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4)

    陆昔候内视丹田内温养着的灵剑，灵剑轻轻震动，果然已经有了意识。
    陆昔候踌躇片刻, 还是没能叫师祖，他道：老城主。
    叶凝一笑，这是什么称呼？叫得那么生疏。
    陆昔候看着他疲惫的表情, 内心中有些抱歉，不过还是没有改口，天色已晚，老城主不妨先歇息一晚？
    也成。叶凝一没有为难他，给我找间客房罢。
    好。陆昔候亲自迈腿, 您跟我来。
    陆昔候带他到他以前住了院子。
    这么多年过去，清洛从不曾使用他曾经住过的院子，而是另外开了间院子作为主院。
    陆昔候入主城主府以来，不仅和师父一样，保留了这位老城主住的院子，连自己师父的院子都没动过，而是另外又开了一座院子。
    城主府人丁单薄，封存的院子多得是，陆昔候他们开拓的地方并不多。
    此时叶凝一的院子还维持着他离开时候的模样，因避尘法决，里面连灰尘也没有，仿佛他只是早上出了个门，晚上回家。
    叶凝一轻轻推开门，目光从这边一直看到那边，充满了物是人非的伤感。
    静静在门口停了一会，他迈腿走近书房，宽大的书桌旁边是架剑架，恍惚间，剑架上那把灵剑还架在上面。
    他伸手抚上剑架，脸上表情有瞬恍惚。
    后悔么？
    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叶凝一转头看，一身红衣的清洛站在后面，成人身形，面目平静，谁也看不出他们一小时前还狠狠打了一架。
    叶凝一苦涩的目光扫过书房里熟悉的玉简书册，短促地笑了一下，后悔死了。
    他两只手撑在书桌上，疲惫至极般叹口气。
    清洛过去，将宽大的圈椅轻轻一踢，踢到他身下，自己抓过另一张圈椅放到身后坐了，从储物戒里取出无尽酒，手夹着两个杯子，一杯放叶凝一身前，一杯放自己身前，举瓶筛酒。
    叶凝一目光落到透明微黏的酒液上，你也学会喝酒了。
    是。清洛淡淡说道，在遇到陆昔候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酗酒度日。
    清洛举起酒杯。
    叶凝一和他碰杯。
    一杯酒下肚，清洛冰雪一般的脸颊涌起一抹红晕，他将酒杯一顿，架打完了，酒也喝完了，你欠我个解释。
    叶凝一道：我说从未背叛过你，你信么？
    清洛看他，你说我就信。
    哈。叶凝一似哭似笑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怪音，这事很简单，从头到尾不过造化弄人。
    清洛一双沉静的眸子抬起来对着他。
    叶凝一以手掩面，咬着牙道：我渡劫时被卷入时空乱流，当时甚至来不及带上你，等我破开时空乱流，便到了仙界。
    仙界下面的大世界数以万计，小世界更是不计其数，我找不着你，不敢轻易破空，怕迷失在时空乱流中再无缘见你。
    清洛曾经是他的剑灵，对他的各种反应了如指掌。
    几乎在他说第一句话的瞬间，清洛便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再给他倒了杯酒，清洛低声问：后来呢？
    自那以后，我日日守着界碑等待，期望看到和你有关的信息，只是等了这么久，也没看见，直到你神识铺满整个灵央，异常显眼，我认了出来，便想办法下来了。
    叶凝一竭力说得轻松些，颈侧的青筋却仍是暴起。
    清洛看了他好一会，又给他倒了杯酒。
    叶凝一一口闷了，赤红着眼睛看清洛，我已是真仙之躯，无法在这个世界久待，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清洛喝了酒，看向他的眼神迷离起来。
    叶凝一屏息等待，见清洛沉默片刻后，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胸腔，苦涩道：你回来晚了，我已是陆昔候的本命灵剑，再不可能跟你回去了。
    那我们便不做主人与灵剑。叶凝一目光定定看着他，哑着声音开口，你愿意么？
    浓郁的怅惘将清洛的心牢牢裹住了。
    他苦笑了一下，无论我愿不愿意，我们都回不去了。
    只要你愿意，我便有办法。
    清洛摇头，那是我徒儿，我不可能伤我徒儿。
    我亦无意伤他，只要你愿意，我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什么法子？
