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前辈对任何人都很温柔〉

    双妍芮……
    当初在地下停车场相遇的时候，利林就觉得很眼熟。关在一起的几个小时里，她把自己一生的故事几乎交代清楚了，他一边听，一边回想起最初他们遇见的场景。
    十七岁到二十五岁这段时间，或许因为甜宠剧流行的缘故，他演的都是同一款霸总、学霸。长得帅、没礼貌、会坏笑、还要会欺负女主角、更要独宠女主角。
    利林对自己被角色定型这件事很不满。他害怕自己不过如此。
    受邀到双妍芮学校时，他收到欧伯伯的剧本，要演绎的是结尾终章，最困难的一段。
    自己练习的时候他是很满意的，看着镜子已经不见自己，只是那个年迈不得志的欧伯伯。
    他急于受到别人认可。
    进入教室的时候，同学们都是同一副兴奋过头的表情，他是那时的大势演员，受到欢迎也是正常，唯有一个人表情不一样。
    很有元气的面貌，一双不大不小的圆润眼睛非常明亮，她装作欢迎的跟着大家拍手，压抑在表情后的是不信任，从微微上昂的嘴角就能略知一二。
    非科班出身，角色又被定型，靠着卖皮相闯出一番天的人肯定不是实力派的，有什么好学习的？
    他彷彿一眼就读出她的潜台词。
    而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证明这件事的。
    他很喜欢双妍芮在他演绎完之后的表情，她从讶异、挫败，再到崇拜和立定志向。他不自觉的一直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小小年纪的她，因为他的表演而有所啟发，这让他有种成就感。
    从那之后他不顾经济公司反对，大胆尝试各方面的角色，也是从那开始，年度演艺大奖总有他的身影。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却永远记得那双明亮的眼睛。
    这么多年了她的眼睛还是一样明亮，不管是在停车场时被拆穿面目的苦苦哀求，还是在方会长的宴席上一手抓着沙子进退两难。她的一双眼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彷彿在最深处，永远燃着希望的火炬，不用别人照亮她，她自己会发亮。
    羡慕，他居然在羡慕。
    利林的眼中除了对人世间的疲惫外，什么都没有了。
    利林骑着马，一颠一颠的入场，他看着双妍芮好像被台词逗得很开心，明亮的眼笑出了水气更加闪闪发亮，然后她转头，看向他。
    先是看到他的欣喜，颧骨悄悄上升，眼角瞇出了一个弧度，然后随着视线的转移，看见了他身前的封毓，表情一瞬间有点僵硬，但很快就收拾了自己，微笑，最基本的那种官方微笑。
    他怎么突然有种做错事的感觉？但没有彰显出来，只是微笑。
    封毓醉了，总不好让她一个人骑马。况且她演的白璇花是利林角色的亲妹妹，这种带她骑马的场面以后会十分常见。
    为了阻挡内心异样的情愫，利林更是挺直腰桿，堂堂正正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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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对她印象不是太好，毕竟醉醺醺地有些不专业。
    那个叫作封毓的演员，娇小可爱，明眸大眼，樱桃小嘴，皮肤病态的白，这点跟利林很像。完整贴合了双妍芮对白璇花一角的想像。
    她试戏的时候也努力打起精神，将白璇花的大小姐骄纵脾气还有兄控属性发挥的淋漓尽致，不看剧本也能倒背如流，可以想见她是多么用心。
    所以双妍芮知道她一定是迫不得已的，即使演员和工作人员私底下已经流言四起，双妍芮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又或许双妍芮是隐隐察觉到，信仰氏的那句『不会有事的』和利林此刻百般护着她的模样，让她知道事情并不单纯。
    「双妍芮，换你啦！你在干嘛？」顾华的发髻无力支撑强震的松垮下来，变成长长的辫子恰好可以抽到她的后背。双妍芮被吓了一跳，但一点都不痛。
    她终于从一堆猜测中回过神来，茫然的不知道台词对到什么地方了
