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贰

    老太爷看了看程鹏和烟头，点了点头，“好！”然后示意洛炎跟他出去。
    洛炎不是很放心烟头，但是眼下的情况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只能跟着老头出了练功房，然后一路跟出了主屋，七弯八拐的跟到了一大片修整有序的绿地，半人高的绿色小型灌木排出一个个十米乘十米的方格，每个方格的中间都有一块大石头，差不多能让一个人盘坐在上面。放眼望去几乎望不到边际，宽广的视墅好像把他的心胸也拉得宽大了，深深的吸口气，那种感觉很舒服。
    “做为一个男人，要有宽广的心胸，做为一个拥有强大的力量的男人，就要有更宽广的胸怀。”老太爷站在他身边望着同样的方向，淡淡得说到。
    洛炎转头看着老人，“莫苦说你能教导我。”
    老太爷也看着他，“对，而且你只能接受。你做的那些事我多少听说了点，确实有点过头了。”
    “那他们对我做的事你听说了么？”洛炎斜着脑袋冷笑，恐怕莫海和兰枝是死都不会告诉他的。
    “人总是不喜欢说自己的坏话，所以我也一直很想听听你怎么说。”
    “烟头的那个后妈，也就是你那个媳妇，当初她抓我父母不是为了叫我把烟头送回来，而是叫我去杀了烟头。我不知道她跟烟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没问过烟头，但是烟头零星透露出来的信息就是他从小就被人软禁，而且他很恨那个女人。”
    老人还是静静的望着前方，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惊讶的表情。
    “你不相信是不是？我知道你不会相信。”
    “那为什么小凡不说呢？这些年，我常会去看他，但是他根本不肯跟我说话。”
    “你不觉得这有问题？”
    “兰枝说小凡因为一直闷在房间里，所以情绪越变越糟，我问小凡过得怎么样，他也不肯说。”
    “他虽然恨那女人，可是他还是想保护她。”
    老太爷微微的点着头，又把话题带回了洛炎身上，“你跟小凡的光盘都不见了？”
    “嗯！”想到这个，洛炎开始叹气。
    “那东西对你们来说很重要？”
    “非常重要。”
    “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这一生接触的都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是你说的话，我还是无法想像。”
    洛炎看着老太爷，如果不注意到他眼神中被掩藏住的锐利，这个老人确实很容易让人觉得就像个亲切的老爷爷。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想离开这去找昱立，也得这位老人家同意，于是从他怎么拿到光盘，到之后发生的每件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照你这么说，那张光盘只是给了你们奇怪的力量，却没有任何东西附加在你们身上，而且还能让你们不老不死？”看着洛炎手上燃起的火球，老太爷的脸色越发的沉重。
    “对！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标准是什么，但是我可以肯定我还是我，除了奇怪的能力和复活外没有任何不同。”
    “那小凡也是真的小凡……”老太爷喃喃说着，“那次把小凡下葬后，莫苦也就一直跟着你和小凡？”
    “是的，虽然我一直觉得莫苦很碍事，但是他一直在劝我。”
    “他的尸体上，胸口上有还没愈合的旧伤，是你弄的？”
    “是烟头，不过是我让他去的，事后烟头说，他还是下不了手。”提起莫苦的伤，洛炎心里又是一阵愧疚。
    “你跟小凡，最好都在这住段日子。”看洛炎没有反对的点了点头，老太爷淡淡的叹了口气，“走吧，他们也该聊得差不多了。”
    而烟头，从洛炎走后就警惕的看着程鹏，那个微笑着的陌生男人，总是让他觉得危险。
    “坐下吧！”程鹏先在原地坐了下来，他知道烟头现在有种很强烈的不安，坐下来至少能让他不用一付好像随时随地都想拔腿就跑的样子。
    烟头看着他，迟疑着，最后还是挑了个地方坐下，跟程鹏遥相而望。
    程鹏也不在意，笑着上上下下打量了遍烟头，“莫苦果然没让我失望。”
    听到莫苦的名字，烟头得脸就像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样，紧紧握住的手细微的颤抖了起来。
    “刚刚我在后面给他上了香，现在莫无在那里陪他。”
    “我……我也想去给他上柱香。”
    “现在还不行！”程鹏收敛起了笑空，认真的看着烟头，“你这样去祭拜莫苦，他不会高兴的。”
    “为什么？”
    “因为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他为什么一直守在你身边。”
    “是你叫他来保护我的，不是吗？”
    “没错，是我叫他来的。”程鹏点着头，说着前后矛盾的话，“但是三生门并不是训练傀儡的地方，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莫苦会愿意改为侍奉你是希望你有一天能成熟，然后回来接掌程家。”
    “我不想接管这里。”烟头低着头，了无生气的说着。
    “如果你还是继续逃避，莫苦就死的没有意义了。”程鹏一字一句的说着，无形中的一股气势让烟头畏惧。
