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你想要坐牢吗？
    他本来想这么说的，但对上林深纯那双满是愤怒的眼睛，却微微楞了一下，在那样极端憎恨的眼睛里，却藏着深深的绝望和说不出来的恐惧。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话到嘴边改了口。
    “不要让我厌恶你。”
    你当然可以复仇。
    用自己的双手，报仇雪恨。
    但假如堕落成只为了复仇而行动的野兽，用血孽沾染血孽，被复仇的烈焰和所有肮脏的愤怒和不择手段染黑，不知何为爱，不知何为感情，依靠憎恨和复仇行动，就等同于将自身奉献上祭坛。
    到最后，终其一切，获得的除了复仇外只有绝望。
    把现在拥有的这个多出来的人生过好。
    这才是你的父母真正想要看到的事。
    就算是一无所有——
    依然可以等待活着的希望。
    林深纯紧紧盯着路日就的眼睛，他从那副不动摇的表情看出了对方说出来的并不是假话，如果林深纯真的在这里杀了这个男人，面前的人就会干脆利落地从这里起身，径直离去。
    他的牙齿打颤，最后还是懊丧地松开手，声音颤抖地叫他名字：“路日就。”
    “嗯。”
    “我爱你啊。”
    “……我知道。”
    “真的，就算是这样，我也是拼尽全力在爱你啊。”
    就像这样，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全部都不在了，到最后什么都没剩下，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在彻底的绝望中放弃自己的生命。
    假如能够重来一次的话。
    如果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
    好难为情。
    对喜欢的人想要说的话却总是表达不出来，因为深深知晓太过看重的东西就太过害怕失去。
    不能够忘记。
    不能够因为心灵旧日的疼痛就怠慢于爱。
    对发生的事情永远都没法释怀。
    ——但你就是我的光明。
    路日就看着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他难得地叹了口气，说：“……不要再哭了。”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寄有他的身影，在那一瞬间，面前的人，毫无疑问地微笑了。
    “我全部都知道啊。”
    爱是确实存在在这里的。
    *
    《藏青王》上映的当天，正好是全世界最高奖项卡内奖公开的日子，路日就因为忙着新片的事没能参加，只能靠在首映礼第一排的红色座椅上，无聊地刷手机等待奖项公开的消息。
    这是国人电影第一次参加卡内奖，不分圈内圈外，网络上弥漫着异常的紧张气氛，大家都在等待着随时爆发的消息。
    有些黑子抓住路日就没去参加颁奖典礼的消息，趁机嘲讽就连他都有拿不到奖项的自知之明，但这次别说粉丝了，连平日里不关注娱乐圈的吃瓜群众都把他们淹得死死的。
    平时里怎么嘲讽明星无所谓，现在？
    这可不是个人奖项，而是和国家荣誉有关！
    按理说知道剧情的路日就没必要为这件事紧张，毕竟剧情里，林深纯成功获得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编剧的荣誉。但现在电影的男主演是路日就，电影本身还不是原剧情里林深纯改编的抄袭剧，而是亲自写出来的剧本。
    虽然相信剧情的惯性和主角光环的所向披靡应该不会让他失望，但能不能得到这个奖项，路日就的心里其实也相当没底。
    不过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毕竟主角已经成功干掉了反派boss，当然，不是将他当场杀掉。那天的事态后，路日就不得不靠着美人计从当时在场的人手上哄来了偷拍的视频，而冷静下来的林深纯则花费精力让知情人沉默。
    而后，被送进医院的大boss，在昏迷中得到了警方的羁押令。
    ——林深纯成功收集够这位黑白通吃的大佬曾经贩毒和指使杀人的记录，把对方的势力兼并后，他在背后用司法使力，一心要通过司法审判，判处对方的死刑。
    法内正义也许并不是彻底的正义。但总比让他的手自己沾染血孽要好得多，负罪的人得到报偿，而活下来的人继续生活。
    【你似乎对爱慕者的死不在意？】系统说。
    路日就只能撇嘴，态度冷淡。
    如果对每个人的爱都投以回报，那他也未免也太辛苦了一点，再说感情与个人的品行非得联系起来是哪门子的逻辑。
    【让弃星出身的贱民在意爱慕者的生死也太为难人了，】他最后只能对系统开玩笑，【要知道，在那地方连不吃人肉都是我唯一的最后坚持。】
    他对自己主演的电影不怎么感兴趣，再说昨晚又和林深纯折腾得太晚，实在困得厉害，无聊翻着手机，不知何时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时颁奖典礼早就开始了，路日就看了眼微博上的消息，林深纯一如原剧情获得最佳编剧奖，而他自己，则得到了最佳男主角的奖项。
    因为他本人没有亲临现场，林深纯替他上了领奖台。
