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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奁琳琅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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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这大脑袋虫子,明妆立刻就慌了,她最怕夏日那种横冲直撞的虫子,体型又大又笨重,脑子也不聪明,看见光就乱撞——砰地一声四仰八叉,爬起来再撞,永远不头晕,也永远撞不死。可那惊天一撞却能把她吓死,这种情况下郎情妾意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趁着虫子还没出动,忙拽着午盏溜进了月洞门。
    第 二日天气不好,早上下了好大一场雨,明妆看着接天的雨幕直发愁,唯恐那人淋了雨,赶不得路。
    倒还好,夏天的雨下起来快,收势也快,约摸半个时辰就停住了。放晴之前大大凉爽了一阵,空气里都是泥土浸润后的味道,混合着青草的香气,在这滚滚红尘中开辟出了个清冽的上京。
    煎雪端了茶盏上来,说新做了薄荷饮子,请小娘子尝尝。
    明妆凑过去,刚接了杯子就听园里婆子通禀,说太子妃殿下来了。她一惊,忙迎出去,芝圆还是原来的步履,轻快地进了月洞门,再要奔过来,被明妆上前拦住了,直道:“天爷,这可担着身子呢,跑得这么快,真是吓着我了。”边说边小心搀扶着,把人引进了上房。
    芝圆照旧大大咧咧的,迈着方步说:“不要紧,该是我的孩子,自然结结实实长在我肚子里。”
    明妆忙让煎雪撤下薄荷饮子,换平和些的熟水来,自己又去榻上抱了个清凉枕,让芝圆垫在腰上。等把一切安排妥当,两个人才在窗前的坐榻上坐定,芝圆舒舒坦坦半倚着,把昨日的进展告诉明妆,拍腿笑道:“鹤卿在人家大门前跪得快晕过去,好在颖国公及时赶回来,发话让他进门,他才捡回一条小命。真真的,这人平时意志薄弱得很,临到要娶亲了,倒浑身是劲。进去先喝了人家一缸甘豆汤,颖国公夫人看得直皱眉,狠狠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成心败坏县君的名声,要撵他回去,没想到鹤卿扑通一声又跪下,抱住了桌腿,说什么也要向县君求亲,若是大人们不答应,他就一头撞死在那里,把颖国公夫人吓得不轻。”
    明妆又惊又笑,“真要是在他们府上出了事,国公府也吃罪不起,没想到鹤卿哥哥真豁得出去。”
    “据说出发前与我爹爹彻夜长谈,两个人合计出了这个好对策,虽然舍了脸面,但很管用,颖国公已经松了口,准他上门提亲了。不过还有个条件,要让鹤卿改名,鹤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今他叫汤正清……”芝圆说着,很遗憾的样子,“原本我想让他叫汤正圆来着,被阿娘骂了一顿,说鹤字辈排不成,也不能挤到姐妹里头凑合,这事只好作罢了。”
    明妆听得大笑,“汤正圆?亏你想得出来!”
    两个人正说笑着,商妈妈从外面进来了,到跟前唤了声小娘子,有些为难地说:“易家的姑母和罗大娘子来了,在花厅等着呢,小娘子可要见?若是不想见,我过去回绝了,就说小娘子今日有事要忙,请她们先回去。”
    芝圆一听,眉毛倒竖,“路不是断了吗,怎么又来了!”
    明妆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了,叹了口气道:“早晚要见一面的,既然来了就把话说清楚吧。”回身安顿芝圆,“你且坐一会儿,我打发走了她们,再来和你说话。”
    芝圆重义气,站起身道:“我陪你一起去。”吓得她身边的婆子女使一阵惶惶。
    最后还是明妆把她按回了榻上,和声道:“你如今是什么身份,用得着赏脸见她们?况且你肚子里怀着孩子呢,回头别被她们那些污糟话气着了,还是在这里吃茶吧。“说着唤午盏,“再给我们太子妃殿下送两盘果子来。”然后给个安抚的笑,挽着画帛上花厅里去了。
    第82章
    花厅里的两人正惴惴坐着, 一脸肃穆。
    罗氏不时朝外面看一眼,“想是正忙着呢,抽不空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看还是算了, 今日不得闲, 下次再来好了……”
    她说着要起身,被小姑子一把拽了回来。易大娘子冲她吹胡子瞪眼, “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事到临头怎么又要做缩头的王八?我这是为着谁?还不是为着易家!你那凝妆, 鬼一样的脾气, 家里要是没个靠山,一辈子都别想嫁出去!儿女婚事就在眼前,将来还有孙子辈的前程,你要是还想缩回你那王八壳里,别叫我看不起你!”
