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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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此,众神都是乐见的。农业女神在时,他们忌惮她的神力滔滔,忍受了她的傲慢与嚣张。此时可笑的女神已经被斩杀在一个半神的刀下,他们的怜悯还有任何必要?他们更像馋极了的狼,死死盯着那因为农业女神死亡,被不断分割的农业神职,想要给自己分一杯羹。骄傲自大的坦塔罗斯的宣扬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冒犯,反而是有利的!
    全知全能,操纵一切的宙斯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赐予坦塔罗斯一块肥沃的土地,让他在深居吕狄亚腹地的城邦西庇洛斯做了国王。因为勇武的坦塔罗斯对他还有用,他还要靠他,劫掠貌美的种子女神,那块没吃到嘴的肉,如今没人保护了,他必定要尝一尝!
    至于人类对于神明可以被杀死的质疑,宙斯也想好了应对的办法。当鸟儿被猎杀殆尽的时候,他还需要弓箭做什么?等到坦塔罗斯献上美丽的珀耳塞福涅,他会给他最后的奖赏所有人类都将迎来的死亡。
    此时的种子女神,正被神王的恶意迫害着。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每天在密林里东躲西藏。坦塔罗斯拥有了大批的军队,他现在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马,自然有神王派出的使者带着他的军队,搜罗仓皇逃离的种子女神。他只要在接到消息的时候,趁着飞车及时赶到,抓住了种子女神,这功劳依旧是他的!
    军队的盔甲发出铿锵的声响,珀耳塞福涅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还曾含着羞恼,动用神力去对付他们。第二次,第三次,她依旧会气得脸颊透粉,用神力摧毁整支军队。但是她现在已经不会这样做了,她没有信仰,只是依附农业女神的小小附属神,她的神力不是源源不断的,此时,她已经近乎用光了神力,哪还敢把最后的用于自保的力量拿来挥霍?
    这是珀耳塞福涅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困窘,明明天空明亮,太阳神赫利俄斯每天按时上班,月亮女神塞勒涅每晚都会巡视,她却好像一直徘徊在黑夜将尽,天光未明的时候,看不到新一天的曙光,也无法回到安乐的过去。
    这么多天了,她依旧无法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故。每次听到祭祀的乐声,她会痛苦地捂住耳朵,好像那声音会变成一把刀,在她的心里疯狂搅动。现在是秋天,丰收的秋天,换做往年,那些祭祀的音乐都是为她的母神德墨忒尔所响,可是现在呢?
    她的母神化作灰飞!
    她曾亲眼看到人类砸毁母神的神庙,可是她身后有追兵,身上没神力,她连阻止都不能,只能含着热泪继续仓皇逃跑。曾经,她是被母神捧在手里的珠宝,那么多宁芙簇拥着她,她还有最忠心的妮可,事事为她着想。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了!
    珀耳塞福涅在极疲倦的时候,会累得睡着。她会梦见重生前的事情,梦见自己在幽冷的冥王神殿里,与冥王相看两厌;她也会梦见盛大的宴会,冥王带着冥后出席,他们举止亲昵,她嘲笑,那是飘浮在纳西索斯面前的泡影,然而当冥后回头,她却赫然发现,梦里的冥后是她自己!
    原来,在极度的困厄中,她居然会潜意识地想念上一辈子的事!
    她想念那段在冥界备受讨好,虽然不自由,但是可以任意发脾气的日子。
    她想念母神为她撑腰,带她回到奥林匹斯,让她得以在每年有半数时间享受荣华的日子。
    她甚至是羡慕的,羡慕纳西索斯能够被冥王保护。
    她为什么要羡慕?!
    珀耳塞福涅痛恨自己的不争气,一支金箭赐予的,作弄人心的爱情,竟然也惹得她羡慕不已,她从什么时候变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骄傲的种子女神!她恨不能立刻把真相告诉纳西索斯,看他惊愕不已,露出与她如出一辙的难受痛苦的表情。
    在这段仿佛灰老鼠般仓皇逃窜,就连梦境都要逼迫她的日子里,她唯一的动力就是揭穿金箭的秘密,让纳西索斯痛苦。然后在他因为痛苦而失神的时候杀了他!
    那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她后悔自己没有早早将他连根拔除。
    然而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她根本没有能力去到冥界,没有办法把最恶毒的话甩在棕发男神的面前。她还得继续这样的逃亡,逃亡
    在山林的缝隙间,珀耳塞福涅窥见一个隐蔽的山洞,她躲藏进去,赫然发现,里面陈设齐全,收拾得干净整洁,好像有人居住。应该是在深林里狩猎的猎人,有时候因为追赶猎物忙到太晚,不变下山,就可以在这里暂住。珀耳塞福涅咬住手指,突然有了主意。
    她藏匿在山洞中,耐心等待。等待追兵过去,等待山洞的主人回来。
    她用仅剩不多的神力施了个障眼法,让宙斯的使者没有发现她。她等了一天一夜,怀揣着巨大的不安,害怕搜捕她的人重新回来。但毫无疑问,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她只能选择赌一把。
    幸好,她赌对了。
    大概是接近夜晚的时分,珀耳塞福涅听见倦鸟归巢的叫声,伴随着脚踩枯叶的声音,一身疲惫的猎户带着他处理好了的猎物走进山洞。他今天运气不错,猎了只大野猪。虽然皮糙肉厚,但总比空手而归要好。就是身上受了伤,不轻,他摸索着,在洞穴里找药给自己处理。
    忽然,一把冰冷的尖刀抵住他的脖颈。
    那一刻,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
    唔。
    纳西索斯从睡梦中醒来,腿上是一片温软热烫,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他一边低头往下看,一边用手指揉捏酸胀的后脖颈:西奥多?
