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逃避

    阿尼茨感受到尤兰达的体温，她把头埋得很低，甚至不敢看他的脸。
    明明很害怕，却还要这么做。
    为什么。
    “你准备用身体来换这枚芯片吗。”阿尼茨问。
    尤兰达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了——这话像是指责她是一个妓女，可她无法反驳。
    对付阿尼茨，她从来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金属手指就从衣领划下去，扣子一颗颗崩开，流浪的生活没有胸衣可穿，上半身就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阿尼茨眼前。
    她瘦了太多，并不像上次那样丰润，隐约可以看到胸前的肋骨。
    一只手覆盖住尤兰达的左乳，像一条冰冷的蛇蜿蜒而下。
    尤兰达不自觉打颤，以前的阿尼茨已经足够可怖，可现在面前的这具身体和血肉生物已经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她忍不住会想到这根手指可能随时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刺破她的胸膛。
    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被强硬地拉回来。
    “你总是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阿尼茨忽然说。
    那双手就停在她的腰上。他比之前更高了，这样的角度看尤兰达真是瘦得相当可怜——捏碎这里的骨头比捏碎一个苹果还要容易，阿尼茨想。
    尤兰达不知道阿尼茨在想什么，当然，如果她知道一定会尖叫出来。
    “我很好。”还是忍不住争辩，“托你的福，至少四肢健全。”
    阿尼茨知道尤兰达是在说自己毁掉世界这件事，他沉默了一下，收回手将最上面那枚扣子扣好。
    “你太笨了，不要总是做这样的交易。”
    尤兰达愣了一下，瞬间难堪的脸红起来，“我什么时候和别人……”
    话说到一半自己就吞下去，尤兰达扭开头，这话仿佛献媚，她拒绝和阿尼茨有这样的情趣。
    不过阿尼茨大概明白她要说什么，却说，“和我也不行。”
    尤兰达这才转过头来看他，这是从刚才开始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阿尼茨，那张脸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根本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突然就觉得很怪，这样的氛围不适合出现在他们俩之间，让她无所适从。
    尤兰达夺过那些可怜的扣子，低下头自己系好，“……那你把维泽尔的芯片还给我。”
    “你太弱了，放在你身上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可在你手上也会很危险。”尤兰达说，“你前科太多，我不信任你。”
    前科。阿尼茨品味了一下这个词。虽然他很想耐心解释一下，不过尤兰达一定不会听，毕竟的确是他想杀掉沃克和洛里，对讨厌的人，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你知道外面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吗。”
    “当然。孟一给我翻译的很清楚。”
    “他少给你译了一句话。”那双金色的目光停在她的嘴唇上，“‘如果也不愿意拿芯片来换，你的嘴巴给他操也可以，一发50金’”
    尤兰达很少听这种荤话，不适地攥住手。
    “他们不该带你来这个地方。”阿尼茨说，“这里的事很复杂，你脚下踩着的毯子有四个不同人类的血液痕迹，如果那个戴眼镜的东方人没有听我的话，你们大概会是第五和第六个。”
    这话令人不寒而栗，可又无法质疑它的真实性。阿尼茨从没骗过她，以他的个性，也不屑于说这种假话。
    阿尼茨把那枚银色芯片摊开在手心，由她选择。
    尤兰达望着它，许久垂下头，“……放在安全的地方，拜托你。”
    孟一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个人，慢慢皱起眉头。
    真奇怪啊。明明昨天还橡皮糖一样黏在一起不肯分开，今天走路都要保持距离，甚至连话都不怎么讲。
    维泽尔醒来之后，尤兰达也没有露出什么高兴的表情，时不时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
    难道她是颜控吗？毕竟那小子原来那张脸确实很帅，一起去兼职总会收到比他多一倍的小费。
    现在的样子嘛——孟一转过头看着那张线条冷硬的机械面部，紧闭的金属嘴唇，透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其实还是很帅，就是有点冷酷，有点令人害怕，像夜幕中的幽灵战士。
    不过奇怪的不止尤兰达。这片区域的人就像是感知到什么，看到他们走近会立刻停下动作，一只手朝腰间的枪匣探过去，可一旦那道金色的视线飞过去，那些人就会缩着脖子，惧怕的将双手举起来。
    他们一路回到维泽尔带尤兰达来过的那个存取店，孟一说船票就在密码柜里放着，尤兰达便和阿尼茨站在外面等待。
    “追捕令已经发到这个地方了。”
    尤兰达捡起地上飘落的印刷物，有两种。一种是针对她的，和之前在列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另一种是寻找维泽尔的——“遗落的王子殿下。”她将这段晦涩的话念出来。
    “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阿尼茨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
    “古奇博士曾经向我展示过一个复辟帝制的计划。不过他因为精神疾病长期服药，我以为那只是一种宣泄而已。”
    “……疯子。”尤兰达皱紧眉头继续看下去，“他甚至说维泽尔是他的儿子。那他的亲生儿子呢，我记得比我小几岁，因为他坏事做太多不认他了吗。”
    “你见过他的儿子吗。”
    “倒没有。”尤兰达想了想，“但他确实有个孩子。沃克见过，他说还是个念书的小男孩，很顽皮，古奇博士还向我要了很多高中的笔记拿给他补习。”
    阿尼茨就看着她，“尤兰达，他有精神疾病。”
    尤兰达怔住了，许久艰难地说，“你的意思是……当年那个孩子可能就是维泽尔？”
    “很多人类都有繁衍的欲望。如果古奇博士对过去那段感情耿耿于怀，利用仿生机器人造梦也不是奇怪的事。”
    “可是……”
    阿尼茨说的很明白，可尤兰达还是难以接受。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古奇博士作为她曾经钦佩的老师，居然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愚蠢谎言里。还是因为被利用的人是维泽尔，她忍不住去想维泽尔在这样的处境下会有多难过。
    “或许不是这样，这也太荒唐了。”
    阿尼茨轻笑了声，像是嘲弄她的逃避，“你也是人类，不觉得自己会做这种事情吗。”
    尤兰达坚决道，“我不会。”
    “如果不止是一个人呢。如果你想要的东西都能通过某种技术实现，比如安宁，和平，爱，梦想。这些你真正在意的东西，你会愿意留在这个现实的世界，还是去那个能实现一切的地方。”
    这段话很长，就像是预设好了立场。尤兰达刚想反驳，却发现阿尼茨正一转不转的看着她，像是必须要得到一个认真的回答。
    安宁，和平，爱，梦想。
    “没有这样的技术。”尤兰达低下头说。
    “你又在逃避了。”
    “对人类来说，这是面对。”尤兰达看向阿尼茨，稍微松口，“好吧。如果真的有那样一种技术，我相信没有人能拒绝。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如果我总是思考这些不可能的东西，只会让我更痛苦。”
    阿尼茨便沉默了，他靠在檐下，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金色的目光像灯盏一样忽明忽灭。
    “可我不会允许你去那个世界的。”
    “……”
    尤兰达在心里叹气，她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压迫感——自己的回答一定没有让阿尼茨满意，即使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