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晨星(2)

    「允晨，妈妈可以进来吗？」高兰芸抱着铁盒站在门外，轻轻敲了几下。
    「可以。」方允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听起来闷闷的。
    高兰芸打开门，走进他的房间，方允晨已经将房间弄得一团乱，床上、地板全都是散落一地的衣物，而方允晨正随意将几件衣服丢进行李箱里。
    高兰芸感到一阵鼻酸，她忍住想哭的感觉，将铁盒轻轻放到书桌上，柔声说道：「妈妈刚刚把东西都捡起来了，它们都在铁盒里面。」
    方允晨默不作声，但眼泪却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沾湿了行李箱里的衣裳，水渍在布料上逐渐扩大。
    半晌，方允晨终于开口说话，却带着一点鼻音。
    「……妈，」他背对着高兰芸，半个人落入阴影里，「你也觉得我很丢脸吗？」
    那彷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兰芸终于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她走到方允晨的面前，捧着他的脸颊，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自己却早已泣不成声。
    她不断地说道：「不会的，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觉得丢脸……」
    「那我，」方允晨哽咽，「我不正常吗？我喜欢男生是不正常的吗？」
    其实高兰芸内心正在纠结要怎么谈论这些，看到方允晨发红的眼眶，五味杂陈之下，她紧紧的抱着这个脆弱的孩子，却组织不出完整的语言，只能和他一起流泪。
    在离开这个家之前，方允晨向方玖说了一句「不要让李烜知道这些事，也不要去烦他」，而方玖欣然的答应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不想让李烜承受跟他一样的苦痛。
    他想要他的小狐狸，即使没有了小王子，也可以一直快快乐乐。
    ＊＊＊
    早晨的空气特别清新，旭日尚未升起，街道瀰漫着仍未散去的雾气，格外朦胧。方允晨早早就搭上轿车，他盯着窗外熟悉的景物，似乎是想趁离开前，多看几眼，将它们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司机将车子停在某个路口，等待绿灯时，方允晨忽然拜託他：「司机叔叔，可以先去一趟学校吗？这个路口右转之后直走就是了。」
    「可是老闆说……」司机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忘在学校了，不会耽误班机时间，拜託你。」
    司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好吧，那不要跟老闆说喔。」
    「当然。」方允晨浅笑。
    于是在红绿灯切换顏色时，车子便向右转，往那条对于方允晨再也熟稔不过的方向驶去。
    这个时间到校的学生不多，方允晨站在校门前，明明应该是早已看到厌烦的校园，此刻他的心情却有些五味杂陈。
    方允晨开始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再跟李烜多说几句话。
    他步上中庭的长石板的步道――他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原来长石板上佈满了青苔，缝隙中还有初发的新芽，经寒风傲骨的玩弄。
    长石板步道的终点就是教学大楼，他踏上川堂前的阶梯，一、二、三、四、五……然后是直通四楼的楼梯。
    方允晨之前总觉得麻烦，他不解为什么学习知识前还需要先藉由爬梯来训练体能，要是教室能在一楼就好了。可他现在却希望，教室能再更远一些，这样他就可以欺骗自己，他还没抵达终点，还有一点时间。
    四楼的走廊空荡荡的，杳无人烟，只有鸟儿在枝头啼叫着。警卫已经将教室的门锁都打开了，方允晨迈开脚步，走向蕴藏着他所有青春的地方。
    气象预报说了，因为锋面的影响，今天有很大的机率会下雨，有别于方才出门时的清朗，现在的天空已经乌云密佈了，没有光线的教室，看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灰，令人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冷意。
    方允晨从口袋里拿出一只信封，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在牛皮材质的信封上，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他缓缓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将信封放到了抽屉最深处的位置。
    他希望李烜能发现这封信，却又不希望李烜看到。
    方允晨轻轻拉开自己的椅子，趴在桌面上，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以前，他的眼角馀光全都是李烜，只要一转头，他就可以看见他，李烜有时候会不小心打盹，但大部分的时间总是在低头抄笔记，再偶尔，他会转过头，要方允晨别再盯着他看，然后塞给他一颗糖果，再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听课。
    四年很长吗？
    方允晨没有概念，可是他感觉，只要没有李烜，就连一天都是苦不堪言的。
    一千四百六十一天，那将会是苦闷到无以言喻的生活吧。
    方允晨也想过逃跑，可他不能，如果他不去面对这一切的话，受伤的就会是李烜。
    「谢谢，对不起，还有……再见。」方允晨站起身，手指浅浅拂过李烜的桌面，试图留下一点温度。
    他悄悄闔上教室的门，安静的彷彿没有任何人来过，只有教室内被扬起的灰尘，在空气中乱了方向、飘忽不定，最后随着微风，落在一个原本不属于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