    被她真的一骂, 罗氏是赶鸭子上架, 有苦说不出。问问她的心, 是真没脸登易园的门, 先前仪王坏了事,老宅的人一听魂飞魄散, 唯恐般般的这门亲事连累了自己,恨不得从不认识这个侄女, 更别提来这里探望一回了。后来这风向转起来, 比夏日雷阵雨还要快, 没想到隔了两日三郎就沉冤昭雪了, 连带着荫及女儿, 明妆那丫头便一跃变成了县君。后来又听说许了丹阳郡王, 这回可好,愈发门庭高得让人望尘莫及,他们这些亲戚雪中没有送碳,等到人家春暖花开了,又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借天光。也是这小姑子得了老太太的真传,有胆子大摇大摆上门,换了罗氏,真是臊也臊死了,趁着明妆还未露面,一心只想开溜。
    可惜逃不掉,易大娘子也需要人壮胆,硬拽着这嫂子不让她走。
    两下里正推搡,听见女使远远通传一声“小娘子来了”,这下是想逃也逃不掉了,罗氏无奈只好作罢,但不妨碍她衔恨,狠狠白了这小姑子一眼。
    易大娘子全不把她的怨怼放在眼里,振作精神堆起笑,朝明妆伸出了手,“般般,我的儿,姑母有阵子不曾来看你了,你一向可都好?”
    明妆不动声色回避了她的热络,面上当然还是过得去的,微微含着一点笑道:“今日不知吹的什么风,把伯母和姑母吹来了……”一面比了比手,“二位长辈别站着,请坐。”
    这开场显然没开好,易大娘子有些悻悻然,但重又调整了情绪,与罗大娘子一同落座。
    小小花厅三分天下,各有各的盘算,先客套地让一让礼,吃茶吃果子体面地招呼,待虚礼走完了,就可以切入正题了。
    易大娘子并未想好怎么来替老宅的人开脱,先把自己撇清了,“家下这阵子事情是真多,老的做寿小的说亲,忙得我脚不沾地,连城中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嘴上平铺直叙,但眼睛却很有戏,说着说着就眼含泪花,哽咽道,“我的般般,竟受了这许多的波折,姑母听了心都要碎了……好在现在雨过天晴,一切都过去了,承蒙祖宗保佑,咱们一家子都太太平平的……太平就好,往后互相扶持着好生过日子,你爹爹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
    结果这话并没有等来明妆的默认,她淡笑一声道:“我这阵子惊涛骇浪,老宅的人一向不都很太平么,姑母说得一条船上颠簸过似的,我哪儿敢领受啊。我是小辈,要是连累长辈们,就成了我的不是了,所幸没有波及两位伯父,伯父们在官场上照旧如鱼得水……不过姑母有句话说得很对,大家都太太平平的就好,我也盼着不要生波折呢,两处安好,我爹爹就高兴了。”边说边比了比手,“别光顾着说话,伯母和姑母喝茶呀。”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了,人家是半点也不想有牵扯,更不愿意和他们论一家子。罗氏和易大娘子两个人暗暗交换了下眼色,也不便反驳,只好干笑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东拉西扯,“真是好茶,小团龙吧?到底是贡茶,香醇得很呢。”
    然而套近乎是不顶用了,大家这么干晾着也不是办法,易大娘子暗暗吸了口气,今日跑这一趟,最要紧是完成自己的目的,也不拐弯抹角了,放下茶盏后重又挤出了个笑脸,温声对明妆道:“上回的动荡是不破不立,你爹爹的冤屈昭雪了,连着你也进封了县君,你小小年纪就有诰命在身,真是我们阖家的荣耀。不过般般,独个儿好不是真的好,总要一家子都好,才是真的福气。你当上了县君,如今又许配了丹阳郡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也别忘了你嫡亲的祖母还在均州老家受苦呢。老太太往日是有不好的地方,但瞧着她年纪大了,你是做小辈的,须得有纯孝之心,过去的事就不要计较了。我想着,还是命人把她接回来吧,儿孙都在上京,倒把个老太太扔在老家,实在不是道理,你说对么?”
