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包容

    “谢谢你，阿尼茨。”
    漫长的缄默中，尤兰达主动开口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不要随便放弃生命才那么说的。”
    阿尼茨看着她，尤兰达的眼睛还肿的像桃核一样，可眉头已经不再皱成一团。
    他便说，“希望你明白了。事情还远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尤兰达轻轻点头，指了指床旁边的凳子，“嗯。你要不要坐过来，我想和你聊聊。”
    看阿尼茨不动，她补充，“是很认真的聊。”
    其实那一刻阿尼茨已经知道了尤兰达要说什么。就像是上一次推开他，她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却平静的，准备要把一颗心剖出的样子。
    阿尼茨许久才走过去。
    他们很少这样安静的独处，在阿尼茨占据维泽尔的身体后，尤兰达还没仔细看过他。
    这幅身体被他的强化模块所改造，失去仿生肌肤的遮掩，全副武装的合金覆甲袒露出蓬勃的侵略力，这便是阿尼茨最本真的样子。即使是安静的坐着，也宛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
    已经没有一丁点像维泽尔的地方了——尤兰达有点难过，又像是松了口气。
    经过这些日子，她已经很难再说这是鸠占鹊巢，理直气壮要求阿尼茨归还身体。这一路上阿尼茨帮了她很多，如果没有他，她不可能走到这里。
    “你最近的感觉好吗。”
    “你是指什么。”
    “我要求你学着和人类相处，你做得很好。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到不快，只是勉强忍受着。”
    “我是忍受过，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阿尼茨就说，“但现在不是。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这像是一种告白，只是被轻飘飘的说出来。尤兰达眨着眼睛，“谢谢……其实我也一样，和你在一起，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他们的两个词是不同的，但阿尼茨不计较。他直白地说，“如果你也并不讨厌这种这种生活，那就让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谈论永远，这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束缚。你还有很多想要爱的人，或许明天、今天，你的心就会跳到一个只看见一眼的家伙身上。”
    阿尼茨眸中夹杂着明灭的情绪，“这些我已经非常了解。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去做这些，无论是一个还是几个。尽管我会控制不住的生气，但我可以忍耐。”
    尤兰达就怔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忽然就搞不懂阿尼茨的爱了，尽管她时常想要教会这些机器人爱不是霸占，可阿尼茨显然领悟到了另一个方向，他甘愿做混乱关系中的一员，即使他本人对这种事是恶心的。
    可阿尼茨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又让她心里五味杂陈。
    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能包容到这种程度呢？尤兰达自认自己做不到，虽然她的感情经常糊糊涂涂的一团糟，但她的心只有小小的一点，如果她爱的人今天就决定去爱别人，她会很伤心，但一定会走掉。
    “别说这样的话，就算你可以，我也不会让你做这种事的。”
    果然被拒绝了。
    阿尼茨垂眸，他并不意外尤兰达的态度，但心中仍然泛起苦涩，“所以你还是要推开我。你决定回去，去找你的家务机器人是吗。”
    尤兰达没有否认，但说，“……我并不是要去找我的谁，而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史诗上说，当上天将神恩赐予一个人，那人必要履行他被召呼的使命，因为这是特定且唯一的机会。如果像沃克所说，我还有机会可以阻止洛里，那我应该去试一试。”
    尤兰达的表情庄重而严肃，她早就决定好了——在这种最需要他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推开他。
    “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阿尼茨说，“如果你自信他爱你，就能像史诗中讲述那样感化他，那你只是去送死罢了。”
    尤兰达就垂下头，“我没有这样想。”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那根磁暴针，银色针体在灯下映出泠然的寒意。阿尼茨望着它，这武器曾两次结束了他的生命，每一次尤兰达都是决绝的。
    “如果可以让一切结束，我会亲手杀掉他。”
    这番话令两人都默然了许久。
    做出这个决定比尤兰达想象的还要难过，她心脏在抽抽的痛。即使后来洛里做了那些残酷的事，但她依旧时常想起他们曾经相依为命的日子。
    在那个只有两个人的小家里，她真的想象过永远。
    阿尼茨凝望着她，“如果你不忍心，我可以……”
    “不，阿尼茨。”尤兰达抬起头，“我希望你可以留下。”
    “这并不是推开你，事实上，我期望你可以留在这里等我。这是人类与机器人之间的战争，我很感谢你能站在我和我的同类这边，但这已经足够了。”
    她伸手托起阿尼茨垂下的脸颊，“我会亲手结束这一切，然后回来。我很喜欢费堪尼洲，这里有远古遗迹、原始部落，很多我想去见识的地方。这些旅程如果要找一个同伴，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
    听到最后那句话，阿尼茨的神情似乎放空了几秒，瞳仁被触动的微微颤抖。
    许久他问，“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你不是说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吗，难道还分辨不出？”
    阿尼茨稍微皱起脸，“可你还有很多选择，如果那个绿眼睛的机器人找到你，你难道不想和他一起吗。”
    “是哦，还有珀西哥哥，他在哪里呢……”
    看尤兰达真的要陷入思考的样子，阿尼茨就忍不住捂住她的眼睛。他抓着她的手倒在床上，略微恼怒地说，“……你居然这么快就要出尔反尔。”
    尤兰达忍不住的大笑，“是谁刚才说无论几个都可以忍耐的？如果我真的找来一堆床伴，第一个出尔反尔的人肯定不是我。”
    阿尼茨眯起眼睛，俯身触碰尤兰达的鼻尖，“你真的想试试吗。”
    他抬手随意的打了个响指，身后便传来机器组装的嗡鸣声，尤兰达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两只手就被牢牢的按在身体两侧。
    “两个，还是叁个？”
    “什么意思，阿尼茨，你……”
    “那就递进式实验，两个，看你能否承受。”
    尤兰达错愕的片刻，忽然就感觉到左手被另一个人接过。不同于金属的冰冷，是一片柔软的类人肌肤。
    她转过头，忽然就看见了最初的阿尼茨。
    “我喜欢实验，特别是和尤兰达一起。”
    那个阿尼茨接过自己的话，他坐在尤兰达的左侧，眼眸如海水一样的蓝，就像很久以前，他在实验舱的样子。
    “好久不见，尤兰达。”
    他抬起她的手背亲吻，银发下的神情禁欲而虔诚。尤兰达一时竟有点愣住——许久不见，这张俊美的皮相还真是颇具冲击力。
    “你……”
    可视线又很快被右侧机器形态的阿尼茨强行占据，他掰过她的脸轻咬嘴唇，用那种吃味的语气，“看来你还是更喜欢人类的脸。”
    不对——这不对——
    尤兰达脑袋乱糟糟的，甚至感觉比上次喝了致幻剂还混乱。两个不同状态的阿尼茨就这样一左一右的出现在她两侧，高大的身形投下压迫的影子，锐利的视线似乎能穿透她的身体。
    “不是。阿尼茨，我是开玩笑的。你把它收回去，我害怕。”
    可人类形态的阿尼茨却也像是共享了意识，他一根一根的吻尤兰达的手指，而后用力咬向虎口，“才刚刚见面，你就想又杀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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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茨两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