    烟头有点害怕的看着程鹏，却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你想保护她，不管她做了什么，就算你再恨她也选择躲在回忆里靠那些回忆来治疗伤口。但是回忆的力量总有用完的一天，然后一切都会变得苍白无力，到时候，你打算用什么再继续面对？还是选择死来逃避？”
    “你……”烟头诧异的看着程鹏，甚至带着恐惧。这些他一直深埋在心里的感觉为什么他会知道？没错，每当他被兰枝伤害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以前兰枝的温柔细心呵护，然后把所有的痛苦愤怒强行熄灭。
    “小凡，你已经长大了，男人要学会坚强。”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知道了，又为什么不来帮他？
    “你会知道的。”这样说着的程鹏半闭起了眼，似乎陷在了回忆中。不是他不能告诉烟头，而是他不想说。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知道那个后妈在干什么，知道他陷在怎样一个进不能进退不退的卡口，自己却像事不关已一样去四处流浪。
    “是，也许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但是这不是件好事。”程鹏无奈的笑着，又盯着烟头，“小凡，现在是你自己把你自己卡死了，你能进也能退，只是你什么都不想失去，什么都怕失去。懦弱的结果会让你失去更多的东西。”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烟头再也受不了的站了起来。程鹏的话大半都听不懂，听懂的又是逼他去选择，用着一付事不关已的口吻轻松带过。
    “现在轮到你自己做决定了，既然你选择了摆脱兰枝的控制，就要自己做出决定，你不能什么事都希望别人去帮你决定、去逼你怎么做，自己选条路走下去。”
    你自己想清楚要做烟头还是要做程志凡！
    “你自己想清楚吧，在你有决定前，我不希望你去看莫苦，那只会让他难过。”
    自己真的那么让人困扰么？看着程鹏离开的背影，烟头又开始觉得一片茫然。
    他的日子，总是很茫然……如果没有那张突然出现的光盘，他现在还在那个女人的控制下过着傀儡般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去决定。如果莫苦没有死，他现在大概还在洛炎的身后听着他的指使，他也不用决定什么，只要洛炎告诉他怎么做，现在做什么。他就像个没有思想的傀儡，别人说什么他做什么，喜欢也做，不喜欢也做……
    今后的路……烟头没有聚焦的望着前面，感觉还是那么模糊。
    回忆，总有变得苍白无力的一天，到时候，他要用什么去面对？当那些回忆无法再压制他心底的愤怒和仇恨时，那个女人又已经做了些什么？当中又有多少是会像莫苦这样无法挽回的？他又怎么去面对那些无法挽回？
    在一个个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中，烟头走出了练功房。练功房外，莫崖还守在那，“少爷，您想去哪？”
    “去找我妈。”
    “我把夫人叫到这来。”莫崖小心的问着。
    “不用，我自己去。”
    “少爷！”莫崖却伸手拦住了烟头。他并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会是真的大少爷，而他三番两次的想对夫人动手，莫崖实在不敢让他们单独见面。
    “莫崖，带小凡过去，小凡是下任的家主，你没有跟主子，除了我和臭小子以外，就要以小凡的话为重，明白么？”老太爷跨进门正好看见这一幕，声音洪亮的说道。
    莫崖讶异的看了看老太爷，老太爷这话就等于承认了程志凡，而且会把程家交给他。
    “还不快去？把小凡带过去后，你再把话传下去。”
    “是！”莫崖只能点头，带着烟头朝兰枝住的小院走去。
    兰枝住的小院并不远，周围种着很多凤尾竹，在这原本就远离尘嚣水清天蓝的地方更显出一股与世隔绝的安静。
    “夫人就在里面，少爷，你……”莫崖把烟头带到了小院前，却还是不放心。
    烟头像是没听见一样，走进小院后把莫崖关在了门外。
    “谁？”
    “是我。”烟头不带感情的应了声，这干净的小院里却出人意料的只有兰枝一个人。走进屋，里面也是很古朴的风格，跟这里大部分的房间一样，全是以木为主的家具。在客厅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字画，上面苍劲有力的写着一个“情”字，旁边是一首短诗——玉炉香，红烛泪， 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 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 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 空阶滴到明。
    “你来干什么？”妇人脸上的柔情没有了，只留下那些遮掩不住的岁月的痕迹，和一身由内而外透出的落没。
    “来问问你，我该怎么办？”烟头看着她的脸，认真的问着。
    “事到如今你才来问我怎么办？”兰枝看着烟头，尽也是一样的疲惫不堪的感觉。
    “既然我防碍了你，为什么你不直接让我死了算了？”反正以她在老太爷面前的地位，还有手上的权力，这样做都很简单。
    “如果我说，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你会相信么？”
