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念成魔 (2)

    在地界过去好几个日子，廉贞的健康状况终于逐渐有了起色，夜儿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天界，没有觉得难过，心情反而放松下来，或许地界将会是他们长久定居的地方，从小到大不知道奔波多少地方，好不容易在桃花源定下来，却因为紫微──娘亲口中的爹爹──而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娘亲早已魔化，这是不争的事实，夜儿不是普通的小孩，不争、不抢、不闹，只是静静的，希望他跟娘亲两个人可以过上好日子，一个简单的愿望，却也是最难实现的愿望。
    刚开始他们来到地界，担心娘亲会继续想着紫微、会哀声叹气、会眼中再也没有夜儿，还好娘亲没有，可是接下来他又担心，会不会娘亲其实是白天表现得若无其事，晚上一个人偷偷落泪，娘亲体内的魔气会不会再度吞噬她，甚至，会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夜儿可以不哭、可以坚强，但不可以没有娘亲，娘亲是他撑起这些表象的所有力量，是他活着的信念。
    他每天晚上至少会醒来三次，确认娘亲还活着，才肯安心睡下，不过有一次，他发现娘亲不在床上，紧张地走出暗女巫的家，发现居然是暗女巫推着娘亲坐的轮椅，站在冥河边，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娘亲也可以笑的这么开心，或许这个暗女巫人不坏。
    有一次暗女巫派他去鬼夜街买一个水瓢回来，卖水瓢的店刚巧没开，他提早回来，然而却让他见到惊人的画面，一名与暗女巫长相神似的男子，站在熟睡的廉贞旁边，轻轻拨开娘亲额前的碎发，低头轻吻，夜儿紧张地不敢上前打扰，回去鬼夜街多绕了几圈，脑海中不断思考那个男人是谁，是暗女巫的哥哥？还是他的弟弟？
    他之后多次试探暗女巫是否有男性亲戚，几番试探的结果下来，得到的答案是没有，而他晚上醒来的时候，察觉有的时候暗女巫会躲在房间偷偷做些奇怪的事，他趁着对方睡下后，到房间偷看，并无找到任何异状，只有一桶的脚毛和像是鬍渣、体毛等等的东西，直到后来许多跡象显示，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暗女巫其实是男的，而且还是他爹。
    推论出这个事实后，夜儿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为什么他要隐藏自己的身分这么久，为什么他不肯来见见自己这个儿子，甚至为什么儿子、爱人就在眼前，他仍像个缩头乌龟般，不肯承认一切，躲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
    他对暗女巫不负责任的行为，从愤怒到疑惑，再到迷茫，最后又回到愤怒，「为什么？」夜儿忍了许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暗女巫看着眼前人小鬼大的夜儿，嘴角嘲讽地笑，他居然连小孩都不如，「当年发生意外，我无法常常看你娘，而且──她后来消失很久，我不知道原来她怀孕了。」
    「那为什么连娘都搞不清楚我爹是谁？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傢伙！」夜儿流着愤怒的泪水，死命的用拳头打在暗女巫身上，彼时他已经长成一个外表十五岁的大男孩了。
    暗女巫看着夜儿，真相怎么样也说不出口，在心中轻叹，就让他以为自己是禽兽吧，他毫无顾忌地笑着说：「我就是禽兽，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不是我爹！」狠狠踩了暗女巫一脚，夜儿恨恨地回房。
    廉贞听到外面有动静，赶紧出来，问：「小暗，怎么了？」
    暗女巫张狂地笑，掩饰他的不安，「没什么，小孩子青春期，难免有情绪波动，以后就好了。」
    闻言，廉贞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我进去看看他好了。」
    暗女巫闻言没有反对，只是在她找夜儿前，提醒道：「先把今天的药喝了吧。」
    廉贞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娇嗔说居然忘了这事，一口气喝完药后，急忙进去安抚夜儿的情绪。
    廉贞之所以在魔化之后情况没有继续恶化，就是因为暗女巫每天都调配一碗药剂，让她忘记当初魔化的原因，古人道忘忧忘忧，忘记了便没有忧愁，兴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直到多年以后，夜儿成了上神，到天庭当官，打听她娘亲的陈年往事，明白一切的来龙去脉，便不怪罪暗女巫了，只是每当他回地界看爹娘时，总有几丝不捨与心疼。
    **
    这年地界难得下了一场大雪，梅花开得盛放，暗女巫早早在地界的一处落脚，也不知什么时候在庭院里种了一树梅花，暗女巫带着廉贞一同在院子里喝酒赏梅，夜儿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两个好朋友相依相伴，度过馀生，只是暗女巫的背影，落在他的眼中，竟感到分外落寞与寂寥。
    他现在不是彼时那个五岁的夜儿，而是能够担当大任的男人，他同暗女巫到前厅，问他：「爹，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告诉娘真相？」私底下，他叫他爹，只是在娘亲面前，才称呼暗女巫。
    暗女巫摇摇头，「夜儿，你娘的病情是用药物控制，如果我说出真相，阿贞只怕……凶多吉少。」
    他皱紧眉头，「所以你就打算守着这个秘密进棺材，一生只当她的红顏闺密吗？」
    「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陷你们母子俩于不义。」
    「这些年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已经够了，爹！」
    「你没谈过恋爱，或许你不懂，很多事情，是勉强不来的。」
    夜儿瘪嘴，暗女巫叹了一口气，回到庭院继续陪廉贞赏花。
    「你们聊什么？怎么这么慢，酒都凉了，我替你们把酒温了吧。」廉贞许久没见到儿子，一时精神大好，这几年来就算有药物控制，娘亲的身子仍然每况愈下，或许在心底深处的潜意识中，她是抗拒魔化的吧。
    夜儿上前，把母亲压回座位上，陪笑道：「不用了娘亲，这种事让孩儿去做就好。」
    「哎，好吧，那娘亲在这等你。」说完，走到暗女巫身边，两人头靠得很近，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笑声此起彼落，看起来心情很好。
    不得不说，娘亲在地界生活的几年，是他见过最快乐的一段时间，爹爹刚才的那一番话在脑中回盪，再想到娘亲的身子，他抿了抿嘴唇，可能爹说的是对的吧……
    他望着娘亲纤瘦的背影，与爹爹孤独的身影，内心刺痛着，却无能为力，不是人人都能有好结局，最坏也不过如此吧，夜儿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