    利林看着她的眼神有点犀利，好像在责怪她还不及封毓拖着微醺的身子努力，她掀起了一种莫名的执拗，大大方方地向大家致歉，确认段落之后，完美无误的进行，但不再看利林一眼。
    就像她的角色段縹霄一样，经歷过那样悲惨的前世，除了满血復活一心復仇的念头外，冰冷冷的没有一点人味。
    毕竟是同一个体系的，双妍芮、利林和封毓被分到同一间休息室，顾华去开幕后会议，信仰氏就待在双妍芮旁边，看着她在剧本上涂涂抹抹。
    非常安静，封毓还想努力撑着不睡，但利林轻轻安抚她，说睡一下有助于醒酒，于是她就听话的斜在沙发上，任凭他为她盖上毯子。
    至于双妍芮是怎么知道的？她没有直接看，假装把注意力放在剧本上，实则偷偷瞄向正前方的大镜子，正反射着他们的模样。
    利林什么时候也能对别人如此温柔了？双妍芮不由得心里一酸。
    但仔细想想根本不对，前辈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唯独对她不这样。她一直认为因为她是唯一看穿他虚假外壳的人，不过现在利林这份温柔，哪里像是假的？哪里像是逢场作戏。
    双妍芮告诉自己并不在意。他们戏中是亲兄妹，有着那种亲暱的眼神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和利林饰演的白仕之才是官配，以后都是一家人的交情，何必要吃味？
    吃味？她吃味？
    不过是另一场入戏过深而已，前辈说过多爱他一会，那就多爱一会吧！
    「放过它吧！」信仰氏揶揄的笑，一手拯救了差点被双妍芮咬断的笔桿。「什么事让妍芮氏如此咬牙切齿？」
    「要长牙了嘴痒。」双妍芮装没事呵呵笑，随口乱讲话。
    「妍芮氏，拔智齿了吗？」
    「还没有。」双妍芮摇头，一边感慨他怎么能接得下去。
    「那就不是痒了，会直接痛不欲生。」信仰氏认真的脸有点可怕，双妍芮已经能想像自己躺在牙科椅子上，医生居高临下的看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束手无策只能闭上眼睛流下一滴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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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信仰氏一番恐吓后，双妍芮真的就去牙科诊所报到了。
    是顾华陪她去的，医生还嘲讽她连小朋友都能自己看牙医了，她却还要顾华在一旁待着，让她掐着衣服。
    双妍芮没有办法，小时候都是爸妈带她去看的，长大之后她自然就不去看医生了，也就没有陪不陪同的问题。幸好家里的基因不太蛀牙，不然这么多年她早就一口烂牙了。
    这时她认知到了一个真相，那就是有些事情是不会因为长大就变得不害怕的。就像牙医，就像她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一种虫子——飞天大强，还有……孤独感。
    她发现没办法自己待着。
    不是物理上那种一个人待着，是一种感觉上的问题。
    就像被利林责备眼神攻击的时候，她感到无比的孤独，就算身边有再多人，甚至有顾华在，她也觉得自己连一副鎧甲都没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或许是因为专业领域总归是不同的……
    双妍芮扶着自己肿胀的脸颊兀自想的入神，顾华以为她痛到呆滞，于是拿出了矿泉水和止痛药准备让她服下。
    「顾华，有没有办法让朝顏回来？」她口齿含糊地说。
    大学的时候朝顏一直都在身边，是彼此最强力的后盾，讨论剧本、琢磨演技，有朝顏的存在就能感到无比安心。
    临演是绝对缺的，但是这样好吗？看着双妍芮那双纯真的眼眸，顾华知道她没有想多。
    但这往往就是最伤人的，只是她并不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多年来的暗恋一样，她也不懂朝顏……
    也或许没有人能懂得朝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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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斜窗纸》还有一个重要的女配角还没定下来，都要到定装的日期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两次读剧也有演员参与，但总是差强人意。