    “如果把我当成亲生的，为什么还这样对我？”烟头忍着眼泪大声问。他想相信的，因为她确实对自己细心照顾关怀入微，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可是她又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兰枝缓缓走到了那幅字画前，连脚步都不稳，苍白无力的手指细细的抚触着雪白的宣纸漆黑的墨迹，“我十九岁嫁进程家，二十年了，我已经三十九岁了，可是那个人在哪？我的青春年华都没有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我一眼？”
    烟头静静的站在那，看着那个在他面前失声痛哭的女人，那个让他陌生的女人。
    兰枝就一直哭着，哭到跪倒在地上。她的青春，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二十年？而最美好的那段日子她就对着四面墙渡过了，留给她的只有那个体弱多病的儿子。从第一眼，她就爱上了程鹏，所以她甘愿的照顾程志凡，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去照顾，只为了有一天程鹏回来能感激她，即使没有爱，也能跟她相敬如宾的过下去。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的青春一天天的流逝，她的面容在一天天的苍老，那个男人却从没回来过。
    “所以你就报复在我身上？”久久，烟头才低声问到。
    “不，我没想过要报复谁，不是报复。”擦干了眼泪，兰枝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看着烟头，“你从小就身体虚弱，所以程家的事你全都不知道。程家有块禁地，可以让人长生，可以让人不老，可以让人返老还童。我不想死，我更不想老，只要变成家主就能知道那个地方在哪，然后，我就能重新找回我的青春美貌，找回爱情，找回所有的遗憾。”
    “如果这次，他还是没有爱上你呢？”烟头突然很可怜她，原来她也跟自己一样的迷茫。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老，他总有天会来看我的，我只想让他看到我最美的样子……”妇人扭曲的面容越发的显出了她的疯狂，那个高贵、雍容的妇人就这样消失了……
    兰枝已经相信了自己编织的谎话，相信只要她成为家主、长生不老，就可以得到一个人的爱，在自己的谎言中无法自拔。
    “为了这个目的，所以你就不择手段了？”
    “你现在不会明白，你才二十岁，等到哪天你也老了，觉得死离你是件那么近的事的时候，你才会明白。它就像个如果影随形的老人一直跟在你身后，当你一回头，它两眼灰蒙的对着你笑，毫无生气……”一瞬间好像变得老态龙钟的妇人神精质的自言自语着，两只手抱着自己不住的颤抖起来。
    当他用回忆舔着不断增加的伤口时，她又会给他增加多少痛苦？看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妇人，自己心目中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渐渐的消失了。
    他要坚强，也许现在的逃避可以让他暂时不用面对，可是将来，他会失去更多。
    无声的走到妇人的眼前，烟头一手掐住了兰枝的脖子，“妈，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爱你。”说完，耳边干脆的传来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两行炽热的眼泪同时划过了脸颊。没有多于的挣扎，妇人的身体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爱你。
    从今后我再不会记得你做过的那些错事，只有那个温柔的母亲。
    妈，儿子会永远背着杀了你的罪活下去。
    “兰枝？”老太爷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神情恍惚的烟头，以及躺在地上已经断了气的兰枝。
    “夫人！”莫崖也一惊，然后转头看到边上的烟头，莫崖本来就认定了烟头有问题，现在更是像看见什么妖孽一样，伸手就想去抓烟头。
    但是在他碰到烟头前，两个人影同时挡在了烟头身前，一个是洛炎，一个是刚刚跟着程鹏回来的莫无。
    “你想干什么？”莫无冷硬的眼神直直的瞪着莫崖，虽是同门师兄弟，却不见半分情分。护着烟头的同时，就连口吻也是公事公办。
    “为什么你们全都护着他？他根本就不是大少爷，他竟然还杀了夫人！”莫崖气得大吼了起来。
    “你不觉得你越界了？”莫无语气中警告的味道也越来越重。烟头还是不是程志凡，这个问题有师傅和先生决定，他跟莫崖只需要知道然后接受那个决定，至于在那个判断出来前，兰枝不是莫崖的主子，莫崖没立场做任何事。
    “莫崖，你先退后吧！”老太爷终于出声打破了僵局，让莫崖靠后站，转眼看向了程鹏，“怎么回事？”
    洛炎觉得这老头问得挺莫明其妙的，程鹏跟他们是一起进来的，而且之前也一直没回来过，怎么说也应该是老太爷比他更清楚点，却反过来问程鹏怎么回事。
    但是出乎洛炎意料的，程鹏却说到，“那两个孩子说的都是事实。”
    “你说兰枝……”虽然刚刚就听洛炎说了，但是老太爷一直只是听听，现在却听程鹏也这么说，不禁转头看向了兰枝的尸体。
    “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小凡确实是我儿子，这两个孩子也没有撒谎。”程鹏肯定的说着，好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样。
    这个程鹏，到底是什么来头？洛炎又对着程鹏细细的打量了遍，却依然显得神秘莫测。