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3)-来信

    吃饱饭后，林雅嫻带着许维汤返回住处。正当许维汤随后踏进屋内时，林雅嫻将套房连接小阳台的落地窗窗帘一把扯开。
    「不要开灯。」林雅嫻说。
    她背对着许维汤拉开落地窗，从地上抓起一颗小按钮，喀——
    数颗圆型小灯泡同时亮起，印入许维汤眼帘的不再是那个满是沙尘，空无一物的小阳台，取而代之的是布置过后，充斥着温馨鹅黄灯光的小空间。
    小阳台中央摆着一个小巧的塑胶收纳桌，桌上放着一个八吋的方型蛋糕，是提拉米苏。
    「小菲学姊说，每一年都是起司蛋糕。但是，最后那一年开始，是提拉米苏。」林雅嫻同时拿起桌上的蜡烛和打火机。
    「我记得…」许维汤眼泪潸潸落下，「我记得小菲也都是这样帮我庆祝的……」
    那年，是梁诺菲最后一次为许维汤庆祝。她将往常的原味起司蛋糕，换成了提拉米苏。
    「提拉米苏？」许维汤有点意外，居然不是她最爱的起司蛋糕。
    「这间很有名，我吃过了！很好吃的！」梁诺菲将脑袋靠在许维汤的肩膀上撒娇的说。
    「哈…我知道你很喜欢提拉米苏，可是你明明知道我讨厌咖啡的味道啊…」许维汤像个被惯坏的小公主嘟起嘴巴。
    「好～我知道～但这次是特别的生日嘛！这个蛋糕可是有含意的喔～」梁诺菲抬起脑袋看着许维汤，并抚摸她嘟起的朱唇，语气浪漫又温柔。
    「我知道啊！意思是＂带我走＂嘛～！」这次换许维汤撒娇。
    「呵呵！其实pickmeup的意思，也可以是唤醒我。」梁诺菲微笑。
    「而且…你知道，提拉米苏和二战后的义大利妓院息息相关吗？」梁诺菲的语气充满曖昧，眼神闪烁。
    「嗯？什么？」许维汤不像梁诺菲见过很多世面，周游列国，有各式各样的国际知识和丰富的观点，打从出生，她就没离开过眼前这个女人，她天真的将梁诺菲视为全世界。
    梁诺菲再次微笑，此时稚气的脸上，多了点煽情，「你知道里面的成分吗？」
    许维汤很单纯地摇摇头。
    「里面加了高热量的起司和浓郁的可可粉，那个年代不会加糖，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咖啡因。」梁诺菲说，「欧洲的咖啡都是浓缩的，espresso，你知道吧？」
    许维汤看似点头又看似摇头。
    「所以，这是义大利妓院为了让客人雄风大振，或是事后帮助客人提神而提供的甜点。」
    「事后？」许维汤不解，「事后为什么还要提神？」
    「哈…因为还要回去上班或是守卫啊！笨蛋！」梁诺菲在许维汤的额头上，用指头轻轻弹了一下。
    「哎呀！」许维汤紧紧闭上双眼，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双唇传来湿润又温热的熟悉触感。
    「汤…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两人说完，双双闔上含情脉脉的两对眼睛，慢慢靠近，慢慢交换彼此的呼吸。
    经过一晚的缠绵交错，两人睡得特别香甜，那是她们的第一夜，却没有人知道那也是最后一夜。
    许维汤在晨阳中甦醒，她眨眨眼睛，醒来的第一眼，竟是身边赤裸裸的梁诺菲，许维汤想都没想马上伸手紧紧抱住这样的美好，不可置信。
    「你带我走，我们私奔，好吗？」梁诺菲转身靠在许维汤怀里，好像早就清醒了。
    「哈！你在说什么啊？」
    「我们离开这里！去…去法国！不、不对…旧金山！旧金山好了！！！我们搬到卡斯楚街吧？」梁诺菲激动不已。
    「慢、慢着。菲菲，你现在是认真的吗？」许维汤挪动了一下身子。
    「当然啊！我很认真！只要你点头，我们就走！所有事情都我来准备就好！」梁诺菲继续靠在许维汤的怀中说道。
    「可是…你不觉得在这里生活，也很棒吗？我们……」
    「不行！我爸妈他们！……」
    「他们？」
    「他们要我毕业后直接去美国…」
    「毕业…？」许维汤低头想了想，「下个月！？」
    「嗯。」
    「要不要我去跟阿姨说说？我相信我们能…」
    「不！你不懂！」梁诺菲突然起身大吼，吓着了许维汤，她从没看过梁诺菲如此激动。
    「…菲，为什么一定要国外呢？」
    「因为那里住着很多我们这样的人…」
    此时此刻，在许维汤面前的，却不是她最爱的起司蛋糕，也不是她最想念的梁诺菲。
    「我应该…我应该要带她走的…我那时就应该……」
    许维汤在心里对着自己哭喊。
