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佳颱风

    宇霖躲在屋顶吃便当，遇到书琪。
    「听说你最近躲着爱佳？」
    「没有，只是想一个人吃饭。」
    书琪徒手从宇霖便当里挖出滷蛋，坐在旁边慢慢啃。
    「可以帮爱佳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可以！」宇霖一口拒绝。
    「别这么小气，要是你愿意回答的话，我手上这颗滷蛋可以分你一半。」
    「那本来就是我的滷蛋！」
    「爱佳想要知道，是不是去垦丁玩的时候，她在最后关卡拒绝你，你在计较这件事，才不跟她说话？」
    宇霖叹了一口气，「爱佳连这件事都告诉你了。」
    「对呀！好朋友可不是当假的。」书琪得意的表情。
    宇霖斜眼鄙视书琪一眼，继续吃他的便当。
    「欸！你真的很无聊耶！真不晓得爱佳为什么要跟你这种人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爱佳要和我在一起？」
    「你说那什么不负责的话呀！当初不是你先向爱佳告白的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接受我的告白？」
    「切！你说这话是欠揍吗？如果你不喜欢爱佳，去跟她说清楚呀！这样一直躲着她是什么意思？」
    「你说得对，我应该当面跟爱佳说清楚。」
    书琪被宇霖的回答吓到，她原本只是说气话，没想到宇霖真的打算跟爱佳分开。
    「怎么了？你们两个倒底发生什么事？你们不是感情一直都很好吗？」
    「我想我们两个并不适合在一起。」
    「有什么不适合的？爱佳那么喜欢你……」
    「不是爱佳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书琪替爱佳着急。
    「我跟爱佳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笨蛋！」书琪用吃到一半的滷蛋丢宇霖的头，「什么叫做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是千年妖狐？还是来自异次元的时空旅行者？」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好了，连不同国籍、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可以谈恋爱了。这是什么蠢理由，让你不想跟爱佳在一起？」
    「你说得对，两个人的差异不应该成为藉口。」
    「那又是为什么，你可以诚实一点告诉我吗？」
    「你想听吗？」
    「当然，不然我来找你作什么？」
    「暑假前，我爸跑来向我妈要钱。」
    「啊？我记得你说过，你爸和你妈不是国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是呀！这是六年来我第一次看到爸爸。」
    「那么你妈妈为什么要还要拿钱给他？」
    「听我爸说，他这几年生活过得不是很好，自从做生意失败后，他就一直南北跑躲债主，工作也不固定……如果这次妈妈不接济他的话，他可能会活不下去……」
    「那也是他自己造成的吧？他把你们家连累的这么惨。」
    在书琪没有和宇霖闹翻之前，书琪就曾经听宇霖说过债主半夜跑到他们家里捣乱的事，一直到这几年，这类事情才平息下来。
    「我知道，我应该恨他才对！可是看到我爸那么憔悴的样子，突然又觉得自己好残忍。」
    「干嘛那么想？那是他自己造的业，你还是受害者……再说，你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是这样才觉得好深的无力感。我并不是同情我爸，只是看到他那样子的生活，就会想到自己……我身上一半还流着他的血，我害怕自己会变成他那样。」
    「你不会的，宇霖，大家都看到你的努力，你不会变成你爸那种人……你还有爱佳呀！你不是答应好要和爱佳一起努力。」书琪觉得自己又在乱开口安慰人，她讨厌自己这个坏习惯，像小狗随地便溺，「哦！所以你暑假才要去打工。」
    「一半原因。」
    「那么另一半原因呢？」
    「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喜欢爱佳。」