    在他睡着这段时间，微博已经因为爆炸的信息流短暂滞怠了几分钟，所幸这次的微博官方早就预料到情况，知道不论《少数派王冠》是否能够获奖，在短时间拥入的消息都会导致微博服务器崩溃，刚出现状况就立刻及时抢修。
    因此现在虽然刷新和查看消息都非常缓慢，但还算能正常运行，丝毫不减网友疯狂的热情。
    路日就漫不经心地瞧了眼颁奖方给他的评价，上面夸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不仅称赞了他将整部片的氛围带得出神入化的演技，电影最后跪倒在雨地里崩溃哭泣的镜头有多么真实感人，还把他脸夸赞了一番，形容为“宛如晨星般明亮的东方人”。
    晨星真是个微妙的比喻。
    路日就不禁想。
    帝国也很喜欢将他夸耀为启明星，但那是太阳系里金星的意思，他离开弃星后，以当时身为帝国工厂的金星登上星际舞台，金星算是他走上名利场的起点。
    但晨星虽然美丽，在西方圣经文化里，却背负着巴比伦王的罪孽。
    不过那果断不重要啊！
    “看看，果然我还是这么帅。”路日就感叹着真正的重点。
    中西差异什么的在他看来理所应当so easy，在他还在帝国的时候，就连r-214星系那些因为磁场异常而滋长的非帝国传统审美——为了防止破坏他们的自尊心，帝国人民委婉地将其如此称呼——都承认他的容貌“好得像是一块新鲜的肉”。
    微博评论下面都是在疯狂刷的：
    “不愧是日就啊啊啊啊啊！！”
    “炸了！真的炸了！！我爆哭！我烟花般爆哭！看到了吗黑子！拿着你们的键盘感受卡内奖的辉光照射吧！”
    “为国争光了啊啊啊！！”
    “双料封顶！”
    “超感动，从深纯刚进圈就喜欢他，看他群演，看他出名，现在终于看他抵达最高峰！心满意足！”
    那些嘲讽的声音，早就不知道淹没到哪里去了。
    路日就看着微博，心里笑了笑，注意到正好快到林深纯上去替他拿奖的时候，就随便打开一家直播，随着屏幕变亮，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高台上。
    林深纯黑色的眼眸望着摄像机，眼睛含笑。
    “能够一天拿两个奖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用英语，而是直接用中文这么说，“但是想想这样，就算我和你彻底荣辱与共了，就觉得比能够拿到任何奖项都更高兴。”
    你——
    这个称呼。
    刚从犯困里醒来的路日就楞了一下，意识到林深纯正站在世界面前对他说话。
    他有点想笑，还真是无聊的罗曼蒂克，要是他还没睡醒，这番话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是你来到我的生命里，你是我从来没有渴望过的救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想到有你在就能忍受，能够去相信，比如说，光芒。”
    只要是国内的人，几乎都猜到了他在对路日就说话，自从这两人公开关系以来，一直期待看到他们争吵消息的网友却始终没有得偿所愿，可现在看到这个镜头，他们却突然觉得之前的失望反倒有点可笑
    因为林深纯的眼睛里，有谁都能看到的明亮的光，那眼眸中的光芒因为打磨而持续闪耀。
    “我希望能够永远牵着你的手，只要能够陪在你的身边就已经足够，与你一起前进。”
    林深纯说。
    “我喜欢你。”
    “永远都想注视着你。”
    “我是林深纯。”
    在这里。
    这个世界，全部。
    路日就看到林深纯在笑，那笑容很浅，却像星光一样缀在他的唇角，璀璨并且明亮。
    【我突然觉得，】路日就沉默片刻后，说，【有点对不起他了。】
    毕竟他不可能始终留在这个世界上，既然林深纯拿到这个世界的最高奖项，那么剧情也就到了尽头，只要确定自己已经成为剧情里不可替代的重要人物，那么他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前往下一个地点。
    这样的旅行必然会有终点。
    等到他下定决心，就能够再次回到帝国，接受一切。
    路日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心，系统犹豫片刻，还是不忍心看他难过的样子，说：【其实林深纯他……】
    它被猛烈地电击了一下，整个ai都呆滞住，等cpu缓慢运行回来，才哭嘤嘤地说：【好疼。】
    【……】路日就沉默片刻，【你们还有保密维护机制之类的玩意？】
    虽然不知道系统刚才想要说什么，但他有点嫌弃，【你好弱。】
    系统：……
    宿主混蛋。
    但路日就似乎没注意到什么，它虽然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选择了放弃。
    毕竟，对ai这种只能按照程序和脚本来行动的存在，既然被人下了墙阻命令，想多少都没办法反抗。
    虽然系统表示他要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走，不过路日就还是决心等林深纯从国外返回，好好和他告个别。
    咖啡店里洒着暖色的灯光，外面是车水马龙，因为单间里的玻璃是单面镜，等到进了房间里，他就解下明星出行的惯例伪装，靠着柔软的沙发，咬着吸管喝饮料，看着外面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