    蜡烛呈螺旋细长状，被林雅嫻装在旁边的小玻璃杯里，努力燃着渺小又微弱的火光。只有梁诺菲知道，许维汤很讨厌蜡烛在蛋糕上残留的味道。
    桌子旁边铺了两个圆形小坐垫，坐垫旁边放着一本黄色笔记本。许维汤也记得，梁诺菲每年帮她庆祝生日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个小本子，要她在上面写下三个愿望，梁诺菲会一个一个的追问，细细的问，并在本子的另一边抄抄写写。
    最后，一定要许维汤在上面写上一句祝福许维汤自己和给梁诺菲的话，当然，右下角要签上许维汤的大名，还要标记年月日。
    许维汤又哭了，唏哩哗啦的。
    「小汤…」林雅嫻早料到这一幕，并不打算多说什么，「没事了，有我在。」
    林雅嫻让许维汤跌坐在怀里，并紧紧抱住她，就这样到深夜，许维汤才渐渐停止哭泣。
    「学姊交给我的。」林雅嫻手里握着两本非常熟悉的小本子。
    许维汤接过其中一本，白色的花边，粉蓝色的底，有点厚度，外圈套着一个咖啡色的弹性绑带。
    「梁诺菲……」许维汤打开第一页，是梁诺菲的笔跡，梁诺菲的签名。
    「我房里还有几箱，都和这个很类似，有按时间分类，这里是最近的几本。」林雅嫻说，便指向阳台角落的一个小纸袋。
    「小菲学姊把钥匙交给我的时候，特地搬来我家给我的。」林雅嫻继续说，「她说，一定要记住你的生日，如果可以，她希望我照以往的方式做……」
    许维汤的双眼又被泪水给淹满了，看不清字跡，也看不清林雅嫻。
    「菲菲在哪？」许维汤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知道，只能确定在国外。目前为止我收过两封信。」林雅嫻伸手将那袋纸袋拖过来，从里头拿出一本用牛皮纸包裹的书，「还有这一本日记。」
    烂烂旧旧的，上头有好多好多的印章，都是过过海水的，许维汤一个也不认识。
    「给我的？」许维汤疑惑。
    「嗯，小菲学姊第二封信有提到，她写了一本日记给你，希望我能转交。」林雅嫻把信塞进许维汤的手里，「学姊的信在这，如果你有勇气看的话……」
    许维汤根本没听出林雅嫻的用意，马上将皱褶很多的信封打开。
    第一封信，梁诺菲除了恨，剩下的都是担心。她责怪许维汤不带她私奔，也怨恨许维汤是个女人。但是其馀的，都是担心。
    她担心自己走后，许维汤会失了神，不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也担心许维汤自己租房在外，要打工又要兼顾课业，失去她父母的资助后，会没办法上大学。没错，现在的许维汤早已放弃大学生涯，投入社会工作。
    她担心的太多太多，第一封信就写了整整五张，密密麻麻的，多半是告知林雅嫻，怎么照顾许维汤。许维汤喜欢什么、习惯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
    第二封信却只有两张，字数极端的少，第一页没有密密麻麻的文章，只有几句非常临乱的字句。
    梁诺菲在最上方大大的写下：「我妈要我结婚。」
    字体歪七扭八，下笔很用力。光用看的就能连结到梁诺菲的痛苦。
    第二句在正下方，隔了好几行，「生小孩。」
    第二页又变回整整齐齐的文字，变回最初许维汤认识的梁诺菲。
    这段期间，我被他们关在精神病院的照料中心，我自己一个人待在一间密闭空间，只有顶端有个遥不可及的小窗户，偶尔透着光。
    我想我爱上你没有疯，也不是病。
    但是他们总说你是魔鬼，要我远离我的内心想像……
    这段时间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数日子的时间好像也慢慢将我们的过去倒数了。
    但我不想忘记你。
    简短的话语，却字字穿入许维汤的心脏，很痛，但是那些刺不会停下，还在奋力地往内深入。
    在信的最尾端，梁诺菲又恢復下笔用力，歪七扭八的字体。
    林雅嫻学妹，拜託你，帮我。
    我很认真的写完这本日记，但我只剩一次机会寄给你。
    没了。
    「三年…」许维汤双手重地落在两腿上，泛黄的纸张被用力捏着。
    「三年了…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呢……」许维汤喃喃自语，像是没了魂的空壳，愣愣地跪坐在阳台，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