    「老梗了，下一位。」书琪毫不客气吐糟。
    「你不觉得这重要吗？」
    「这会很重要吗？」
    「我喜欢和爱佳在一起的感觉，和她在一起很开心，可是又隐约觉得那样开心的我并不是本来面貌，我只是为了迎合爱佳，为了讨好她，才强迫自己戴上那个面具。」
    「那是你自作自受，你不愿意向爱佳坦白不快乐的那一面，譬如你爸的事。却又反过来怪说要在爱佳面前戴着面具，怪爱佳不瞭解你。」
    「我没有怪爱佳，是我自己不够坦承。」
    「那么向她坦承，事情不就解决了。」
    「爱佳应该和更乐观、更开朗的男孩交往，而不是像我这么不快乐的人在一起。」
    「何必替爱佳决定她想要和谁在一起。我知道了，你以为爱佳喜欢乐观的男孩，所以你拚命在爱佳面前演出快乐的宇霖。但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过分？」
    「我不想把自己不开心的那一面带给爱佳，我希望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带给爱佳，对她来说是不公平。她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男孩，我没有让她看见这些不好的东西，她才选择了我。我原来以为可以把这些不愉快收藏起来，可是我失败了。」
    「你没有失败，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把自己藏起来。」
    「我希望爱佳能够放弃我。」
    「你说那是什么话。你从一开始就躲着爱佳，你没有给机会让爱佳喜欢上真正的你。你为什么连爱都这么不坦承？既然不爱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提分手？」
    「爱佳继续和我走下去不会快乐的，我没办法继续陪她像过去那样开心地过日子，我已经到极限了。」
    「你太自私了，一开始你害怕爱佳拒绝你，所以你在爱佳面前演出快乐的宇霖。等到你累了，撑不下去了，你又逼着爱佳放弃你。你有考虑到爱佳的感受吗？你分明只是把爱佳当作你个人的舞台，演累了就想下台。」
    「你说得对。」宇霖闭上眼睛。
    「你为什么要帮爱佳决定她应该喜欢什么男孩？为什么不把这个决定权留给爱佳？你也太自大，把爱佳看太肤浅，你真的以为爱佳不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问题关键并不在于爱佳喜欢什么样的男孩，而是你根本不喜欢你自己，你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当你还没有准备好接纳自己，爱佳就已经越过你划下的界线去爱你，这让你感到害怕，让你想逃。你应该知道，爱佳为了爱你有多勇敢。她一定是看到了你里面很特别、很值得珍惜的部分，才会喜欢上你！你也不是因为相信爱佳看得见这部分的你，当初才会向爱佳告白，不是吗？为什么后来又动摇了呢？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那样相信着你的爱佳！」
    「书琪，谢谢你！我收到你的鼓励。可是有些事情已经来不及，还发生更严重的事情，我已经对爱佳做出不可原谅的事。」
    「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难不成你劈腿？」
    「嗯。」
    「噗！」书琪吓得从地板上跳起来，「怎么可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你记得和爱佳到牛排馆来找我的那一次吗？有一个短头发的女生……」
    「哦！就是一直称讚爱佳好可爱的那一个，结帐的时候，她还帮我们打了八折……她就是你劈腿对象？」
    「对！」
    「太过份了！」书琪代替爱佳先飞踢宇霖一脚，「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宇霖没有抵抗承受下书琪的飞踢，「不晓得，当我发现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
    「烂人！烂人！烂人！」书琪猛踹宇霖的后背，「要是让爱佳知道这件事，她不晓得会多难过？」
    「我知道，或许我就是找不到理由和爱佳提分手，才放任这件事发生，我以为这样爱佳就会理所当然地离开我。」
