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再见

    人是会得寸进尺的，鬼曾经是人，当然也一样。
    詹婉悦拿到第一次水果塔后就十分厚脸皮地和萧东悦要了第二次第三次，并且各种软磨硬泡，全看在对方嘴硬心软的份上。
    萧东悦买是买了，但有一个大问题：被灵体吃过的东西基本上都还是可以食用的，但他不喜欢吃甜食，而且被詹婉悦吃过也没味道了，他根本不想碰。
    于是那个供品甜点的下落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往常那一点点饭菜萧东悦都拿去餵流浪猫狗了，公寓后头有很多，但甜点这种东西虽然被吸光了精气也只是没了味道，热量脂肪等等都还是在的，拿去餵流浪动物怎么看都不太好。
    萧东悦吃过，其实还嚥得下去，那天的水果塔他就吃了，大概还有两成的味道在，也不知道是詹婉悦没吃完还是平常就这样。
    他其实没有特别想知道答案，于是也没问。
    萧东悦想了半天，最后全挑自己爱吃的，詹婉悦吃完后他还可以接收。
    詹婉悦那是寄人篱下，吃什么轮不着她说嘴，于是自从水果塔以后她只得到抹茶冻、黑巧克力酥、蔓越莓蛋糕等甜度很低的点心。
    「你真的母胎单身吗？」詹婉悦小小口地切了一点点提拉米苏，萧东悦今天口误了，看着蛋黄派和店员说了提拉米苏四个字，事后也没改，就将就着拿了回来，于是成了詹婉悦求而不得的美食。
    萧东悦扫了她一眼，「对我表示过有意思的人可以塞一台公车。」
    「我知道啊，我说其中有没有你看得上眼的？」詹婉悦一直十分纠结这个话题，她喜欢到人到底有没有和人恋爱过？「虽然我觉得你把女朋友气跑的机率挺高的，但应该还是有受得住你的人吧？」
    「我喜欢活的。」萧东悦到这个时候了还没有放弃一开始的藉口。「没有，都没有，我不会抱着试试的心态去和没感觉的人交往，你更不可能，不用问了。」
    「不要这么打击人嘛……」詹婉悦被这种冷酷的答案砸惯了，现在也没剩多少反应。
    萧东悦瞇着眼睛看她，总感觉这女鬼衣服的顏色淡了一点，错觉吗？他可没听说过死人的衣服还会掉色。
    「噯，不然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詹婉悦来了兴趣，追问道，「感觉你小时候很可爱欸，有照片吗？我好好奇喔，还有那个、毕业照之类的有吗？我想看你穿制服……」
    萧东悦冷笑一声，「你想知道？」
    詹婉悦用力点头，她好奇得很。「如果你肯说的话我当然想知道……不说的话也没关係，我就是说说，你知道的。」
    萧东悦看了她好半天，拿筷子又夹了点青菜，看着绿色的东西缓缓地道：「我小时候跟你差不多。」
    詹婉悦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一僵，萧东悦挑了下嘴角，继续道：「你说你爸都在赌博，我反过来，我妈都在赌博。」
    「我爸早死了，她也没养我，反过来我还觉得是我在养她，帮同学写作业啊跑腿什么的，年纪到了就去打工，她还会跟我讨钱，所以在来我就搬出去了。」他把菜塞到嘴巴里，嚼完嚥下后才又道：「家里翻不到钱她就打我，有时候也会带朋友回来，然后她朋友赌输了也会打我，我不知道我妈是不是把我租出去当人家的受气包收钱。」
    所以他才讨厌女人。
    詹婉悦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怔怔地看着萧东悦，对方没有发现她的视线，自顾自地继续道：「懂了吧？我根本不想跟任何人有牵扯，或是有什么深入的交流。」
    「包括你。」
    詹婉悦刚要说什么，一听这话又闭上了嘴，她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双唇，双手揪着裙摆，终于还是忍不住，颤着声音问了一句：「……我真的很烦吗？」
    萧东悦往椅子上一靠，「我没这样说。」
    詹婉悦肩膀刚一松，萧东悦又继续道：「但不代表就是喜欢，我说过很多次了吧？我们两个不要有什么太麻烦的关係比较好，你知道亡灵的投胎时间是固定的吗？快点下去地府报到吧，时间超过了要等几百年你不知道，我可不想死了之后在地府还看到你。」
    詹婉悦好像看透了什么，笑了笑，「你是在用你的方法关心我吧？我知道的，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拿投胎这事开玩笑。」
    萧东悦喔了一声，「我以为你会以就算在地府也要等我这类的句子来表示你追我的决心。」
    「也不是不行。」詹婉悦绕着椅子飘了半圈，「不过说了你也不会高兴的吧？既然没必要就不用说了啊，刷不成好感度反而还会扣。」
    萧东悦嗯了声，这傢伙现在还挺明白事理的。
    「你放心。」詹婉悦笑笑，「我这种鬼啊，有执念这种，需要先把执念消除才会进入轮回，在执念未消除之前鬼差是无法把我带走的，自然也不会有超过投胎时间一事。」
    萧东悦有些惊讶，这女鬼还知道得挺多。
    「你知道就好。」他淡淡地道，既然是个人选择，他也不好过问什么。