    明妆脸上淡淡的,倒也没有异议,“这件事由长辈们做主,若是姑母和两位伯父都觉得该接祖母回来,那就派人过均州去,不可不必来问我啊。”
    易大娘子被她回了个倒噎气,暗道这丫头真是一张铁口,半点也没有放软的意思,只怕接下来的话更不好说了。
    可就算不好说,也还是要说的,于是又壮了壮胆道:“其实接回来是小事,还有一桩更大的事,姑母想与你商量。”说着朝外看了看,“不知郡王什么时候过来?要是方便,请郡王一道参详参详更好。”
    明妆道:“他今日有公务,一时半刻来不了,姑母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吧。”
    易大娘子哦了声,视线从罗氏脸上划过去,心里暗恨这东西嘴上戴了嚼子,紧要关头半个屁都不放,一副当陪客的做派!没办法,罗氏不吭声,只好自己出头,便挪了挪身子道:“般般,你是易家的子孙,虽说先前祖母不公正,生了些龃龉,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姓来,你身上淌着易家的血呢,这点就算告到官家面前去,也绕不开这个理。如今你有了好前程,不日就是郡王夫人了,可娘家有个褫夺了诰封的祖母,说出去总不好听。咱们且来捋一捋这件事,祖母之所以得罪圣人,那是不肯答应你与仪王的婚事所致,老太太未见得没有先见之明,如今仪王不是因谋反伏诛了吗,那咱们老太太这罪名也洗清了,禁中该把诰命还与老太太才对。你瞧,你爹娘受了追封,你也得了封诰,祖母是你爹爹的母亲,如何她却是罪人呢?般般,好孩子,你让郡王想想办法,向官家陈个情,好歹收回先前的成命,老太太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是把体面还给她吧。”
    明妆听她说完,觉得这位姑母实在是异想天开,“诰命是赏还是夺,都是圣人的决定,官家哪里管那些!再说祖母得罪的是圣人,不是仪王,仪王坏没坏事,和祖母夺不夺诰有什么相干?姑母打算讨回诰封,这话姑母敢说,我竟是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去官家和圣人面前求告了。”
    易大娘子听她一口回绝,脸上便有些不是颜色了,蹙眉道:“老太太是你嫡亲的祖母,你光是自己荣耀有什么用,祖母弄得没脸,与你也没什么好处。”
    这样说来就不客气了,明妆冷了脸,“姑母要是觉得不平,自己去向禁中陈情吧!”说罢顿下来,哦了声道,“我忘了,姑母身上没有诰封,见不着圣人的面。那还有一个办法,击登闻鼓,官员们上朝都打那儿过,只要姑母愿意豁出去,这事就能传到官家面前,届时究竟还是不还,官家自有定夺。”
    易大娘子被堵住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忿然看着她,一手指点着:“你……你这孩子……”
    一旁的罗氏往后缩了缩,心道这登闻鼓是能随便能敲的吗,越诉先打五十杀威棒,所奏不实再打一百,就算是老太太跟前大孝女,恐怕也没这个胆。
    看了小姑子一眼,罗氏道:“要不先把老太太接回来?别的事,容后再说……”结果招来小姑子的白眼。
    “老太太被褫夺了诰封,你们一大家子招人背后笑话就算了,连着我们家也遭殃。我那绒绒,嫁到夫家才三日,就被婆母指着鼻子骂,夹枪带棒数落外祖母遭贬的事儿,孩子回来又哭又闹,我也没有办法。倘或般般真嫁了仪王,这事也就不提了,可这不是没成吗,现放着好机会不去争取,难道是傻子不成!”易大娘子悲戚道,“我今日,其实是抱着希望来求般般的,想让她看着骨肉亲情,就算有什么不愉快,过去就过去了,至亲之间原不该记仇,可你瞧,这孩子竟是一点旧情也不念,实在令人寒心得很。想想我三哥,本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怎么生出了这样冷血的女儿,连祖母的死活都不顾……”