    「烂理由！烂理由！烂理由！那么现在呢？你和那个女生现在怎么样了？」
    「她说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那个女生把你拋弃后，你又回头来找爱佳，是不是这样？」
    「没有，我也不想这样，所以我才躲着爱佳。」
    「那你更应该把话说清楚呀！你做过什么事，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要不要继续和你在一起要由爱佳自己来决定，而不是这样躲着她！你这样只会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爱佳？」
    书琪气炸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在书琪的印象中，他们两个还是昨天那对打打闹闹的两小无猜。只是闹了点小脾气，话说开就没事了，没想到现在真的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缝。
    书琪一直很欣赏宇霖，仅管宇霖拐弯抹角的心思让人难以理解，对书琪来说有一种迷宫寻宝的乐趣，那是在别的男孩身上找不到的。书琪也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去喜欢上宇霖。或许她早就知道宇霖这样懦弱又敏感的个性会带给女孩子什么的伤害，她没有那份奋不顾身的勇气。
    有时候书琪会找些藉口向宇霖闹彆扭，不是真的要生宇霖的气，只是希望宇霖多注意自己一些。
    直到爱佳喜欢上宇霖。
    说不曾感到妒意，那是骗人的。书琪鼓励爱佳勇敢去爱，一半是出自私心，她希望爱佳能够实现她身上不曾具备的勇气。
    现在也看着爱佳伤痕纍纍。
    「宇霖宇霖宇霖……」爱佳找遍校园，终于找到楼顶上，「你为什么要说谎？我听动漫社的学长说，明明復社的申请上个礼拜就驳回，你们也没事做。为什么要骗我说，你们中午都在开会？」
    爱佳还在喘气，可以想像得出来她刚才在校园里奔波找人的焦急模样。气得发抖，咬牙切齿，像是要把宇霖一口吃掉。
    「爱佳好可怕，你要帮我说话。」宇霖偷偷向书琪打pass。
    「不要，我才不想扫到颱风尾。」
    「拜託了！我的性命就掌握在你手里，我怕会被爱佳从楼顶丢下去。」宇霖哀求。
    「被丢下去也是应该的。」书琪冷冷说。
    「你们在窃窃私语什么？为什么不能说给我知道？」爱佳怒吼！
    爱佳颱风逼进，用就肉眼可以观察到地板上的沙尘受爱佳的气焰影响捲起一道小气旋。
    「爱佳，有很多事情我想要告诉你。我老爸的事情，还有之前我对这段感情不够坦承，还有，还有……」宇霖拖拖拉拉说一堆不清不楚。
    「他劈腿了，在暑假的时候跟别的女人上床。」书琪听宇霖还有还有还有……老半天，还挤不出来，听不下去，直接帮他说出重点。
    「你们这对狗男女！」爱佳狠狠摑了书琪一巴掌。
    书琪愣在原地，爱佳误会了。
    「爱佳，事情不是那样的，我和书琪不是……」宇霖连忙解释。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对狗男女。」
    爱佳哭着跑走。
    「你不去追吗？」书琪抚着火辣一片的脸颊。
    「我跑不过爱佳的。」宇霖一脸冷静。
    「你还真消极呀！就算跑到心脏从喉咙里跳出来，也要拚命去追呀！」
    「我不想用了吧？这段感情到这里就算结束。」
    「烂人！你们的感情为什么要用我挨一巴掌做句点？」
    宇霖反过来责问书琪，「你是故意的吧？接话的时机也算得太准了。」
    「什么故意的？你也知道爱佳的力道多恐怖，为你冒生命危险，还敢污衊救命恩人？」
    「好啦！对不起了。算我欠你的，改天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仅管开口就是了。」
    「还有我和爱佳的友谊呢？」
    「误会有一天总会澄清的，我想。」宇霖不负责任的搔搔头。
    「你真的甘心让这段感情这么结束？」书琪最后的问题。
    「已经成为事实了，不是吗？」宇霖的回答。
    宇霖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桌上的文具和课本都不见。他问了隔壁同学，隔壁同学说看见一个女孩子进来把他的东西收走。
    是爱佳吧？