    叶凝一道：保证不让他受伤的法子，阿洛你若不放心，我可发天道誓言。
    不必。清洛叫住他，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品性。
    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积满了沉重的失望。
    既然如此，跟我走吧。叶凝一看他，涩着嗓子道，你不在这几千年，我心中常感到难过。
    清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神剧震，抬头与他对视。
    阿洛，我并未撒谎。叶凝一深深叹口气，你不在我边上，我总觉得心里像空了一块。
    叶凝一心中空了一块，清洛这么多年来，又何尝不是这个感受？
    清洛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你让我想想。
    第131章 分割
    陆昔候完全没想到, 他师父最终决定要跟叶凝一去仙界。
    为什么啊？陆昔候瞪大眼睛，就差嚎出来了，灵央多好, 地方熟悉，我们也在, 去仙境生活要是不太习惯怎么办？
    陆昔候看了清洛后面的叶凝一一眼，磨磨牙，师父, 您再想想。
    清洛道：我想清楚了, 灵央城交给你我很放心。
    我不大放心啊，你不在这里, 我跟缺了主心骨似的。陆昔候央求道，师父，您留下来罢, 日后我们一起去仙界。
    陆昔候从不怀疑自己的天赋, 继续修炼下去，飞升必有他一席之地。
    他若是飞升了，身为他本命灵剑的师父自然也能跟着一起飞升。
    要陆昔候说，根本不必跟着叶凝一。
    主要叶凝一在他这里信誉不行。
    清洛道：既然如此, 我们日后一道在仙界重逢。
    师父陆昔候说完，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最终只能叹息一声。
    叶凝一看着他郁闷的脸, 道：你师父与我，曾两人一体，我会照顾好他，你不必担心。
    陆昔候完全没法不担心，郁闷道：这样的保证想必您之前也说过了。
    叶凝一叹息着承认, 我已经弄丢过你师父一次，今后不会再弄丢了。
    陆昔候对上他的眼睛，完全猜不出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者全是假的。
    叶凝一道：阿洛已经成为你的本命灵剑，在去仙界之前，还得再炼一把，安放阿洛的意识，也和你解绑，我们还要多待几日。这几日中，你有什么想问的事都可以问。
    陆昔候沉浸在即将分别的伤感之中，并没有想问的事情。
    叶凝一又道：昔候你是阿洛的徒弟，也算我半个徒弟，有什么修行上的疑惑，我亦可以帮你解答。
    陆昔候有疑惑，却并不想问叶凝一。
    他不答话。
    隋寒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多劝。
    叶凝一见他这样，倒笑，左右还有几日，你可趁这个机会多想想，看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与阿洛许久没回来，这几日会在灵央中逛几圈，你有问题传音给我们便是。
    陆昔候臭着脸，依旧没有回答。
    等叶凝一他们走后，陆昔候郁闷地和隋寒抱怨：你听听他的话，表面上为了我好，仔细一想，这分明是说他和师父更亲密嘛。
    隋寒也没法，只好摩挲了下他的脊背，示意他淡定。
    陆昔候与家里通讯时，特地提了一下。
    他爹认识叶凝一，道：你师祖人品还行，他既然做出了保证，想必会说到做到。
    陆昔候道：师父一定要和他去仙界么？
    这对于你师父而言并不是坏事，去仙界要比留在修真大陆合适得多。他爹道，你有你的路，你师父有师父的路，对他而言，选择去仙界才最合适，你不要阻碍他。
    陆昔候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复，沉默片刻，他点头给他老爹传音，我知道了。
    经过老爹劝解后，陆昔候对叶凝一的态度好了些，不过也只是不在板着脸当陌生人，要说多亲密，也没有。
    叶凝一自认为长辈，并不和陆昔候计较。
    陆昔候拖延多日，那个分别的时刻最终还是到来了。
    叶凝一和清洛带陆昔候到灵央一处废气灵脉当中。
    这条灵脉废弃已久，已经变成了一条火脉，里面到处都是岩浆山火，寻常修士根本不会来这里。
    这里除了火还是火，只有极少数生物在这里存活。