    这是说得太尽兴了,一时刹不住嘴,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等意识到说漏了,却也来不及了,只听明妆哂笑了声,寒着嗓子道:“我爹爹确实重情义,可重情义有什么用,祖宗不认他,还不是连家祠都入不了。姑母现在在我面前如此义愤填膺,不知当初有没有替我爹爹据理力争过?祖母的诰封,夺了就是夺了,圣人绝无可能为了她,拆自己的台,我就算有心为祖母陈情,也不会去触那个逆鳞。我劝姑母,还是要畏惧天威凛凛,别像祖母似的,觉得李家与我们易家没什么不一样,想得罪便得罪,想说情便说情。倘或存着这样心思,那后头还有更大的祸端呢,可不单是褫夺诰封这么简单了,性命怕也要交代在这上头。”
    这么一番话,直接把易大娘子说愣了。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小丫头怎么会如此绝情,气得转头看向罗氏,喋喋抱怨起来,“瞧见没有,得了高枝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难堪得罗氏眼神躲闪,直掖鼻子。
    明妆却笑了,“姑母,我不是以前的小姑娘了。这些年我也盼着至亲能帮衬我,逢年过节长辈们能像疼爱我的堂哥堂姐们那样疼爱我,可是没有……从来没有!你们心里算计的是什么,你们心里知道,爹爹出了事,你们怕受连累,一个个躲得远远的,任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支撑门户,你们连面都不露一露。后来见朝廷不追究了,又打起了易园的主意,想着还有房产,还有店铺庄子,你们又想来分一杯羹,我没说错吧?好在我阿娘把一切托付了检校库,你们抢不走,祖母不高兴了,便在我的婚事上作梗,种种行径我都替你们脸红。原本两下里相安无事就算了,没想到今日姑母竟跑到我门上来指责我,真真是母鸡打鸣雄鸡下蛋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一旁的商妈妈和赵嬷嬷起先还怕小娘子面嫩,绕不开姑母的情面,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放了心,知道自家小娘子不是面团揉成的,她也有当面驳斥的凌厉。
    把话都说透彻了,谁也不要装模作样粉饰太平。易大娘子下不来台了,但还是要充长辈的款儿,搜肠刮肚说好,“就算老太太的诰封拿不回来了,你定亲这件事,怎么不通禀老宅呢。我和你两位伯父都在,你们定亲下聘偷摸着办,总不成体统。”
    “易园的门一直开着,是姑母和伯父伯母不肯登我的门,想是担心仪王谋逆,我与他定了亲会遭连坐,长辈们要明哲保身,我也理解。”明妆娓娓说着,复叹了口气,“我们这等人,别看眼下风光,将来不知还要经历多少风浪,我为了不给老宅的人带去灾祸,像这种定亲的事自然也不会惊动你们,姑母不念着我的好,怎么反倒来挑起我的错处来了?”
    她滴水不漏,易大娘子也没办法,最后气馁了,料着这门亲戚怕是走不下去了,临了还是要恶心她一回,“那旁的都不说了,你的婚期在什么时候?等把老太太接回来,还是要通禀老太太一声。你爹娘都不在了,祖母是易家的长辈,你出阁之前总要拜别祖母的,到时候把老太太接来……”
    “我看就不必了吧。”
    易大娘子自以为说得合情合理,不想对面的姑娘回了个干干净净,“爹娘虽不在了,但灵位还在,就在西边园子里供着呢,不必劳烦祖母。况且侄女出阁,长辈们总要添妆奁的,多了你们艰难,少了你们又拿不出手,所以还是别讲究那些虚礼了,各自过好日子就是了。”
    易大娘子这回真是无话可说了,半晌道:“般般,你是不打算与父辈的人往来了吗?”