    导演和顾华对这个戏分稀少的角色没有太过在意，但是编剧却认为这个配角是全篇的亮点，必须要比任何角色更加严谨。
    《月斜窗纸》虽然是围绕着女主角的復仇为主线，但暗线里埋着的是三个旧时代女性不同抉择而遭受的不同命运，比起谈恋爱和復仇有着更深层的寓意。
    女主角段縹霄前世选择听从父母之言出嫁边衙内，不仅错过了担任皂囊守护者的机会，还意外让自家兄长遭斩首，连带家道中落，受婆家欺侮，最后含冤而亡。重生后她选择逃婚，接下皂囊，改变自身命运，成为拯救江山击退逆贼的情报官。
    段縹霄和白璇花与湛漪澜是女子书院同窗。重生前段縹霄早早出嫁所以两人几乎没有戏分，重生后她们戏分多了，还因此相遇了白璇花兄长白仕之，展开了后续的故事。
    白璇花的角色定位有点像是稍微烦人的吉祥物，极度反对男女主角的发展于是处处阻挠，但都產生了反效果。也因为性情纯真，最后遭反叛的利用，理解事实后羞愧坠崖而亡。
    湛漪澜的角色定位就是什么都好，挑不出缺点，完美的容貌，最受赏识的文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重点是个性温柔体贴，从不会自大自满耍大小姐脾气。然而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替女主去死，成为观影者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容貌是重点，气质更是。这就是到现在还找不到适合演员的原因。
    随着双妍芮脸颊渐渐消肿，终于来到拍摄形象照的时候。
    她第一次穿那么复杂的衣服，里里外外好多层，她像个泥雕一样乾待着让别人替她着装，妆发师非常感谢她乖乖待着不添乱。
    妆容比她想像中更淡，假睫毛、美瞳这种现代人用来变脸的工具全都不允许，虽然此剧标榜架空，但总会有个参考的时代。对古代的妆也无法要求太多，只能希望自己的顏质撑得过去。
    鹅黄色素雅的衣装，眼神坚定而凛冽，双妍芮看到成果的时候也是相当满意的。
    换利林拍摄的时候说实在没什么惊喜，大家都已经习惯他的帅了，素色直袖衫，外披鹤氅，平凡的衣装却给他撑出了少年英雄的气势。
    即使如此双妍芮还是穿着戏服趴在现场不肯走开，或许是要熟悉一下她未来的夫婿是长什么模样，顏质？目前及格。性情？有待商榷。
    「待在这里干嘛？衣服不用换？」拍摄完毕后利林朝她走了过来，这脸一副就是要挖苦她。
    「所有演员我都看，不是只看你而已，前辈。」上次之后他们之间就有点怪，莫名的隔阂却也无法捋清从而解决。
    「我说什么了吗？」前辈笑了，笑得那么好看。双妍芮不自觉努了努嘴，莫名觉得不服气。
    她觉得的问题，或许从头到尾只是她自己在生闷气，又是她心胸狭窄小家子气。
    「所以满意吗？我。」前辈挺起胸版，双臂微张，向她展示。
    「嗯，好看。」几分真心，几分带着敷衍的狗腿。
    前辈阴晴不定，一下嘲讽她，一下又好像很熟一样向她炫耀。不过……她还是因为前辈这小小的举动嘴角上扬了。
    拍摄继续进行，前辈却待在她身边跟她一起欣赏大家的服装，说是也好奇演员们换上装是长什么模样，可是他演过那么多齣戏了……对这种事情应该不好奇吧？
    「啊！前辈是期待封毓的造型吧？」双妍芮恍然大悟，直接说出来都还没能够掩藏语句中的酸意。
    前辈又露出诡异的笑脸，说：「嗯，期待啊！你不期待吗？」
    双妍芮沉下脸来乾脆不回应，假装专注的直视前方。
    封毓的造型非常可爱，全白又毛茸茸的，像在雪地中悠游自在的小精灵，也不愧她名为白璇花，如玉般纯白清冷的雪花。
    「真可爱。」双妍芮也不自觉讚叹。「好希望有天也能接可爱的角色。」
    「嗯，也差不多了。前两部作品都是强烈形象的角色，下部也该是时候转换大眾印象了。」前辈回答的很认真，于是她也认真的点点头。
    认真到封毓结束拍摄后路过打招呼都没有听见，带着『没关係、没事的』的笑脸独自返回了休息室。
    然而下一个拍摄顺序……是最神秘的湛漪澜？
    还没拍摄的演员和已经拍摄完的演员都纷纷朝摄影棚聚集，这个憋到最底都没有露面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