    陆昔候不太明白他师父和叶凝一带他来这里的目的，眼神里满是疑惑。
    叶凝一道：阿洛已经成了你本命灵剑，现在我要想阿洛的本体和你本命灵剑分开来，在这里重新炼制。
    这要如何重新炼制？陆昔候警惕地后退了一步，重新炼制对师父有损伤么？师父经过这么多次折腾，本体已经很脆弱了。
    不会。叶凝一淡淡道，我保证，这个重新炼制无论对你师父还是对你，都没有任何损害。
    陆昔候依旧秉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清洛在旁边说道：听你师祖的，他现在已是真仙境，法随言出，不必担心。
    陆昔候立刻应下来，是。
    叶凝一道：将阿洛的本体取出来。
    陆昔候从丹田中取出师父剑，交给叶凝一。
    叶凝一收手捧着灵剑，手有些颤抖，抚摸片刻后，对清洛点头。
    清洛似乎叹息了一声，而后纵身跳入灵剑当中，再不见踪影。
    叶凝一问陆昔候，大屏蔽术会么？
    陆昔候点头。
    大屏蔽术乃是修士屏蔽自己的本命灵宝或本命灵兽的一种法术，修炼起来并不难，唯一的要求就是修炼者神识必须特别强大。这种屏蔽术的原理乃是将一部分神识割裂开来，暂时摒弃，若神识不够强大，根本无法将神识分成两份。
    陆昔候剑术平平，符箓一道也不算顶尖，唯有神识一道，在日夜开放锤炼下，堪称返虚境第一人。
    他用起大屏蔽术顶多觉得吃力，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更不必像其他修士一样担心，用了这大屏蔽术，日后神识是否会崩溃。
    叶凝一端详他表情，笑了一下，很好，你会大屏蔽术倒是省事了，先将你附着在本命灵剑的神识屏蔽掉罢。
    陆昔候点头，稍等。
    你慢慢准备，务必万无一失。
    陆昔候深吸口气，在旁边盘腿坐下，主动切割自己的神识。
    活生生的修士主动切割神识的滋味十分难受，陆昔候的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抖了起来，那是忍着剧痛忍的。
    尽管如此，他运起大屏蔽术切割自己神识的动作还是毫不犹豫。
    他师父说听叶凝一的，他便能做到。
    叶凝一看着他侧脸，那张脸上还残存着几分少年纤薄感，让他看起来更精致，也更脆弱。
    这么一条看着精致脆弱的龙却硬生生将灵央抗了起来，此时更是毫不犹豫地切割神识。
    这条小龙比叶凝一想象中的要坚毅得多，叶凝一看向他的目光中甚至带着几分欣赏。
    一点一点，陆昔候咬着牙，将师父剑从神识感知中硬暂时切割出去。
    等大屏蔽术用完，他牙根都酸软了，顶着一腔血腥气，对叶凝一道：我这边好了。
    辛苦。叶凝一朝他一点头，而后反手将清洛本体对准自己胸腔，毫不犹豫捅了过去。
    陆昔候眼睁睁看着长剑穿透他胸腔，从他背后捅出去。
    ？！！！陆昔候瞪大眼睛，顾不上神识切割的疼痛，猛地站起来扑上去，你疯了？！
    第132章 再会
    陆昔候震惊得连敬语都不用了。
    叶凝一堂堂真仙境仙人, 只是轻轻伸手一划，便与陆昔候隔开成了两个世界。
    陆昔候的声音传不过去，动作也传不过去,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剑桶穿了他之后又被拔出来，剑刃上都是金红色的血迹。
    以陆昔候的境界, 直视仙人血甚至让他的神识感到痛苦。
    尽管如此，他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叶凝一。
    叶凝一直接从自己胸腔里拉出一段雪白的肋骨。
    那段肋骨也就一尺来长，晶莹剔透, 甚至有些温润如玉。
    谁也想不到, 这居然是一段仙人骨头，被人硬生生从身体里掏出来。
    这段肋骨很温润, 叶凝一的表情也很镇定，甚至有些温和多情的味道。
    陆昔候却愣是从他身上看到一种疯狂。
    陆昔候现在终于相信众人对他的评价这位纨绔出身，少年天才, 非常洒脱。
    确实很洒脱, 洒脱不到一定份上都干不出这事，洒脱得完全进化成了疯狂。
    叶凝一全然不管咫尺之遥的陆昔候。
    他抽出了自己的肋骨，手一挥，将清洛的本体举起来。
    清洛本体在他手中迅速融化, 最后熔融成水状。
    陆昔候大惊，试图突破他设下的障碍，抢过去那边, 阻止他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