    算了，是自己活该，活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没有课本，也没有文具，下午的课宇霖只好坐在位置上发呆。
    直到放学的时候，宇霖才从校舍后面的水沟捞起课本。书页浸湿糊在一块，还发出水沟的恶臭。
    宇霖蹲在水沟旁苦笑。
    日后，课本失踪成了习惯，消失又出现的地点也是千奇百怪，水沟和垃圾场算是最没有创意的地点，宇霖还曾经在女生厕所里找到。
    宇霖只好把所有家当全部装在书包里，只要一离开教室，就背着书包到处走。
    同时恐怖的谣言也在同学间流传。最夸张的版本是，宇霖逼着女朋友堕过两次胎，期间还跟五个女孩子劈腿，包括一个国中女生，宇霖还有跑去女厕偷窥的变态行径……。
    大家都知道，跑到教室恶作剧的女孩就是宇霖的女朋友。
    基于班上女同学同仇敌愾的立场，其它男同学即使同情宇霖也不敢出手帮他。甚至还会主动打手机给爱佳通报宇霖的行踪，或是帮忙出更狠毒的恶作剧建议。
    这次爱佳真的是恨死自己，只是宇霖不理解，爱佳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声也一起赔进去。
    恶作剧越来越有创意，譬如座位上被人倒了可乐，想要找抹布和拖把清理，班上的清洁用具在这个时候「暂时」消失。伸手进抽屉拿东西，还会被倒钉在里面的铁钉割伤手指。
    宇霖忍耐下来，这是他罪有应得。
    晴彦把一切看在眼里。
    开学过后第六个礼拜，爱佳准备再一次对宇霖恶作剧的时候，被晴彦制止。
    「爱佳，你在做什么？」
    「你一定也听说过了，宇霖对我做了那么过份的事！」
    「流言那么多，我已经搞不清楚什么是真的。你们倒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讲吗？」
    「他劈腿了，我那么喜欢他，他居然背着我和别的女人上床。」
    「那个烂人离开他就好了，你一定可以找到比他更好的男孩。他不值得你把自己变成这样！」晴彦抓着爱佳的肩膀。
    「可是我不甘心呀！我不甘心呀！明明我都那么努力去爱他了，为什么他可以对我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他明明说好要爱我的，明明说好要陪我走下去的，为什么他可以说不爱就不爱了呢？为什么他要背叛我？」
    爱佳趴在晴彦的胸前大哭。
    「因为爱情里本来就没有什么是公平的。」当他们在教室相拥的时候，宇霖站在两个人背后。
    宇霖什么时候进来的，爱佳吓了一跳。
    晴彦听到这句话勃然大怒，转身一拳将宇霖揍倒在地。
    「你不要打他，不要打宇霖。」爱佳抓住晴彦的拳头。
    「你看你害爱佳变成什么样子？爱佳本来是多么天真开朗的女孩，要不是因为你，爱佳也不会做出这些事。」
    仅管拳头被爱佳抓住，晴彦还是继续用脚踹倒在地上的宇霖。
    「不要打宇霖，不要打宇霖。」
    爱佳扑在宇霖身上，护着他的身体。
    「爱佳让开！让我帮你教训宇霖。教训完之后，你就不用每节下课跑来报復。」
    晴彦揍得还不过癮。
    「不要了，不要了！我没有要向宇霖报仇，我没有要报仇。我恶作剧只是要宇霖注意我，我要的是宇霖爱我。」
    晴彦听到爱佳的告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不晓得爱佳对宇霖的爱这么强烈。
    「宇霖，听到没有，知道你有对不起爱佳。」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宇霖挣扎地从地面上坐起，面对着爱佳，「可是爱佳，我们之间结束了，我现在并不爱你，你应该去找比我更好的男孩。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我不值你这么做。」
    「你说谎，你说谎！你明明还是爱我的。」爱佳抱住宇霖。
    爱佳伸手抹拭宇霖嘴角的血渍。
    「会痛吗？」爱佳关心的问。
    「不会，只是咬破嘴唇而已。」
    宇霖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子，收拾书包，摇摇晃晃往教室门外走去。
    「宇霖你要去哪里？」爱佳问。
    「再见了，爱佳！」
    宇霖再也没有回到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