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秋风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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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九归一,万象更新,有休沐一天。再加上初十旬休,难得有两日连假。
    而于李羡而言,似乎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清闲。他一早就进了宫,陪同皇帝过节。
    吃完蟹,赏完菊,回来已是后半午。狸奴蜷成一团躺在院子里,赖洋洋地晒太阳,像个熟透的柿子,带着小块儿黑斑。
    “你倒是安逸。”李羡念道,抱起猫,信步走到一旁斜阳照耀的美人靠边,坐下,跟猫一起晒起了阳光。
    他穿着偏深的蓝色,不过须臾,便被照暖了。
    “殿下,”灵犀奉来一直在灶上热着的醒酒汤,“喝点醒神吧。以防等下头疼。”
    他确实喝了不少酒,比以往的宴会都多——他不常在席面上一个劲喝酒,弄得一身酒气,连懒怠的猫都不愿意在他身边多呆,稍一松手,就跳了出去。
    哐当一声,旁侧的花盆被猫一个蹬腿踹翻,灰土撒了一地。
    是殿下前几天手植的花。
    灵犀连忙放下食盘去收拾。
    廊下的李羡端着解酒汤,面无表情,垂眸看着倾倒的盆栽。
    随手移种到花盆里的兰草,本来还抱着希冀或许能熬过这个秋冬,生出新根。早几天还会时常看一眼,浇浇水。也不过是奢望罢了——叶片边缘已经开始不可遏制地发黄枯萎。
    断得那样干净的根,多雨温暖的春天尚且不一定能成活,何况是干冷的秋日。
    或许不是不知道那些情景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自欺欺人地种下了这株兰草,在秋天。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李羡嘴角微牵,一口饮完温热的汤,搁下碗,进了内间,淡淡留下一句:“扔了罢。”
    俯身收拾的灵犀一顿,抬头望向李羡的背影,细眉微颦。
    原先以为殿下是为什么所恼,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如果只是简单的动怒,没道理持续这么多天,一直没什么精神头的样子。其中似乎还掺杂着其他感情。
    某种悲伤的感情。
    灵犀将花盆摆好到一边,担心地挪步到门口,开口欲问:“殿……”
    “殿下!”一个侍女快步而来,报道,“京兆府尹派人前来,有急务要亲报殿下。”
    大过节的,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羡不禁蹙眉,“什么事?”
    跟随而来的京兆府差吏答道:“有扬风书院考生检举,同院学子苏润平,身有来历不明钱财千余两,又曾做过与乡诗题目极其相近的文章,疑似与表兄礼部郎中卫源暗中勾结,以权谋私,泄卖考题。
    “大理寺卿已经闻讯赶至京兆府衙门,说事情尚未明了,重阳休憩,陛下又身体有恙,不宜轻易惊扰,已经和府尹大人协商先审问清楚再行明奏。事关国本,府尹大人不敢自专,特命小人前来向殿下先行禀明。还请殿下示下。”
    兹事体大,大理寺也上赶着参与其中。京兆府尹希望得到什么示下?
    李羡默然听完,袖中手指碾了碾,道:“裁案断狱,孤一无所知,也无权干涉,还请府尹大人费心,仔细审查。若为实情——
    “决不姑息。”
    ***
    “怎么可能?”
    卫源和苏润平被京兆府带走,深夜未归。卫府上下,烛不熄,人无眠。
    卫夫人听完卫漪讲完原委,只觉得荒谬,泫然欲泣,“润平和终明怎么可能偷题漏题?”
    终明正是卫源的表字。
    卫漪也急得跺脚,“何尝不是呢?可哥哥他们被关在京兆大狱中,正在连夜受讯。说是干系重大,连探视也不让。那些往日有交的大人们,一个个也都开始望风而动了,不想牵扯、闭门不见的不在少数。仅这些消息,也是爹爹他们好不容易探得的。”
    苏清方拧眉,“可润平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呢?我当时应该问清楚的。”
    上千两,说苏润平没做点什么,苏清方是不相信的。
    科举取士,乃头等大事之一。考子舞弊,发配充军的都有。官员徇私,更是免不了贬谪革职,亦不乏判处死刑的。
    也是偷听父母讲话的卫漪抿了抿唇,支支吾吾道:“听说……是润平哥哥帮人临摹了一幅《雪霁帖》得来的。只是润平哥哥也讲不清给钱让他写字的人是何来历,只说是个姓邹的商人,那幅字更是下落不明。”
    卫漪越说越害怕,“清姐姐,这要是说不明白,罪名是不是就洗不脱了?会不会杀头啊?”
    苏清方愣怔。
    一旁的卫夫人听到“杀头”二字,一时忧急攻心,双腿发软,直挺挺向后躺去。
    “娘!”
    “姑母!”
    苏清方和卫漪赶忙搀住卫夫人入座。
    卫夫人靠着矮几,捂着心口,哽咽念道:“《雪霁帖》?这是做的什么孽……”
    “娘你先别急,”苏清方安慰道,“我明天去拜会一下杨御史,或许有转机。”
    御史台掌邦国刑宪、官员纠察,与刑部、大理寺并称叁司,同审大案要案。润平和杨家姑且也算有一段因缘,《雪霁帖》又在杨御史手里,若能得杨御史援手,一切或许能柳暗花明。
    次日一早,苏清方首先去了京兆狱,想跟润平问个清楚。然而无论如何求情利诱,狱卒都无动于衷,执杖轰她们走,连带食盒也被掀翻在地。
    饭菜汤汁混杂在一处,四散流开。
    岁寒回身看向苏清方,可惜又委屈,“姑娘……”
    苏清方无言,收回目光,沉声道:“走吧,去杨府。”
    杨府外,仆从帮苏清方通报过后,一个褐衣的中年人不疾不徐出来,自称是杨府管家,拱手歉道:“苏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大人出去了。”
    苏清方眉心微动,仍抱着希冀,“请问杨大人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摇头,“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大人也没说。姑娘不如先回去,待到大人回来,小人会把姑娘来过的事告诉大人的。”
    “清方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求见杨大人……”至少让她等一下。
    然而话还未说出口,管家比出一个送客的手势,便进了大门。
    苏清方想追上去,被一下拦在门外,只能站在门外等。
    天空阴沉,影子都不甚明晰,也可以感觉到已过了正午多时。
    突然,出来一个身着紫色官袍的大人。
    苏清方往前走了几步,定睛一看,并不是御史杨璋,又沉下脸。
    陪同的岁寒捏了捏站酸了的腿,“姑娘,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吗?”
    “不要等了。”杨少夫人从门里出来,提着一个食盒,劝道。
    “少夫人。”苏清方微微屈膝,因为站得太久,有些发痛。
    杨少夫人扶起苏清方,把食盒给岁寒,叹道:“我见你等了这么久,实在于心不忍。苏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的,就算你再等两个时辰,家父也不会见你的。”
    苏清方默然,献出手里的卷轴,“少夫人,这是家父私藏的赵逸飞真迹——《雪霁帖》。当初因为不舍父亲遗物离身,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此物在清方手中。清方别无所求,只希望少夫人能把那幅假的《雪霁帖》给我。”
    杨少夫人缓缓把苏清方的手推了回去,“苏姑娘,不是我不愿意把那幅字给你,而是几个月前,太子殿下就把那幅字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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