我舟姐。”
    时尧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呢？”
    顾淮明让他撅回来，摆正姿态：“得，我舟姐说了算。”
    到了烤肉店，赵小舟和方绘知慢条斯理地专注吃肉，韩骁尘不怎么饿，卷了两口生菜加牛肋条，就在一旁打上了游戏。
    胃里被填饱了，脑子就开始充分供血了，赵小舟咬着奶茶的吸管：“我来烤吧，你歇会儿。”
    怕他累到，赵小舟觉得不太好意思。
    时尧看了看她，唇边弯起：“我来就好，多吃点。”
    赵小舟放下筷子，隔着烟雾，视线不由自主落于他的唇际。
    心上蓦然一松，紧接着又是一阵寻不到根源的悸动。
    “谢谢。”她眨了眨眼睛。
    时尧把两块烤好的横膈膜和牛小排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不用。”
    顾淮明在一边囫囵吞枣，突然被韩骁尘一声叫唤惊得差点没噎着。
    “我说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呢。”
    赵小舟用小勺子搅着海苔碎拌饭，嘴里塞得满满的：“知道了吧。”
    时尧喝了口柠檬水，朝韩骁尘那边歪头：“什么？”
    韩骁尘把手机搁在时尧和顾淮明面前：“瞧瞧。”
    “舟姐！”顾淮明大呼小叫，“你出圈儿了啊。”
    时尧倒是没有赵小舟想象之中的惊异，像早就知悉一样，只是眉眼间添了一些笑意。
    方绘知托着下巴，神情非常认真：“你们不觉得很好看吗？”
    顾淮明使劲点头：“我认识她六年，真不知道能这么好看。”
    赵小舟皱起眉，扔过去一个掉在桌子上的菜叶：“顾淮明，你是夸我呢还是变着法儿损我呢？”
    “光影的艺术嘛。”顾淮明嘿嘿干笑，“我们嘉嘉功不可没。”
    众人纷纷抛来一个白眼，赵小舟哼一声：“你要表忠心，也得人在。”
    下午的女寝，被程嘉柔严严实实拉上的窗帘塑造得像一间冲洗胶卷相机照片的暗房。
    赵小舟和方绘知一人手里拎着一袋烤鸡爪，放到程嘉柔桌子上：“没吃中午饭吧？给你带的。”
    程嘉柔摘下耳机，兴奋地拉过来赵小舟，又招手让方绘知过来。
    叁人凑在程嘉柔的电脑面前，看着粗剪出来的成片。
    片尾的黑白字幕闪出前的最后五秒，所有的场景全部淡出，只留下两道低沉的粤语独白。
    是赵小舟和时尧单独录下来的，被程嘉柔放到了一起。
    两道音轨重迭在一起。
    纠缠，环绕。
    赵小舟听得心头发颤，仿佛又被拉回那天傍晚的街巷。
    那个缠绵不清的吻，带着他温热的呼吸，铺天盖地落于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