    白绒绒的小狗伏在他的腿上,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回应他的呼唤。
    汪呜。
    啪一声,被它叼在嘴里的红玫瑰摔在纳西索斯的腿上。
    呆呆笨笨的西奥多和纳西索斯对视一眼,迟钝地反应过来,要把花重新叼起来。它伸出粗粝的舌头去舔,尖尖的牙齿磨在纳西索斯的腿上,痒。纳西索斯赶紧把它的前肢提起来:好了,西奥多,再动来动去会掉进水里的!
    今天闲来无事,纳西索斯在爱丽舍清澈的小溪里玩水。许是溪水太清凉,小鱼啄人的动作太催眠,他很快便感受到了睡神的呼唤,倚靠在树皮粗糙的月桂树上睡了过去。没想到西奥多竟然会跳到他身上来,纳西索斯真怕它摔进水里。
    被举起来的小狗仍不安分,他用粉嫩的舌头去舔纳西索斯的鼻子,纳西索斯照例躲开它的亲近,他实在太怕痒了。把小狗放在旁边,任它挨着自己撒欢打滚,他又拾起跌在腿上的红玫瑰。
    红玫瑰显然才刚刚开放,花瓣都没完全舒展开,攒聚在一起的花瓣间坠着一颗欲掉不掉的露珠,看上去格外可爱。纳西索斯把花凑到鼻尖嗅了嗅,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水中倒映出男神冷肃的面容,黑发的冥王微微俯身,靠过来,双臂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偏头,在他的脸颊落一个吻:睡得好么,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只觉得肩膀酸麻,被冥王碰触,忍不住嘶了一声。
    怎么了?冥王皱眉。
    纳西索斯如实告诉他:肩颈睡麻了。
    不止是脖颈和肩膀,哈迪斯注视着伴侣刚刚被他吻过的侧脸,纳西索斯的皮肤嫩,靠在树皮上睡出来的印子还没有消,衬着他朦胧的睡眼,更显得可爱。
    哈迪斯帮他捏了捏脖子,那双常年执笔处理公务的手,做起这种事情也很得心应手。他在对待伴侣的时候,总会投入十分的细心。手上的力道轻柔,并且时刻留意纳西索斯的神色,看他舒服时舒展的眉头,他的眉眼也会舒展开,一旦纳西索斯眉心有了折痕,他就会把动作放得更轻柔。
    可以了,哈迪斯,我好多了。
    纳西索斯对哈迪斯说话,因为姿势的缘故,他说话的时候必须歪头,才能看到伴侣的眼睛。他像只慵懒的猫,歪着脑袋冲哈迪斯微笑:谢谢你。
    哈迪斯不喜欢听他说谢谢,摇了摇头:起来么?我们回神殿。
    纳西索斯欣然答应。他撑着手臂准备起来,却突然发现:我的脚也麻了。
    肇事者西奥多已经撒腿跑远了,纳西索斯无奈,他动了动腿,想要强行站起来。腿麻了这种情况他有经验,只要多动一动,血脉通畅了就好了。然而不等他扶住月桂树的树干,就被一双大手捞了起来。
    啊!
    纳西索斯没防备哈迪斯会这样做,身子突然凌空被人抱起,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呜汪汪汪!
    正拿爪子扑蝴蝶的西奥多一个转身,飞奔过来保护主人。然而它黑润的眼睛里只看到冥王哈迪斯将他的主人抱到一棵簌悬木下。簌悬木更为粗壮,树皮光滑,哈迪斯让纳西索斯靠着,然后拉过他一条腿,给他按摩。
    纳西索斯像个人形的娃娃似的,被哈迪斯搬着,换了个位置。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他的腿上。因为泡水的缘故,他的皮肤冰凉,像冬天里的一簇新雪,此时被哈迪斯的大手抚过,那雪就像是受不了热情的火一般,猛然战栗,几乎化在他的掌心。
    纳西索斯整个人软了下来,脸颊连带耳朵,整个都红了。
    别,别
    他小声说,听见自己带着颤音的声音,觉得格外的奇怪。
    哈迪斯却坚持:揉一揉,好得更快。
    这是他的经验之谈,刚刚纳西索斯被他按揉脖子和肩膀的时候,看起来就很舒服。
    可是揉肩膀和揉脚,那是一回事么!