    明妆仍是慢吞吞一笑,“我还是那句话,长辈们要是愿意,大可来坐坐,易园的门一直开着呢,几时我也不能把人往外赶。至于是亲还是疏,其实我不说,彼此也心知肚明。总是面上过得去就行了,等日久年深,若是冰释前嫌了,再论一家子骨肉吧。”
    可见路都堵死了,此行也就这样了,闷了半日没有开口的罗氏到现在才吱声,强撑着笑脸道:“小娘子的姻缘顺遂,就是最大的好事。我前几日还和你大伯父说呢,郡王是故交,将来一定会待你好的。你们如今爬上这样高位,我们这些不入流的亲戚是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只要不给你们添麻烦已然是造化,你的婚仪,若是不愿意让我们参加,我们不出面也无妨……”
    易大娘子听得直拧眉,忍了又忍,转头对明妆道:“大喜的日子,连娘家人都不见一个,传出去不大好听吧。”
    明妆神色淡漠得很,“到了那日,一应有我外家张罗,老宅的亲戚要是愿意来,两桌酒席我还是置办得起的。”
    这就是说与宾客无异,袁家倒成了主家,他们这些姓易的靠边站,如此一来,脸面全数丢尽,还不如不来!
    易大娘子啰嗦半日全是无用功,虽恨得牙痒,终究已经拿这侄女没有办法了。人家如今既有诰封,又许了王侯,过门还要升上一级成为一品的国夫人,自己这等平头百姓往日还能摆摆长辈的谱,如今这长辈是不值钱了,说的话也没有半点分量,今日来这一趟,全是自讨没趣,还不如快些走,省得打脸。
    可这罗氏是个奇人,你让她说话的时候她不说话,你示意她走,她却要赖着再讨一讨人情,眼巴巴对明妆道:“般般,你大姐姐往日不懂事,姐妹之间总抬杠,我已经狠狠教训过她,她也知道错了。今日本想跟着一块儿来瞧你,又忌惮你生她的气,不敢登门。我想着,你们姐妹终归是一根藤上下来的,将来我们老了,你们兄弟姐妹还要走动……般般,你姐姐的亲事眼下倒成了难题,相看几家总不能成,说到底还是因着祖母的缘故。”
    提起那个凝妆,明妆便作头疼,“我先前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大伯母要是还想劝我向圣人求情,就免开尊口吧。”
    “不不不……”罗氏摆手不迭,“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们姐妹往后勤走动走动,就图个热闹好看。横竖让你大姐姐沾点光,将来夫家瞧在你们夫妇的份上,也可少些挑拣。”
    然后凝妆好打着他们的旗号,仗着他们的势,在夫家继续蛮不讲理,横行霸道?
    罗氏殷殷期盼,两眼只管紧紧望住明妆不放,无奈最后等不来明妆的妥协,她淡声道:“我出了阁,一切要以郎子的喜恶为重,郡王的脾气,大伯母不是不知道,三句话不对就要打杀,我怕大姐姐万一哪里不留神触怒了他,到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我岂不是对不起伯父和伯母吗。”
    想起李宣凛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罗氏果然哆嗦了下,当初元丰冒犯了明妆,他一下子将人吊得那么老高,就知道是个会下死手的。凝妆又是个憨蠢不知知进退的,倘或又犯到李宣凛手里……还是算了,比起小命,能不能嫁个好门户,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姑嫂两个白来一趟,想好的目的一个都没达到,心里虽憋屈,却也无话可说,最后生硬地道了别,勉强道:“若是有用得上咱们的地方,只管打发人来传话。”
    不过一句客套话,谁也不会当真。明妆应了声好,转头吩咐找赵嬷嬷:“替我送送大伯母和姑母。”
    赵嬷嬷站在槛外比手,“两位大娘子请吧。”
    易大娘子和罗氏无奈,只得跟着往大门上去了。
    商妈妈看着她们走远,叹道:“郎主要是没能平反,小娘子也没有受荫封,恐怕他们就忘了有这门亲戚了。既是这样,还厚着脸皮来做什么,还要让凝娘子与这府里常来往,倘或答应了才是招惹祸端,那就是个祸头子,将来哪家受蒙蔽聘了她,才是苦日子在后头呢。”
    明妆笑了笑,“难听话都说了,想必他们也不会再惦记了。只是我那姑母真是和祖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脾气秉性都一样,也是奇了。”一面说着,一面踏上长廊回到了上房。