    「但我觉得啊，」詹婉悦又开口了，「你说你爸早死了，但毕竟你也是他的孩子嘛，你有看过他吗？」
    萧东悦摇摇头，他倒是没看过他爸的灵体，可能早就去地府报到了。
    「我相信他一定是爱你的，还暗中保护了你。」詹婉悦露出一个笑容，「不都给你取名悦了吗？都说名字里包含了家长对子女的期待，他一定是希望你开心的吧？」
    萧东悦不知道詹婉悦这么能扯，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詹婉悦看着萧东悦得表情特别开心，又飘了起来。
    萧东悦叹了口气，这女的就是油嘴滑舌。
    不过……他瞇了瞇眼，刚才好像真的稍微透过詹婉悦看到后面的椅子了。
    不可能吧？
    但一个星期过去，当詹婉悦粉红色的洋装成了白色，黑色的内搭裤变成深灰色时，他终于察觉到了真的有哪里不对劲。
    灵体的身形变淡有两种可能，一是气力不足变得虚弱，这种常出现在被攻击或是新生的鬼魂上，但按照詹婉悦的说法她已经死了将近半年，萧东悦的家里也不会有她以外的鬼魂，被攻击的机率等于零，所以这个假设不可能存在。
    那就是第二种了。萧东悦闔上眼。
    第二种可能，如詹婉悦说的那样，她了结了执念，即将进入轮回。
    詹婉悦后来又和他说过，有着强大执念的鬼魂都会像这样，先解决掉自己的心愿后才走下黄泉路，去该去的地方，所以詹婉悦这是解决自己的愿望了？真是谈恋爱？
    他可几乎什么都没有做。
    不过詹婉悦好像没有发现自己的异状，依然每天对萧东悦拿回来的甜点象徵性抱怨一下，八卦几句他的过去，点评一下今天萧东悦的工作状况，表达一下对他的关心，对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一字不提。
    最后是萧东悦真看不下去了，詹婉悦拿着汤匙的手已经透明到可以看见不锈钢餐具，他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变透明？」
    刚把食物送进嘴里的詹婉悦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可以让不包括萧东悦的男性融化的笑容：「你还是有在注意我的嘛。」
    「废话，都快要不见了，鬼才没发现。」萧东悦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句话骂到了詹婉悦，「怎么？心愿完成了？你对恋爱的要求这么低？」
    「我吗……」詹婉悦放下汤匙，闔上了眼睛：「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我的愿望是找到一个长得好看、年纪比我大、对我好又温柔，凡事都会听我的话的男孩子谈恋爱。」
    萧东悦皱眉，他不觉得自己有符合前两项以外的条件，所以她的心愿真的不是谈恋爱？
    「但来你家大概一个月后我就发现了，我只是想要有一个人疼我而已。」她张开眼，睫毛搧了两下，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不限什么形式的那种照顾，我觉得你把我当妹妹。」
    萧东悦：「……」
    他是独子，才没有这么麻烦的妹妹，也不想要。
    「总之我觉得你对我很好了，带我回家，主动想办法解决我的问题，很多要求我提了你再怎么不爽隔天还是会答应……」詹婉悦扳着手指细数，完了勾勾唇角，「半年，够了。」
    萧东悦还想说话，就见詹婉悦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身后的椅子和墙壁越来越清晰，明显是要消失了。
    「这段时间以来打扰了，真的很谢谢你。」她站起身，对萧东悦鞠了个躬，「没能打动你我很遗憾，儘管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个不太可能的任务……我们之间就这样吧，有缘分的话一定会再相会的。」
    萧东悦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对方，詹婉悦笑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臂，让萧东悦扣上。
    寒冷的阴气窜过，对方的手指穿过她的手臂间，扫在了那串字母手鍊上。
    詹婉悦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形体，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萧哥，再见。」
    萧东悦握上了拳头，但只抓到一把空气。
    他望着面前的空无一人，今天烧给詹婉悦的那个小蛋糕只被切掉了一角，正餐用完的空盘子还堆在一旁。
    萧东悦拿起盘子转身进了厨房，把蛋糕倒进了厨馀桶里，盘子放进水槽，接着拿出放在厨房柜子里头的整袋线香以及打火机，收进了客厅电视柜最底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