    哈迪斯的手好像带着火星,从他的小腿肚揉下去,揉到他的脚踝,再到脚掌,他热得快冒烟了!纳西索斯一向怕痒,这时候却顾不上痒,只觉得羞耻,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似乎要让他的灵魂颤抖的战栗。
    他下意识蹬脚:哈迪斯,停下来!
    然而这一蹬,反而把自己送得更近。
    哈迪斯看着他白皙修长的小腿绷直,因为被冷水浸过的缘故,脚背上青色的血管十分明显,好像上好的白玉染上了青色的颜料。让人想要给它染上别的,更多的颜色。
    哈迪斯的眼神变得晦暗而危险。
    他闭了闭眼睛,竭力克制自己过分的欲望,怕吓坏了他的伴侣。
    他声音喑哑,松开了握在纳西索斯脚踝上的手:纳西索斯,乖,我们换一只脚。
    换什么换!
    纳西索斯被松开,像机警的猫儿,腾地站起来。
    他背靠着簌悬木,动了动腿,向哈迪斯力证:不用麻烦了,你看,我没事了!
    哈迪斯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往下,看到那双白玉似的脚踩在青草中,喉结微动。
    没事就好。
    听见这句话,纳西索斯莫名松了口气,感觉凝滞的空气也重新开始流动。他弯腰,捡起因为他一连串的动作跌落在地的红玫瑰,垂眸不敢去看哈迪斯:我们回去吧?
    好。
    哈迪斯说着,捞起地上懒得看两个男神做无聊的事情,转而咬起尾巴的西奥多。
    纳西索斯有些惊讶,没想到哈迪斯会主动抱西奥多。
    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些事他也看得明白了。比如哈迪斯对西奥多的态度,那纯粹是因为他的喜欢而尽量忽略,事实上,他的伴侣应该不是很喜欢西奥多。对于这种事情,纳西索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只能装傻。没想到这一次,黑袍的冥王竟然会对小白狗释放善意。
    纳西索斯正思忖着,就见哈迪斯把西奥多对向自己,脑袋掰正,四目相对。
    他教育它:偷摘别人的花是不对的。那朵玫瑰不是你送的,那是我为冥后栽的。
    那一刻,哈迪斯那股认真劲儿,让纳西索斯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西奥多不立刻道歉,它就会变成一盆香喷喷的狗肉。
    要不要这么幼稚?
    偏偏他还就吃这一套。
    纳西索斯抿着笑,去拉伴侣的手臂:好了好了,是西奥多不懂事。但是看在它今天给我们做了一回信使,传达了你的爱意,就不要跟它计较了,好么?
    汪呜!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白狗抢先回答。
    纳西索斯歉意地看了它一眼,虽然小狗狗很明显没什么坏心眼,但这种时候,他肯定是哄他的伴侣呀。
    两位男神携手走出冥界的乐土,小狗西奥多撒开四蹄跟在后面。他们走到真理平原的时候,忽然发现前方一片混乱,士兵们密密匝匝围成一团,三位冥府判官也停下了审判,正神色凝重地站在附近。
    纳西索斯奇怪:过去看看?
    哈迪斯自然不会忽视这样特殊的情况,他颔首,抬步走了过去。
    能说会道的米诺斯见着两位冥界的主宰到来,连忙迎上来:冥王陛下,冥后殿下。
    这是怎么?哈迪斯问。
    即使他不问,米诺斯也正准备向他汇报:冥府闯进来一个生魂,是个半神。
    不必说哈迪斯,纳西索斯听了,也是直皱眉。
    一个半神,闯进冥界?他既然已经来到真理平原,不必说,必然顺利通过了厄瑞波斯的黑暗,哀嚎的怨河,还有由三头犬看守的地狱门。
    纳西索斯也试过闯出冥界,他费尽力气,尚且败在了卡戎那一关。一个生魂坐上卡戎的渡船,他会发现不了?为什么这个生魂还能出现在冥界?
    对此,哈迪斯倒是没那么多的好奇心。
    只道:冥界不容许生魂进出,把他赶出去。
    他的声音冷酷,俨然是办公时大公无私的冥王。
    又吩咐:让修普诺斯和塔纳托斯给卡戎和刻耳柏洛斯顶班,叫他们来冥王神殿。
    这是要问清楚他们为什么疏忽,放进来一个生魂。
    哈迪斯说完,却发现米诺斯依旧杵在原地不走。
    他问:怎么不去?
    米诺斯想起那个半神狼狈哀恸的模样,心里不免升起怜悯之情,他想了想,还是说:那个半神擅长音律,能够操纵琴声击退冥府士兵,我们的士兵一时无法靠近他所以他们三位冥府判官决定出手。然而听了那人的弹唱,不说本来就重感情的埃阿科斯,即使是他,也做不到毫不迟疑地动手。
    哈迪斯皱眉:一个半神,饶是冥府士兵无法战胜他,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没问题。
    他的声音冷硬,对于这种挑衅冥府权威的事,他不能容忍:米诺斯,赶他走。如果他不肯走,就把他留下。这里的留下,显然不是留下做客,而是要请那个擅闯的狂徒去塔尔塔罗斯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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