    芝圆等了半晌,见她回来便问怎么样,“八成又拿什么至亲骨肉说情了,你落难的时候不理你,你一旦出息了他们就来认亲,这易家老宅的人真是一副穷酸饿醋模样,一辈子不要理他们才好。”
    “已经回绝了,我不缺这样趋吉避凶的娘家人。”明妆携了芝圆的手,赧然道,“我现在什么都不去想,只是一心等着出阁来着。你不知道,每日睁开眼睛就盼着天快黑,说不出的着急。”
    芝圆笑得会心,“我是过来人,我懂你。”边说边掰手指头,“还有二十来日,一眨眼就过去了。”
    是啊,还有二十来日。
    明妆转头望向檐外的天,穹顶澄净如一泓清泉。不知是哪个行人在墙外哼唱,悠扬的歌声飘进园子里来,抑扬顿挫地吟哦着:“餐花饮露小夫人,玉壶冰雪照青春……”
    第83章
    一对黄鹂飞过去了, 留下两声清脆的鸟鸣。
    盛夏时节,园中草木葱茏,树顶枝叶茂盛,躲在其中的知了声嘶力竭地高唱着, 到了傍晚时分也没有停歇。
    门前人来人往, 两个婆子搬着好大的木桶进来,招呼着, “冰来了, 冰来了……”
    盛装的贵妇和贵女们“哟”了声, 赶紧让开一条路, 两个小女使揭开铜鉴的盖子,将敲碎的冰块一一放进去,收拾好后擦去滴落的冰屑,又却行退出了上房。
    房里早就点了红烛,一整天燃烧不断, 新妇子坐在妆台前, 由十全的梳头妇人绾发梳妆。家里姐妹们帮着内外张罗, 静言是个沉静的性子, 她一直伴在明妆身边,帮着递一递胭脂, 递一递首饰,和明妆曼声闲谈, “今日怎么没见老宅的人?那个凝妆和琴妆, 都不曾来。”
    明妆嗯了声, “我和她们素来玩不到一块儿去, 今日也没指望她们来。”其实来了不过讨嫌, 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静言听了, 略沉吟了下道:“那个琴妆,如今和柴家人走得很近。”
    明妆闻言转头看她,从她讳莫如深的表情里,窥出琴妆又要粉墨登场了。
    “和柴家哪个走得近?同姐夫没关系吧?”
    静言腼腆地低了眉,她与柴家三郎过了定,还没有完婚,明妆管人家叫姐夫,她很觉得不好意思,但也不去反驳,抿唇笑了笑,“倒不是和他,是和他大哥。”
    明妆愈发瞠大了眼睛,“柴家大公子不是早就成亲了吗,怎么还与她纠缠不清?”
    静言说可不是,“他院里有妻有妾,大嫂是新平开国伯家的嫡女,也是一等一的贵女出身,知道了这件事,气得简直昏死过去。那日来和我说,我听了只觉扫脸,咱们和易家好歹还沾着一点亲,那琴妆是闺阁里的姑娘,好好的,做什么要去和有妇之夫勾缠。”
    所以说啊,早些和易家断了往来是最明智的决定,那凝妆和琴妆从小就不得好的引导,加上祖母褫夺诰封,自觉以后不会有好姻缘了,一门心思巴结煊赫的门庭,连脸面都顾不上了。
    难怪上回姑母和大伯母登门,却没见二伯母齐氏的身影,想是自觉抱上了粗大腿,等着人家想法子安顿琴妆吧!可是这样的事,哪里有好结局,人家的嫡妻行端坐正的,又是那样好的出身,就算勉强挤进柴家门,也没有好日子可过。
    只是难为静言,要去面对这种事,明妆握了握她的手道:“下回大嫂再与你说起,你就推个一干二净,就说我与琴妆早就不来往了,你与琴妆更是不沾边,大嫂该怎么处置是她的家务事,不必看着你的面子。”
    静言听了点头,“我原说碍于你的情面,不知道你们之间处得如何,真要是闹起来,老宅没脸,恐怕也牵累了你。既然你与那头不来往了,那事就好办了。”
    明妆只是叹息:“我那二伯,好歹也是官场上混迹的,怎么女儿弄得这模样,往后还怎么见人!”
    静言道:“内宅的事,是主母管教不严所致。想是有一颗攀高枝的心,却没有正经的婚事能议,慌起来就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里正说着,周大娘子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匣子,见了静言笑道:“二娘子先回避,容我和般般说两句私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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